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西安市枫韵蓝湾小区的陕西宋庆龄基金会枫韵幼儿园。 赵红旗摄
原标题：利益驱使下的幼儿园服药事件
3月12日，西安市公安机关以涉嫌非法行医罪对枫韵幼儿园、鸿基新城幼儿园法定代表人孙雪红等5人立案侦查。据他们交待，因了解到“病毒灵”可以预防感冒、增强抵抗力，为提高出勤率，因此给部分班级的幼儿服用，此做法事先未征求幼儿家长意见
法治周末记者赵红旗 发自陕西西安
与公办幼儿园相比，收费虽然偏高，但在幼儿父亲王佳看来，小区里能有民办的一级幼儿园，还是值得庆幸的。
“我真没想到，这样的一所幼儿园会私自给孩子服处方药。”3月14日，王佳对法治周末记者说，这所名为枫韵的幼儿园，不仅是当地教育部门命名的一级幼儿园，还顶着陕西宋庆龄基金会的头衔。
王佳说，他和众多幼儿家长一样，对陕西宋庆龄基金会枫韵幼儿园(以下简称枫韵幼儿园)的信任，变成了一股怨气。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从3月10日开始，家长们开始聚集到枫韵幼儿园讨说法，甚至用阻断马路等极端方式维权。
西安市政府新闻办回应称，幼儿园方面为提高幼儿出勤率，增加收入，购入处方药品违规给幼儿服用。
而今，有些家长依然忧心如焚地质疑道：“好端端的孩子，为什么要吃药？”
吃了“不会感冒的药”
3月14日7时许，法治周末记者来到枫韵蓝湾小区，书写在墙壁上的“陕西宋庆龄基金会枫韵幼儿园”14个大字格外醒目。在幼儿园一旁的早点摊上，一位张姓食客对记者说：“这是全市开发较早的经济适用房小区，规模大，枫韵幼儿园开园后，小区的功能更完善了。” 公开资料显示，枫韵蓝湾小区总占地207亩，共有21栋楼，是西北首家音乐主题社区，景观面积高达51%。
“每个孩子每月收费1100元左右，是普通幼儿园的两三倍，但生源不愁。”小区的一位商贩说，枫韵幼儿园2007年开园，近年来，牌子更响，经常有领导来视察，入园的孩子不仅有本小区的，还有附近小区的。
记者看到，在枫韵幼儿园入口处的墙壁上方，有8块牌匾，其中5块是与学前教育质量有关的一等奖牌匾，授牌单位从西安市莲湖区教育局到省教育厅。
“我曾天真地认为，这些牌匾足以说明这所幼儿园的实力和信誉。‘幼儿园幼儿服药’事件被发现，让我感到了什么是欺骗。”王佳说。
实际上，事件的爆发，源于一位程姓母亲无意中的发现。
3月6日，她5岁半的女儿从幼儿园回家时，得意地告诉她说：“我再也不会感冒了，我吃了药。”
这位母亲觉得很奇怪，于是就追问了一句，女儿的答案让她大吃一惊。
她对女儿说，如果老师再要求她吃这种药，就不要吃，把药片带回家。
次日，女儿带回了一片白色的小药片，上有“ABOB”的字样。她上网查询得知，女儿吃的药叫“盐酸吗啉胍片”，俗称“病毒灵”，为一种处方药。
家长们相互打听后发现，他们都对孩子在幼儿园服药的事情一无所知。
有些家长咨询医生被告知，服用“病毒灵”可引起出汗、食欲不振及低血糖等不良反应，小儿需按体重定量服用。
一位家长说，前些日子，孩子从幼儿园回家后喊肚子疼，她也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服用这种药片造成的。
没病的孩子在幼儿园服用处方药的消息传开后，不少家长怀疑，这就是一些孩子很多奇怪症状的根源。
3月10日，20余名家长前往幼儿园讨要说法。
一位家长说，园长当时回答说，是幼儿园“好心办了坏事”，他们既没有向上级主管部门汇报，也没有及时告知家长，没有和家长沟通，是幼儿园做得不对。
但家长们对此说法不予认可，并对幼儿园给孩子服药的动机表示怀疑。当晚，有部分家长在幼儿园静坐了一晚上。
随后，与枫韵幼儿园相距2.7公里左右的鸿基新城幼儿园，也曝出同样的服药事件。
3月12日19时30分，两家幼儿园的部分家长将科技路与丈八路十字路口封堵，讨要说法，当地政府迅速介入调查。
西安市政府新闻办公开发布消息称，涉事两所幼儿园为同一法定代表人，系民办，均挂靠在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名下。
其中，枫韵幼儿园设大、中、小、托班共24个，在园幼儿692名；鸿基新城幼儿园设大、中、小、托班共24个，在园幼儿763名。
