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说,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似乎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叫人怜惜,由这无限怜惜而生出的无限悲伤,在这繁华似锦的春天里,便合了适宜。
伤春亦伤草,春来芳草,杂乱,疯长之春草,便成了伤春的寄托。
古之写春草者甚多,以四首词为最佳。
王国维说“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翻译过来就是说:世人皆知林逋《点绛唇》、梅尧臣《苏幕遮》、欧阳修《少年游》三者是咏春草的千古绝唱,殊不知冯延巳早己写过“细雨湿流光”这样的绝妙好辞,这四篇作品同样写出春草的灵魂。
二
我们先从林逋说起,因为北宋那三首春草绝唱,起因全在林逋身上。
林逋是西湖孤山里的一名隐士,或许是北宋年间最出名的一名隐士。
他喜欢自驾小舟往来于西湖周边的寺院,与高僧们诗词唱和。
他种梅养鹤,以“梅妻鹤子”的决绝姿态向世人宣告着自己的独身主义。
点绛唇
宋.林逋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金谷年年生青草,年复一年。
每到春来,长势繁茂,乱生的春色谁是它的主人?
枝头残余的花朵在蒙蒙细雨中凋落了一地。
又是离秋,黄昏时分,送行的人在这里话别。
远游的人已经走了,芳草萋萋生满这前行之路。
三
林逋所写之草是乱草,是春来疯长之乱草,是淹没离人的萋萋芳草。
林逋《点绛唇》一出,使无数英雄竟折腰。
鲜有填词的梅尧臣跃跃欲试,交出一首《苏幕遮》,欧阳修也不甘人后,随即交出了一首《少年游》。
四
苏幕遮·草
宋.梅尧臣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堤岸上的绿草含水带露,远处的房屋在如烟春色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雨后天色变晴,江水开阔,到处都是萋萋的芳草。
离乡宦游的才子年少成名,他穿上及地的青色章服,衣服颜色与嫩绿的草色互相映衬,十分相宜。
芳草把路边一个又一个的长亭连接起来,使得远道凄迷。
那萋萋的芳草,仿佛是在埋怨宦游的王孙公子已经忘记了归期。
眼看梨花落尽,春天马上又要过去。
日光渐暗,暮霭沉沉,那翠绿的春草也似乎变得苍老了。
五
宋沈义父云:“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乐府指迷》这首咏草词虽不着一“草”字,却用环境、形象、神态的描绘,将春草写得形神俱备。词中,上片以绮丽之笔,突出雨后青草之美;下片以凄迷之调,突出青草有情,却反落入苍凉之境。
大雨初霁,乱碧萋萋,满地残阳,君忘归期。
六
少年游
宋.欧阳修
栏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春日,独自凭栏远眺,倚遍了一个个栏杆。
晴日,碧绿的芳草绵延,与天边的云彩相连。
放眼远处,辽阔无际,千里万里,时令正是盛春的二月三月间。
远行之人啊,你去也,行色匆匆,令我愁苦无穷。
谢家池塘边,江淹浦的岸边,独自吟诗颂苦。
怎能承受哟,黄昏时节,又飘落几点疏疏的雨滴,更何况,此时此地,又想起了远行之人。
七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离梦之踯躅,别魂之飞扬。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八
南乡子
南唐.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细雨霏霏,浸湿了光阴,芳草萋萋,年复一年,与离恨一起生长。
凤楼深深,多少情事如烟,封存在记忆之中。
恍如隔世呦,望着饰有鸾鸟图案的铜镜,绣着鸳鸯的锦被,思念往事,寸断肝肠。
梦魂,信马由缰,千里飘荡,魂回梦觉,蓦然见杨花点点,飘满绣床。
薄情负心的人呀,我半掩闺门,你却迟迟不来,夕阳西下,眼看辜负了三春的良辰美景,我不由得洒下清淡的泪珠几行。
怪不得王国维说冯延巳的“细雨湿流光”,仅仅五字,便能摄春草之魂。
九
无论是林逋“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梅尧臣“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还是欧阳修“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以及冯延巳“细雨湿流光”。
字面虽无“草”字,但无论用这几句词来形容任何其他事物都不可能贴切,它们只有在被用来形容春草的特点时才是最贴切、最让人信服的,也能让人在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春草萋萋的画面来。
正如清冷凄楚之际,黄昏思归之时,春草蔓延,幽幽袅袅,一片碧绿,一片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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