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腊冬，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要来得寒冷了些。今冬的两场雪已彻底覆盖了人们心头的晴日，雪化之后的天空一直是阴沉不定，时而小雨，时而阴霾。天气和心情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总在不知不觉中牵手随行。
我曾经想，再伟大的日子也是平凡的过，再平凡的日子有时也可以成为一生中最重要的印证。那边送来了日子，腊月初八准备来迎接。随着时间节点的临近，这个极普通的日子一下子极不寻常，变得真实和神圣，心中也越来越清晰而具体地体味出"嫁女心情”的具体含义。平日里女儿在身边总觉得平常，甚至是多余，有时还有那么一点点烦。都长到这么大了，还养在身边，总为她着急，怕嫁不出去似的。如今，时针一分一秒的临近，心里的孤独与落寞之感与日俱增，像临河的水面，仿佛要漫过头顶，自己也要在这洪荒之中彻底被淹没。以前那种漠然的嫁女心态，望女早嫁的期盼越来越被不舍的离情所牵，内心深处五味杂陈，爱女的情感也越来越清晰而浩大。
记得第一次送你去托儿所时才一岁多，你不无童言地说，爸妈去上班，我也去上枷子班(托儿所供小朋友坐的枷子)。上幼儿园时与其他小朋友最大的区别是，你是唯一一个背着大过自己身体、高于自己人头的书包站在一旁，不断地打量着周边奔跑的小朋友，这是你走到那家文具商店时无论如何也不肯走，非要买个书包背着才肯罢休，明明是个空而无物的书包，你却背得那么起劲，像村姑背着竹篓走进丛林，像个樵者进入群山，从那一刻起，也就开始了你在人生道路上的独立行走和生命中的种种采集，尽管步履蹒跚，尽管毫无心理准备。
上小学的那阵子，你喜欢跟比你大的同学一起走，脖子上吊着个大钥匙，瘦小的个儿与小手根本扭不动钥匙，你想出用两块石片夹住钥匙来开门。凡事总喜欢问个为什么，你看见汽车上有"公交"二字时就问，爸爸，是不是拣到了东西都要"交公"？你看见别人的吉普车门上有存放东西的隔页时就说，汽车和我一样也有"荷包"。一天突然问我，爸爸，"老婆"是什么意思，是"太婆"的意思吗？一连串的问题让你忍俊不禁。
你偶尔也看看爸爸写毛笔字，一年春节，你居然拿起毛笔不停地书写，把外婆家的墙上都贴满了春联，而且清新的书风让爸爸妈妈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你和爸爸一样，也喜欢看书，就偷偷的把爸爸书架上的书搜罗个遍，韩寒郭敬明成了那时你心中的偶像，几乎把他们出版的新书都买来，成为你案头的工具。平日里以书为伴，到了晚上亦要枕书为眠，连上个厕所也不肯空手，要找本书随兴翻阅。小学三年级时就获得全国"春蕾杯”作文比赛奖，你的作文一直是班主任老师眼中的范文，记得《家乡的杨家港》一文让我也读得激动不已。你的作文本始终是那么整齐而干净，摞在一起满满一大堆，语文老师常常是在文后留下长长批语，有点评，有正误，有鼓励，也有鞭策。一次语文老师问你，你爸爸最近在忙什么，你不无幽默地说，在写诗。还有一次老师问同样的问题，你直接说，去走江湖了。一句话说的老师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到了初中，你开始偏科，加之理科老师缺乏适当的鼓励，让你更加失去兴趣，成了学科的"跛足功夫"，这点是不是也受爸爸影响了。但这对于时下的教育体制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当年爸爸就是因为偏科吃了不少的亏。为了应试，便试着送你去学艺术，色彩、线条、明暗，速描、写生，到报志愿的那一天，选择了浙江传媒学院的艺术设计专业，从此，你又与杭州那座城市结下不解之缘，这也决定了你以后的人生道路与交友方向。
临毕业时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杭州就业，一是出国留学。本来对于你的择业我是充分尊重你的，但还有一点就是必须面对现实，我无力供养那种全额留学，对不起，请原谅父母的无能。路在脚下，必须靠自己走。为此父女俩发生了第一次争执。结果是你只能留在杭州。一次我路经杭州，把你邀来同坐，聊起你的近况，感觉你打拼得太累，聊着聊着，你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我设法做你工作，回来考公务员，你很不愿意，但是想想自己眼前的困难和压力，你同意了。当我们一起查阅招聘信息时，我俩的目光同时停留在"市委政研室美编"一栏上，我们相视一笑。我说，这个职位很适合你，几乎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好好把握一下。之后一查，这个职位居然有百人之众同时报考，笔试后你有点泄气，认为申论做得很糟糕，心里早已不抱幻想，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其他的各项考试上。成绩很快在网上公布，你居然位列第二，与第一名分差零点五分。零点五分之差，反而激起了你的斗志，可以说，接下来你真的更加努力，希望面试能打一个翻身仗，参加培训班、找辅导老师。现在的培训机构也真会设计收费标准，说参加培训的学员考上了收费一万，如果未过，只收二千，其余全额退回;如果不问结果就收费四千。这其实是一场赌博。你说，我是来学习的，过不过本来就与你们无关，你信心满满地选择了后者。
