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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爱情游戏的规则

爱情游戏的规则:虽千万人吾往矣---贾珍

贾珍有个荒唐的老爸,贾敬,哥哥死得早,世袭的前程在身上,又去考进士,中了进士,大约是做了文官,后来老爸没了,又袭了武官,不知道该当文官还是武官,索性一甩手,把世袭的武官让给了儿子,自己也不做文官了,改“烧丹炼汞”,无意求官,有心听讲,一心要当神仙。

这就便宜了贾珍,袭了老爸三品威烈将军,并贾氏族长之位,也袭了老爸的荒唐,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

可卿是贾珍的儿媳妇,传闻两人是有私情的,焦大口中“爬灰的爬灰”、脂评所谓“天香楼事”,所谓“遗簪、更衣”。

可卿生病,贾珍焦急不堪,求医问药,比贾蓉还操心,冯紫英荐了名医,贾珍即刻就差人拿了名帖去请。

可卿一死,把可卿“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婆婆尤氏告了病,“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的丈夫贾蓉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弄,只有公公贾珍,真情流露,哭的泪人一般,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生病生到要拄拐杖的地步。可卿的两个丫鬟,瑞珠触柱而亡,代贾珍了却心事,以孙女之礼殡殓,宝珠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呼为小姐。丧礼上恣意奢华,不仅无意遮掩,而且公然宣称:“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恨不能代秦氏之死”、“不过尽我所有罢了”,为父母则可,为媳妇则为逾礼,所以脂批下了恶考:“如丧考妣”,就像死了父母一样。从现代的角度来看,贾珍率性而为,虽千万人吾往矣,颇有晋人风度,虽是不能明言的私情,却是有担待的男人。

如何“尽我所有”?“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薛蟠荐了一块“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做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今还封在店里,也没人出价敢买。”这块板“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是“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亲王才用得的板子,用给儿媳妇,真正是“尽我所有”,怪不得好事者考证出可卿的公主身份。

贾政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可贾珍并不在乎。这还不够,想起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不好看,执事人数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为“丧礼上风光些”,又花了一千二百银子给贾蓉捐了个五品龙禁尉,这样,可卿就成了五品恭人,丧礼上的待遇立刻提高。果然,这丧礼上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送殡时各色宾客、执事,一路摆到三四里远,路边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是自四郡王府以下各家路祭,如此,贾珍方心满意足。

一个宁国府的儿媳,五品捐官的夫人,用了这么贵重的板子,出殡这么大的场面,如此风光,竟不怕人非议?若是常人,便有私情,也不敢声张的,贾珍是从不考虑这些的,把头埋进沙堆,管天刮风下雨,只要“尽我所有”。虽无前科,实有后科可考:尤三姐大闹花枝巷,贾珍得便就要溜;酸凤姐大闹宁国府,贾珍吩咐好生伺候,杀牲口备饭。自己备了马,躲往别处去了。将尤氏、贾蓉顶在杠头上,任凤姐搓圆搓扁。

爱情游戏的规则:自己当婊子,就不要人家立牌坊---贾琏

比起宝玉,贾琏貌似很寻常的,放到一群公子哥儿里面,未必能找得回来。然而贾琏有不少好处:

不肯读书,喜欢言谈机变,却能帮着料理家务,应对俗务,送林妹妹探亲葬父、参与建造大观园、或去平安州公干,不像宝玉,既离不了家族的好处,坐吃山空,又厌恶仕途经济学问,不肯为家族出一点力的。贾雨村讹了石呆子的扇子,贾琏那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显出贾琏的原则性还是很强的,不仅在贾赦之上,而且在凤姐之上。

一副热心肠,脸软心慈,棉花耳朵,搁不住人求两句,乳母求的也答应,贾芸求的也答应,就是行动慢,最终还要人家去走凤姐的门路。只有为三姐做媒倒是很起劲儿的,因为贾琏新娶,正在热头上,又有二姐哭诉在前,觉得对二姐有责任,连带对她托付的家人之事亦有责任,因此满心奉承,一口承应,出了门又正好遇上湘莲,趁热打铁,十分热心。