相关资料显示，两所幼儿园的法定代表人均为孙雪红。
不少家长对孙雪红的家庭背景充满猜测。有的说，其丈夫是西安市一名区政府领导。对此，西安市政府新闻办表示，消息不属实。还有的家长说，孙雪红与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某领导有亲戚关系，否则不会允许幼儿园打着基金会的名义办园。基金会副秘书长张英也予以否认。
一位姓李家长向记者介绍说，幼儿园平日不允许家长进入，他们接送孩子都是与孩子所在班级老师联系，很少见到孙雪红。但在次数很少的见面中，感到她说话很干练，沟通交往能力很强。
专家诊断遭家长质疑
3月12日，西安市公安机关根据调查结果，以涉嫌非法行医罪对孙雪红等5人立案侦查。
据孙雪红等人交代，因了解到“病毒灵”可以预防感冒、增强抵抗力，为提高出勤率，因此给部分班级的幼儿服用，此做法事先未征求幼儿家长意见。
针对家长们的担心，西安市卫生局在3月11日、12日先后两次组织市属相关医院药剂、感染、呼吸、儿内等方面的专家及等医院药剂学、儿科专家，对“病毒灵”的适应症、禁忌症、疗效、毒副作用等方面进行医学评估。
专家给出的意见综合为：一、涉事幼儿园使用的“病毒灵”为国药准字号药物，药品在有效期内，有儿童服用剂量说明(10mg/kg)，为处方用药；二、“病毒灵”在我国已使用50多年，用于流感病毒及疱疹病毒感染的治疗，在体内通过肝脏代谢，24小时随尿排出体外；三、“病毒灵”的不良反应可引起出汗、食欲不振及低血糖等反应，查阅此药的相关文献及资料，未见其他不良反应。如出现不适症状，建议医学观察。
这种说法引起了家长们的强烈质疑。
从3月12日起，西安市卫生局开始组织两所幼儿园的幼儿在、唐都医院、交大一附院、交大二附院、陕西省人民医院、西安市儿童医院6所医院进行免费检查。截至15日，从已出结果报告的393名幼儿看，体检项目正常者328人，不正常者65人，暂未发现有共性的指标异常。
西安市政府新闻办的消息显示，在接待的体检幼儿中，有家长反映孩子有“出汗”、“食欲不振”等症状。针对个别家长代诉“男孩子下身红肿”、“女孩子下身分泌物增多”症状儿童，经查体未见异常。对于互联网上反映的“孩子吃病毒灵，导致出疱疹、肾水肿”等，在已出结果报告的393名幼儿中并未发现。
从3月12日晚上开始，西安市教育局连夜对两所幼儿园进行全面接管，并从公办幼儿园抽调部分人员进驻两所幼儿园。
枫韵幼儿园现已进驻教师81人，每个班配备3名教师。幼儿园还配备5名厨师，1名园长，1名副园长，2名保健医生。
鸿基新城幼儿园进驻教师90名，其中原有教师29人，另外61名为抽调人员。此外还配备了安保人员。
目前，两所幼儿园均已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
服药背后的利益盘算
“她协调能力强，在全市幼教界颇有影响。比如说，不是谁想到鸿基新城小区开办幼儿园就能开成的。”一位张姓幼儿家长这样评价孙雪红。
“在这家小区里开幼儿园，不愁生源问题，挣钱也不是问题，现在一个孩子每月收费1000多元。”这位家长说，公开宣传材料称，鸿基新城总投资60多亿元，规划用地3800余亩土地，规划建筑面积360余万平方米，号称西北第一大经适房项目，项目整体分为3期，全部交房之后预计将容纳10万人。
法治周末记者从西安市雁塔区教育局了解到，鸿基新城幼儿园保教费备案标准为每生每月1150元。
“收费这么高，又有宋庆龄基金会的招牌。出现这样的事件，我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孩子因服药出现后遗症怎么办？”这位家长焦躁不安地说。
有孩子家长认为，“我觉得他们是为了经济利益，因为孩子要是生病，3天就要退伙食费，超过10天不来幼儿园，就要退一半的托费。”
也有家长提出了更多的疑虑，比如，教育、卫生等部门对涉事幼儿园的日常监管是如何进行的？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为何允许涉事幼儿园挂靠？
“对于民办幼儿园来说，按照目前的收费制度，孩子缺勤会关系到退费问题，这直接影响幼儿园的收入，而对于这部分退费，政府部门没有任何贴补。”西安市一所民办幼儿园创办人王女士说。