之后你与同考的其他同学互问互答各种试题，有时找不到附近的同学，你就上网与朋友对答，每天都干到深夜，有时我们一觉醒来，你还坐在电脑前，与朋友答题，这份执着与努力我们只能看在眼里，却无法帮你。
面试的前天我送你到现场看了考场，并就近住下，为第二天面试作好准备。一早起来，你穿上备好的职业装:白衬衫、黑裙子，甚至平生第一次穿上了高跟鞋，扎个马尾辫子就出门。像个出征的战士，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式，让我也为之感动。但你出门时却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我。我算算时间，快十点时分准备下楼去接你，刚走上小街，就远远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衣黑色短裙的小女孩向我们迎来，并不熟练的高跟鞋步履有些急促，临近时证明我的猜测的正确，是女儿回来了，脸上的那份洋溢与脚下的那份雀跃让我看出了你凯旋归来。还没走到跟前，你急不可耐，告诉我你在考场时最后的成绩，全场目前第一，且后面只有一个考生。你的兴奋与喜悦仿佛要跳起来，直接蹦上我的肩头。并且告诉我，以前位列你之前的那位考生因为是去年新晋的公务员，按照规定，新晋公务员三年之内不能考公务员，资格自然取消，所以你是当然的笔试面试第一，总分比第二名多出一大截。这次胜利让我们家庭里持续了一年多的喜悦。
很多朋友问我，你用什么方法才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女儿。说实话，对于你的教育，我基本上是顺其自然，随你兴致，很少干预你的发展，如能顺我之意，我谢天谢地，如有矛盾，也只能旁敲侧击，希望你能懂得。回思过往，你一路走来，弯弯曲曲，跌跌撞撞，大的方向不错，有些地方比我还好，愿你继续保持;不足的地方，也愿你在今后的路途上，兼收并蓄，吐故纳新，做最好的你自己。
说到这里，我想起某篇文章中说过的话，"真正的教育，从来不是点石成金的技巧，而是一段段春风化雨的过程，需要言传身教，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由此我想，所谓家教，不过是家庭环境下自然形成的家庭习惯和自然气场，所谓家风，也未见得都是什么圣人哲语，警世通言，而是良好习惯下的家庭氛围，长辈带头，晚辈效仿，潜移默化，世代相承，自然成了家风。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个人问题并没有随着工作的稳定而得到有效解决，我急在心里，忧在脸上，一副不苟言词、毫无表情的脸色让你总是选择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父女之间仿佛隔着世纪无法对话。很多朋友出于好心，不停地介绍男朋友，你不是婉言谢绝，就是敷衍塞责，最后也只能是听之任之。现在流行一句话是，找有感觉的。我不懂，什么是有感觉的。但你的坚持终于有了答案，"只选对的，不选贵的"。
亲爱的女儿，你长大了，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没说过"情话"，一切尽在不言中;还有人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但我一直认为是个伪命题。如今随着时间的临近，心中的忐忑与日俱增，那份贴心的暖意也渐渐变得真实而短促，仿佛一件使用多年得心应手的东西突然告之是别人的，那份落寞无法言说，内心深处怕去触摸那最隐密最柔软的情感。这个冬天有些冷，你这件小棉袄才感贴心，我不舍得脱。
亲爱的女儿，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你的成长，我从内心深处，向你们祝福，愿你们携手并进，相敬如宾，开创属于你们自己的未来。没有什么金言玉句相赠，亦无金银财宝作陪，我思忖日久，制成一联，供你们互勉。
恒揣童心虹霓与现，
厮守黄发骍骝之驰。
横批，矜守同心。款识，为童虹黄骍伉俪新婚志庆。并请相文叔叔书成小联，装框悬壁，以为纪念。耀炜先生从西安闻讯提笔，草成鸳鸯图速递，款落，画贺黄与之童虹新婚大喜。一份份美好的祝愿如今冬的雪片从四面八方向你们涌聚。这样一来，这个寒冬，便有了无限暖意。
2019.1.10
以上插图，未落款的均为小女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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