贾琏最主要的毛病大约还在花心好色,惹草拈花没掂三,和凤姐感情不错,本也和满,加上平儿,守着两个美人,还不忘找机会和多姑娘、鲍二家的偷情。做事又不牢靠,偷情就罢了,非要偷出事来,要不留下证据,要不就被撞破。

贾琏和多姑娘偷情后,被平儿找到一绺青丝,平儿倒是好心瞒着凤姐,向贾琏笑问:“这是什么?”贾琏着了忙,抢上来把平儿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橛折了。”这是发狠话,倒不似旧论说贾琏无情。后面贾琏又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另有旧论以此论贾琏有情有义,誓为二姐复仇,终究休了凤姐,其实这也不过是红色性格一时赌狠,正如宝玉叫着嚷着:“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你还以为他真的会作?就算日后真的废了凤姐,只怕也不是因为这个。平儿果然聪明,笑着说:“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倒赌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着。”

贾琏立刻服软,赔笑央求,趁着平儿不防,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以贾琏性格,断乎不会烧的,日后或许又被寻出来。

事情才过去,见平儿“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说起这个,贾琏颇是个识趣的,做爱方式多样化,尤其喜欢在白天,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在白天,偷鲍二家的在白天,搂着平儿求欢也是在白天,还有一次贾琏抱怨凤姐:“昨儿晚上,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况是直从正事转出,尤妙。

贾琏花心,凤姐是个醋缸醋瓮,管得严实,连平儿都不叫沾一沾,搞得贾琏怨气不小,视为“夜叉星”。再者贾琏本就帮着料理些家务,颇有些名声,谁知凤姐太强,倒逼着贾琏退了一射之地,平日里每每受制于凤姐,贾蔷下姑苏采办、贾芹管和尚道士、贾芸监种花木工程等事,都是如此,贾琏难免有些失落。

这样一来,绿色的尤二姐把贾琏视为终身依靠,百依百顺,温柔无比,贾琏从中得到的满足不少,因此赶着喊奶奶,把多年积蓄的体己私房钱一并交给二姐保管;还有模有样地做姐夫,先是要撮合三姐和贾珍,后又要撮合三姐和湘莲。

贾琏有个很大的好处,自己花心好色、偷鸡摸狗,也就不嫌弃尤二姐的历史,只管安慰二姐:“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前事我已尽知,你也不必惊慌。”还许诺若是凤姐死了,就接她进去扶正。不像柳湘莲,自己眠花宿柳,还要别人必须清白的可以立牌坊。

爱情游戏的规则:怎赢得,红楼薄幸名存---秦钟、潘又安、贾环

秦钟是宝玉肉欲的强化版,和宝玉弟兄朋友的乱叫,细细的算账,此系疑案,入了贾府,敢在老太太屋里,搂着智能儿不知做些什么,背着书包进了学堂,又不好好读书,只顾勾引同学。

可卿死后,贾珍恨不得代死,宝玉吐血,身为弟弟,秦钟完全没什么悲伤之意。一会儿调笑:“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一会儿暗拉宝玉评二丫头:“此卿大有意趣”,一会儿又和宝玉调戏智能儿,到了晚上趁黑无人,搂定了智能儿就要亲嘴,苦苦哀求“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

智能儿本来还要卖个长远:“你想怎样?除非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哪顾得这些,只管胡乱答应:“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将智能儿抱到炕上,就要行云雨之事。

哄得智能儿公然私奔,不想被老爸发现,将智能儿逐出,老爸也气得一命呜呼。秦钟悔痛无及,病日重一日,临终还记挂着智能儿尚无下落,算是有点良心。

司棋好上了姑舅兄弟潘又安,未必有潘安相貌,不过还很有些哄女孩子的花式,有情书,有信物同心如意香珠,哄的司棋跟他园中私会。不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却被鸳鸯撞破,司棋跑出来流泪跪求不要声张,这潘又安却只管躲在树后。好不容易爬出来了,只管磕头如捣蒜,哪里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再往后,居然自个儿一溜烟跑了,把司棋气个倒仰:“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

