田坑村 | 古屋
几十年了，我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好像走到哪里，都没有回到故乡过冬，或许早已淡忘了故乡冬天的味道。若不是牧云居开路，我永远不会这个时候回去，好好感受一下山旮旯的冬。
记忆里的冬天，是天寒地冻的味道。那个时候没有雪，却是常常下霜的。一大早起床，一眼过去满屋顶全是白茫茫的，像铺了一层薄薄的盐巴，好看极了。
记忆里的冬天，也是温暖的味道。人们白天忙着干活，晚上无事就会不约而同来到某个家门前，找来一破锅，架起一火堆，东南西北地聊起天来。
过年的时候，就更热闹了，火堆也就更旺了。大人小孩都聚在一起，你烧着红团，我烤着白粿，一群人围着火堆说呀，笑呀……火光映红了乡亲们黑乎乎的脸膛，也照亮了我童年孤寂的生活。
这些年来，我久居樊笼，局限在四角的天空过着温暖如春的冬天。春节虽也回去看看，但都是走马观花似的，匆匆来回。
记忆里的冬天永远停留在小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些白茫茫的霜有没有再白过故乡的那片老屋，我也不知道那个火光映天的火堆有没有继续燃起乡亲们夜晚的热望？
时间不知哪儿去了，我渐渐学会把老家叫成故园，把家乡叫成故乡，把邻里叫成乡亲，把妈妈叫成母亲……
霜晨，火堆，记忆里的冬景还能复现吗?它们像影片一样时而沉淀在记忆的海底，时而又像船骸浮出水面。多少个冬天过去了，我对故乡的冬没有一个完全真正的认识。
那些在岁月中老掉的人，常老于一件事。随便一件事，就可以老掉一辈子。我也是这样老去的，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日子，所以对于故乡的冬我总是麻木又深情。
“开路了，开路了，吴家有路了！”小侄女站在楼上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我以为是做梦。她的声音竟然喊出母亲的泪，也喊出了一家人多年的渴望。活，是人干出来。想不到从买地到挖土，几天时间路就通了。我不得不感叹挖土机威力的强大，也不得不感谢父老乡亲们对我家修路的大力支持。
因为它的开疆拓土，使我看到这些年从未看到的景色。那棵老掉牙的梨树掉光了叶，光秃秃的，一身凛然一如当年栽种的主人。我仰望着，心想还能爬的上去吗?
几棵老棕树在阳光下捋着长长的胡须，好像笑盈盈地招呼我前去，可还有谁在乎它们一任苍老的胡须呀？
几十年前父亲种下挡风的柳杉如今也长成苍天的大树，像两把巨伞守护着故园的边缘。
还有那棵老柿树，竟然裸露着光溜溜的身子，瑟瑟的枝头还疏疏落落挂着一些不肯落下的柿子。
它们是民间的星星点灯，是游子心中暖烘烘的灯笼。
徜徉在这些久违的风景里，我有点醉了。一阵冬风吹过，一片片红枫在树林中飞舞着，有的落在我的头上，有的盈在肩上。
它们是歌，是曲，是林子里最美的精灵，是高更笔下色彩斑斓的油画。
缕缕的，朴素的雏菊，点染山野的诗意。东篱采菊，谁抱着一大把走在回家的路上？如果你来访我，我刚好不在，请和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和它们说说话。
多少年，我忘记了生长。但是我故乡的树从来不忘，它们长成季节该有的样子，长成茂盛葳蕤的样子。遥望村的尽头，那棵美丽的木荷树旁啥时喷出一团火?谁赋予她这般燃烧的热情？它们像天边的一片火烧云似梦似幻，写意着故乡的冬景。
远山，绿色依然，秀色依然，只是多了些红枫的点染，显得更加诗情画意了。是谁为我美丽的故乡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爱，你在我倾心的瞳仁里，穿梭于时间的河；我爱，你在桑烟的飘渺处，游走于空间的海。你闪烁着光，凝聚着火，只为我回来读你的一刻么？
如果，我对这个村庄还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要让一棵红枫去点亮另一棵红枫，用一片火热去捂暖另一片火热吧！
我要让这里光阴安详，草木忘忧，人们以原生的姿态活着。
我的村庄，保持原貌，却又面目全非。烧掉一大片，毁掉一大片，也将倒下一大片……剩下的老房子不多。一个村庄如果没有古建筑，就像失去老灵魂一般。这些祖先们留下的文化遗产，还能好好保护吗？
这个冬天是幸运的，我可以一次次地回到旧居，看冬阳是如何晒暖我那小小的村庄；
我可以坐在火堆旁，再看看那些淳朴的脸膛是怎样被炭火映亮一天天老去；
我还可以赖在床上，想象母亲一大早顶着霜花劈柴做饭挑水浇菜的样子，然后在厨房里高喊着孩子们起床……
月光长长至故里，那是多年前那片未融化的霜。山朦胧，水朦胧，月亮照夜空。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燃起了篝火，围炉夜话，以最古老的方式迎接新年的到来。
一样的火堆，一样的老月色，不同的是在话说从前。
我是故乡旧少年，一回来，一回老。千山万水之后，回到人间至味。这个冬天，幸遇故乡色，当与君共。
那么，这样吧，就着明月就着霜，我们共品一壶故乡酒。你说青山绿树别来无恙，我说春花秋月不改初衷。然后，再走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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