据王女士介绍，《陕西省幼儿园收费管理暂行办法实施细则》明确规定，实行按月缴费的幼儿园，幼儿当月在园天数不足当月法定工作日数一半(含一半)的，按保教费缴费额的50%退还，超过当月法定工作日数一半的，不退还所缴保教费、住宿费，服务性收费则按未服务的实际天数据实退还所缴费用。
“孩子缺一天勤，幼儿园退一天费，看似很公平，也能保障家长的权利。可对于民办幼儿园来说，学生缺勤一天，日常的运行费用并没有减少，如果缺勤的幼儿数量多了，办园经费自然紧张。”王女士分析说。
此后，王女士话锋一转，她说：“幼儿抗病能力差，每到换季或流行病高发季节，我们都很担心孩子的健康，但在防病问题上要科学进行，并且要取得家长的支持与配合。如果孩子因缺勤而造成的退费，由政府部门予以补贴，民办幼儿园就不会在提高出勤率上挖空心思了。”
“幼儿园不管是公办，还是民办，都应坚持公益性。脱离了公益性，幼儿园就会在利益上做文章。”枫韵幼儿园一位常姓家长说，幼儿园每月收费1130元，她每月需交1040元，园方称差额的90元由政府补贴。
西安市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员向法治周末记者透露，民办幼儿园占全市幼儿园总数的81%。2013年7月25日公布的民办幼儿园保教费收费标准显示，全市民办幼儿园为940所。
这位工作人员说，从2011年秋季学期起，在全市范围内建立了幼儿园生均公用经费拨款制度，对达到基本办园标准的各类幼儿园(公办、民办、机关企事业办及其他社会力量办园)，按在园的小、中、大班幼儿人数，以200元/生/年标准补助公用经费。
挂靠与监管之疑
“我们情绪之所以这么激烈，首先是担心孩子的健康，其次是不知道该相信谁。”一位受访家长对记者坦言，每到幼儿园报名时，不少家长都会感慨“上幼儿园比上大学还难、还贵”。
针对民办幼儿园的日常监管问题，3月14日上午，法治周末记者前往莲湖区教育局采访，一位工作人员称，与公办幼儿园的管理是一样的，具体情况需要相关业务科室来解答，但他们全下到幼儿园检查工作了。
一些幼儿家长向法治周末记者表示，当初就是冲着“宋庆龄基金会”的名头才让孩子入园的，如今这两所挂靠其名下的幼儿园出了问题，基金会难辞其咎。
那么，涉事的两所幼儿园与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究竟属于什么样的关系？3月14日下午，法治周末记者前往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采访。一位工作人员说，基金会与名下挂靠的幼儿园并无直接业务合作，只是在办学理念上给予指导。
当法治周末记者问及“挂靠”程序时，这位工作人员介绍说，由幼儿园向基金会提出申请，基金会再决定是否批准。
基金会官方资料显示，该基金会成立于1988年10月，是利用自然人、法人或其他人组织捐赠的财产，从事公益事业为目的的非营利性法人机构。
但在该基金会官网上，记者还是发现一些内容可以反映该会与枫韵幼儿园的关系及业务往来。 其中，在“2007年工作要点”中有这样的描述：“以我会名称冠名的‘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枫韵幼儿园’开园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要协助、监督其做好申请办园许可证、建立规章制度、培训保教人员、装修园所和购置设备等几项工作，保证今年9月正式开园。”
而在该基金会“2008年工作要点”中，则称枫韵幼儿园为“我会主管的民办幼儿园”，并且有这样的内容：“今年要加强办园方向的引导，教学质量的指导，为儿童服务质量的监督，使之越办越好，尽快成为等级幼儿园。”
3月17日，基金会副秘书长张英公开表示，基金会将解除与枫韵幼儿园、鸿基新城幼儿园的挂靠关系，这两所幼儿园以后将不能使用陕西省宋庆龄基金会的名称。
张英表示，虽然两所幼儿园都由教育部门主管，基金会与这两所幼儿园之间仅为挂靠关系，没有业务指导和金钱利益关系，但是基金会也有监管不到位的地方，是负有责任的。
(应要求，文中幼儿家长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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