余外贾琏急了要橛折了平儿的膀子,宝玉火了要打发晴雯出去,着实令人心寒,其实只是红色性格情急之下的发作,当不得真。

湘莲虽不识人,三姐饮剑,出家以报;贾琏虽未尽保护之责,二姐金逝,贾琏“大哭不止”;贾珍、贾蓉父子当父丧之时,听得两个姨娘,立刻转笑,然而可卿死,贾珍如丧考妣,有情有义,贾蓉倒像个没事人,令人愤恨;然而红楼薄情寡恩,还以贾环为最。

彩云喜欢贾环,一心一意,连宝玉都爱答不理的,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若两不相合,倒也罢了,可恨在贾环一边常常与她在东小院子私会,一边却又完全不当回事。宝玉掩了茯苓霜,彩云本是为免得牵涉到赵姨娘和贾环才答应,但贾环反疑心彩云和宝玉要好,把彩云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全不念一日夫妻百日恩。

彩霞被霸成亲,赵姨娘调唆贾环去讨彩霞,贾环也是无动于衷,一则“羞口难开,二则也不大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他去了,将来自然还有,遂迁延住不说,意思便丢开”。刘备公然声称,妻子如衣服,贾环心里,只怕彩霞连件衣服也不如,倒是赵姨娘去求贾政。

爱情游戏的规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鸳鸯

鸳鸯是老太太的左膀右臂,老太太打牌是鸳鸯代洗牌,老太太行令是鸳鸯提着,老太太穿的戴的,使的用的,都是鸳鸯记得,一来知道何时该添,免得临时乱了手脚,二来免了被人诓骗之苦,离了鸳鸯,老太太连饭也吃不下去。自邢夫人、王夫人往下,没人敢驳老太太的回,连凤姐也只敢凑趣,以驳回为名行马屁之实,只有鸳鸯敢驳回老太太。

因此,鸳鸯成为红楼梦丫鬟中职权最高的一个,三宣牙牌令,何等威风!那一句“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虽是玩笑,也透出鸳鸯的气势来。

她还敢跟主子奶奶们开玩笑,甚至敢叫凤姐“凤丫头”,赶着凤姐要往脸上抹蟹黄。螃蟹宴上主子们玩牌,凤姐输了不给钱,鸳鸯作势“恼了”,不洗牌:“二奶奶不给钱。”鸳鸯往贾琏屋里,贾琏回来,反煞住脚赔笑赶着叫姐姐:“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却只坐着并不施礼。

鸳鸯平日里喜欢开玩笑,与凤姐商量作弄刘姥姥,李纨笑着劝她们别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着回:“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要给平儿送吃的,凤姐儿道:“他早吃了饭了,不用给他。”鸳鸯道:“他不吃了,喂你们的猫。”当着主子,什么口气!拿着棒槌就当真,得点宠,就掂不清自己的分量,轻狂可比晴雯,忘了奴才的本分,所以,凤姐看似与她亲热,心中也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

大体上,鸳鸯职权虽高,倒只语言轻佻些,从不依势欺人,还常替人说好话儿,邢夫人给凤姐没脸,还得鸳鸯看出来,在贾母跟前回明缘故;撞破司棋的私情,并不泄露,等于救了司棋一命,自己反向司棋发誓:“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拿着老太太的东西借给贾琏,虽然回过老太太,但也是冒着风险和名誉,可谓有勇有谋,还有些喜欢贾琏的味道。

最见鸳鸯勇谋,是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剑不出鞘,一出惊人。

长得好自然招人喜欢,然而竟也是双刃剑,如鸳鸯、晴雯,美貌竟成了祸之源。大老爷贾赦看中了鸳鸯的美貌,要娶来做妾,邢夫人来做说客,先着实把鸳鸯夸了一番,“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然后许诺进门就开脸封姨娘,做半个主子,又体面又尊贵,再放眼展望未来:“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又指出错过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左看右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惜鸳鸯死也不说话,任你天花乱坠,我自岿然不动,爽快人积粘,只为非心所愿,碍着大太太的面子,不好反驳。按鸳鸯的想法,“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誓死不嫁,只为不爱大老爷,连大老婆也是不做的,实非反抗一夫一妻多妾制,也许见到喜欢的,作小也是愿意的。

这时鸳鸯的嫂子得了信,也来做说客,还没说上两句。对于嫂子,鸳鸯就没什么顾忌,破口大骂:“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这一骂,颇有祢衡裸衣骂曹的气势,她嫂子哪里当得住,自觉没趣,赌气去了。

贾赦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派人传话一再催逼:“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

好鸳鸯,这时并不再闹,和嫂子两人来见老太太,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宝钗等姐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鸳鸯“喜之不尽”!喜之不尽,在于鸳鸯意在闹开,唯有闹开,才能绝了大老爷的念头,正如尤三姐破着没脸,大闹了花枝巷,绝了贾珍的念想,得以自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去嫁。

当着众人,鸳鸯拉了他嫂子,到老太太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又如何说,今儿他哥哥又如何说一一哭诉,气得老太太浑身乱颤,把邢夫人骂了一通,歇了贾赦强娶之心。

当着众人的面给主子难堪,大约老太太心里也忌讳。气得浑身乱颤,为的是贾赦要了鸳鸯自己吃不下饭:“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不能容忍的,是贾赦的背后算计,并没有要给鸳鸯做主的意思,否则,怎么不由她捡个爱的,或是贾琏嫁了?

鸳鸯、平儿等几个,品貌双全,是罕见的好女儿家。如在寻常人家,很可能被埋没,而落在贾府,固然一时体面,也是烟花一瞬。祸兮?福兮?很难说的。虽不知鸳鸯最终命运如何,还是为她一叹!

爱情游戏的规则:潘多拉的希望---金钏

金钏儿很调皮,只怕不在芳官之下,周瑞家的来梨香院找王夫人,金钏儿顾在院门前和香菱玩耍,虽知道有话回,只向内努努嘴。宝玉到王夫人房里见贾政,门口众丫鬟站着,只有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地调笑:“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吃金钏的胭脂,定非第一遭。

王夫人正在房内凉榻上午睡,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乜斜着眼乱恍。宝玉轻轻地走到跟前,把金钏的耳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

宝玉有些恋恋不舍,见王夫人合着眼,便把荷包里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见惯不惊,并不睁眼,只管噙了。

摘耳坠子、噙香雪润津丹,可见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宝玉又拉着金钏儿说要讨她到房里。金钏儿把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宝玉专喜破坏他人好事,馒头庵中秦钟正吹了灯,将智能儿抱到炕上,正在得趣,是宝玉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作声,唬得二人一动也不敢动。东府看戏闲耍,撞见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干那警幻所训之事,也是宝玉大叫一声,一脚踹进门去,吓得两个抖衣而颤。不知道人家你情我愿,干他何事?金钏估量也知道宝玉这癖好,指点他去拿环哥儿。

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撵了出去。

“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是金钏心悦意肯,称不上“下作”;按老太太的标准,“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环哥儿和彩云也称不上“下作”,再说,贾环彩云在王夫人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王夫人倒不曾管了,可见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指使宝玉“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调唆一个主子去“拿”另一个主子,这件事才是王夫人心中最“下作”的事,平生最恨。

宝玉先摘人家的耳坠子,再喂人家吃香雪润津丹,最后又说要把人家讨过来,如此勾引金钏,等到金钏被逐,宝玉竟无一言,一溜烟遁去,本来漫天玩笑“等太太醒了我就讨”,却变成等太太醒了我就溜,事后也不曾前往探望,令人不齿。

阮咸和姑母家的鲜卑婢女有染,姑母要回家,阮咸听说后,借客人的驴,穿着孝服把人追了回来,这才是有情有义。

没想到金钏儿出去两日,便“含羞赌气”投井自尽。以金钏之心,被撵了出来,名声不好,让她不能见人,羞愧难当,终致跳井。更暴烈的晴雯宣称“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更有一种可能,金钏不独因自己羞愧,而是因对宝玉的失望,宝玉一无辩解,二无探视,因此跳井,那一溜烟地遁去,才是真正伤了她的心。金钏大约也是不甘心的,因此死了还要向宝玉哭说为他投井之情。三姐饮剑,与同此理,然而三姐更明白:“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为的也是李甲的无情无义,若是美狄亚,不杀个天昏地暗怎肯罢休?

悲哀啊,两人一同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不但种种恶果全部扔给金钏,连最后那一点儿希望也被宝玉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只能说,如赤子般的男人,伤起人来更厉害,因为他不但不计后果,而且根本不知道后果的严重。

其他红色人物:自己不尊重,怪谁---贾环

宝玉没大没小,甘愿为丫鬟执役,虽不尊重,尚属风雅,求诸于史,在皇宫里摆地摊自充市场管理员的南齐皇帝萧宝卷相去不远。赵姨娘和芳官厮打,“副小姐”司棋勇闹厨房,未论胜负,先输了身段,而贾环更是自贬身份于丫鬟一流。

贾环掷骰子赌钱,输了一二百开始耍赖,伸手抓起骰子来,说是六点自己赢了,莺儿自然看不上这种行为:“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

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贾环身为主子,一月只得二两,一两银子大约就是一千二百文到一千五百文左右,估计还得被赵姨娘抠下一半来,好不容易借了上学的名义,一年另有八两银子的纸笔点心费,又被探春砍了。

而他的兄弟,宝玉开口赏人就是“每人一吊钱”,一吊钱是一千文,贾政的几个小厮居然还不乐意:“谁没见那一吊钱!”请医生麝月不识戥子,“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多给了两把银子,直接送给婆子:“多了些你拿了去罢。”而园中下人聚众赌博,竟有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

经济决定社会地位,宝玉的小跟班茗烟就嘲笑过给凤姐跪着借当头的璜大奶奶。众小厮看不上一吊钱,麝月看不上一两银子,莺儿是皇商薛家的丫鬟,更看不上这一二百钱,自然也就跟着看不上贾环。

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贾环是赵姨娘所生、所养,直接导致其身份、地位不高,老娘的教育和调唆,也造成贾环个性不好,有其娘必有其子。偏生长的又委琐,举止荒疏,文学水平不高,猜谜语猜不中,写个谜语又被打回来,凡此等等,都是贾环不被尊重的原因之一。势利的丫头们不尊重他,渐渐地也使他不知自重,也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人要找理由,那是一定有的,贾环怎么也没搞明白,要别人尊重你,先要自己尊重自己。除了身份、长相、才能和银子,最重要的却是自己“不尊重”,赌钱耍赖之外,居然还问丫鬟讨东西。

蕊官所赠,芳官自不肯与别人,用茉莉粉替去蔷薇硝出来,贾环见了就伸手来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掷。贾环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方作辞而去。芳官敢往炕上扔,贾环竟往炕上拾,奴才不把主子当主子,而主子也不曾把自己当主子。同样不是太太养的,谁敢看轻三姑娘?不等探春言语,好事的下人们早将人捆起来等着发落了,连挨巴掌的资格恐也不够。

这种不尊重,慢慢地又转化为自卑,表现为自尊。宝玉、贾环、贾兰给贾赦请安,邢夫人拉着宝玉炕上坐,只叫环、兰椅子上坐,且对宝玉百般摩挲抚弄,贾环当下就受不了,使眼色拉着贾兰告辞。

在王夫人屋里,宝玉拉着彩霞说笑打闹,彩霞不理,贾环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幸而没事。后来宝玉承应了茯苓霜,贾环疑心彩云和宝玉要好,把彩云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全不念一日夫妻百日恩。

其他红色人物:狐假虎威,陪房列传---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

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刘姥姥初到荣府,几个门子爱答不理,还故意使绊子,竟是故套规矩。门子尚且如此,何况陪房,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都自恃高人一等。

刘姥姥初进荣国府,第一个见的就是周瑞家的,分明是投亲靠友打秋风来,见不得真佛,须先从小鬼拜起。一来周瑞家的念旧,当年周瑞争买田地,多得助力,今见刘姥姥来,心中难却其意;二来也要显弄显弄自己的体面,还没汇报就敢答应,对内自恃有宠,对外显摆身份。接下来又指点时机“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一个空子”,又帮着说话“当日太太是常会的”,又传王夫人的话“也不可简慢了”,帮刘姥姥告到了二十两银子,足够全家一年的开销。

尤氏要大观园的婆子去传人,婆子借口只管看屋子不愿意去,嘴里还露出对宁府的不屑来:“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尤氏动了气,众人劝住,毕竟尤氏是好担待的,倒也算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老太太千秋,该省点事才是,可巧周瑞家的听见,素日喜欢各处殷勤讨好,听风就是雨,忙地便飞跑入怡红院来,到尤氏跟前又献殷勤又显体面:“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他个臭死。只问他们,谁叫他们说这'各家门各家户'的话!我已经叫他们吹了灯,关上正门和角门子。”

周瑞家的一时得便出去,便把方才的事回了凤姐,乘机调唆:“这两个婆子就是管家奶奶,时常我们和他说话,都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得了凤姐的主意,出来便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

陪房因为娘家的身份,容易得到信任,陪房们也很乐意运用这样的信任,报复自己平素不要好的人。周瑞家的调唆凤姐捆了两个看屋的婆子,费婆子调唆邢夫人生了嫌隙。

王善保家的本来是邢夫人的陪房,被派来送个香囊的,得了王夫人一句“照管照管”的客套话,正撞在心坎上,开始说副小姐们的坏话。

副小姐的权力来自小姐,陪房的权力来自太太奶奶,小姐出嫁就成了奶奶,升了级就是太太,副小姐们陪着出嫁不是成了姨娘就是成了陪房,还不算有些陪房的女儿成了副小姐,照理,应该相互理解才是,然而鱼眼睛似的陪房最看不惯的偏偏就是珠子似的副小姐,大有副小姐夺走了她们的青春年华之状:“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

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

不过王夫人也知道跟姑娘的丫头原该比别的娇贵些,王善保家的攻不了面,就开始指着一个点打围:“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又出了夜抄大观园的主意,战术是好战术,也不可强求一个陪房懂得什么战略,王善保家的心里,只愿借了王夫人的虎威,显摆显摆自己的身份,兼拿些素日里不要好的丫头们的把柄,要这些丫鬟们常常趋奉趋奉她。只可惜生不逢时,自己得罪人又多,三受其辱。

先在宝玉房中,晴雯本就心里有气,知道王善保家的日里给自己下了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指着鼻子骂王善保家的:“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有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

随后是在探春房内,自恃是邢夫人陪房,当众作势要翻探春的衣服,探春是最在意身份、地位的人,岂能容忍?一个巴掌过去。

三来在迎春房内,本来无事,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看不惯王善保家的得意忘形,又不满于王善保家的区别对待,不仔细搜她自己的外孙女儿司棋,自行再搜,竟搜出司棋和潘又安的私情来。王善保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自家人,又气又臊,气无处泄,便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

其他红色人物:有文化的焦大,会不会成为屈原---焦大

诗经总是颂后妃之德的,怀念情人就是怀念君上,这是中国的传统。鲁迅先生尤其喜欢文以载道,把每个人都弄得很沉重,连阿Q都大有其深意。看红楼,代入感很强,没心没肺的宝玉,却被指出他快乐的表面下有一颗悲凉的心,“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太牵强了。其实以宝玉之尊,穿绫锦纱罗,饮美酒食羔羊,金冠绣服,骄婢侈童,何来领会“悲凉之雾”?即使他会男儿悲,注意力一会就被转移,能坚持多久?“呼吸而领会之者”,是夫子自谓。一会儿又把焦大比作“贾府的屈原”,而且下了定论“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

饥区的灾民,会不会去种兰花,贾府上的焦大,是不是会爱上林妹妹,一时并无头绪,无从下手,闲来说说焦大和屈原。

赖嬷嬷、焦大同为服侍过长辈的奴仆,焦大功劳还大过赖嬷嬷,“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吃,他自喝马溺”,太爷,大约指的不是贾演,就是贾代化,宁府的第一、二代主子,可见是开府的头等大功劳。

然而,焦大晚上还被差遣去送人,而赖嬷嬷见了贾母,还有个小杌子坐,身份尤在尤氏凤姐之上。儿子赖大是荣府总管,贾蔷赶着叫“赖爷爷”,孙子赖尚荣捐了州官,不仅品级与正根正苗的贾琏、贾蓉相若,居然还选了出来,委了实职。

莫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

赖嬷嬷永远知道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开口主子恩典,闭口奴才秧子。把娇俏可人、不忘旧的晴雯送给了老太太,埋下伏兵;凤姐生日,出人出力凑趣儿;宝琴入了老太太的眼,早把腊梅水仙送来奉承。

焦大呢,大约是性格不好,仗着功劳情分,不顾体面,一味地吃酒,一吃醉了,不分地点场合,无人不骂,开口焦大太爷,闭口杂种忘八羔子们,因此连贾珍都不理他,年纪大了,还是普普通通的下人一个,甚至夜里被派去送人回家。这不,又开骂了:从赖二骂到贾蓉,最后把贾珍一起骂了进来,“爬灰的爬灰”,正见凤姐与宝玉携手同行,顺带也骂上“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骂赖二派事不公道,瞎充管家,骂蓉哥儿在他面前使主子性,摆主子谱,骂到“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这等骂法,假使能做文章,恐怕也是个“文死谏”的,“只顾邀名,猛拼一死”,不能如屈原一般作《离骚》的。

庙堂之上,犯容直谏者世恒有之,比干之后,屡屡不绝,而东汉大学生、明东林党为最。喝骂君主,想来也只能在史书上略书一笔,不能细写的。《封神演义》中的商容,庶几近之。商容进谏,纣王不听,还要拿下金瓜击死。商容在九间殿上大喝:“谁敢拿我!我乃叁世之股肱,托孤之大臣。”(“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把子的杂种忘八羔子们!”)

“昏君!你心迷酒色,荒乱国政;独不思先王,克勤克俭,聿修厥德,乃受天明命。今昏君不敬上天,弃厥先王宗社,谓恶不足谓,为敬不足为,异日身丧国亡,有辱先王。且皇后乃元配,天下国母,未闻有失德;昵此妲己,惨刑毒死,夫纲已失。殿下无辜、信谗杀戮。今风刮无踪,阻忠杀谏,炮烙良臣,君道全亏。眼见祸乱将兴,灾异叠见,不久宗庙邱墟,社稷易主。可惜先王栉风沐雨,道为子孙万世之基,金汤锦绣之天下,被你这昏君断送了个干干净净;你死於九泉之下,将何颜见你之先王哉?”(“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吾不怕死!帝乙先君老臣,今日有负社稷,不能匡救於君,实愧见先王耳!你这昏君!天下只在数年之间,一旦失与他人。”(“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

屈原不会在庙堂之上高声喝骂的,他只会在既放之后,披发行吟,“竭知尽忠,而蔽障於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自言自语“黄钟毁弃,瓦缶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这已经是屈原的痛骂了。屈原的愤怒,是以委婉见长的,“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用香草比喻自己;“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用妒妇比喻奸佞之臣。

这种香草美人的法子,绵延后世,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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