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改革的得与失
曹声明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正当贾府这些当局者陶醉于纸醉金迷的美梦之中时，早有旁观者看穿了贾府骄奢淫逸生活背后的巨大危机。《红楼梦》开篇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讲道：“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其实，此话冷子兴只说对一半，大观园里运筹谋划者不但有人，而且还是超一流的高人。她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旦出场，立刻大放异彩！
    凤姐生病不能理事，于是，王夫人成立了李纨、探春、宝钗三人领导小组，暂管荣国府一切事务。王夫人一生做了不少蠢事、坏事，但是，这次任命却是她人生中少有的一大亮点。李纨是荣国府的大少奶奶，身份显赫，是个多恩无罚的大菩萨，深得人心，她做主帅实乃众望所归；探春具有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杰出才能，刚正果敢不让须眉，主将自然非她莫属;宝钗则是聪慧深藏于心的高士，高参一职，舍钗其谁？此三人搭台执政，堪称珠联璧合。唯一的缺憾是，担当主将重任的探春自己却身负庶出的沉重出身包袱，加之她年幼资历浅，树立领导权威自然成了她上任的首要选择。探春刚走马上任，就遇到了自己亲舅舅病故，应该发多少赏银却成了一件闹心的麻烦事。凤姐的心腹吴新登家的，为了刁难探春，故意推说忘了旧例，精明的探春毫不客气的当众戳穿了她的阴谋，有力地打下了这个白领工头的嚣张气焰。紧接着，探春又无情地拒绝了自己亲身母亲赵姨娘多要赏银的无理要求，严词回绝了位高权重的凤姐建议。探春凭借自己公正执法的行动，廉洁无私的形象，终于赢得了大家的信服，三人领导小组执政的合法性，也自然获得了人们的认同。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扫除后，大观园里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立即拉开了大幕。
    探春凭借自己那双洞穿世事的慧眼，敏锐地觉察到了贾府繁华外表所掩盖的巨大财政危机，于是，她高高举起兴利除弊的改革大旗。第一步是紧缩开支：免去了每位公子每年上学买点心笔纸的八两银子，扣除了每位小姐每月购买头油脂粉的二两银子。第二步是广开财源：她们决定把贾府里里外外的空地全部利用起来，生产鲜果、竹笋、蔬菜、鱼虾、稻米等日常生活用品。最让后人赞叹不已的是探春超前的改革设计：那就是直到今天还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个人联产承包制。她们根据府内每人的技能特长来决定，某人承包果林，某人承包竹园，某人承包稻田。承包者获得的收益扣除上交外，全归个人所得。因为有利可图，承包人激动得热血沸腾，他们的生产的积极性极大地调动起来了，毫无疑问，探春改革的重要意义在于：她首次打破了大锅饭，清除了大呼隆的弊端。但是，如果改革仅仅只到这一步，那也很难继续走下去了，因为那些没能获得承包权，享受不到改革成果的其他人员难免心生不满，产生怨恨，即使明里不发生矛盾冲突，暗里也会用消极怠工来表达不平。三个聪慧睿智的女人发现了这一改革漏洞后，立刻想出了解决的妙招。三人领导小组立马拍板决定，承包人员上缴的这一部分利润，不交到府里管理层，也不交到园里管理者王熙凤手里，免得他们雁过拔毛，私分肥己，而是把这利润直接分配给园里所有基层劳务人员。讲通俗点就是有肉大伙一起吃，有酒哥们共同喝，说文雅点，则是利益均沾，用现代时髦的话来表达即是：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让大伙共同分享改革的红利。今天，当我们重读《红楼梦》这一段故事时，依然感到心潮澎湃，这份改革蓝图具有多么伟大的卓识远见，又有多么重大的现实意义啊！
　　探春三人的改革赢得了贾府基层群众的热烈拥护。为了赢得群众的理解和支持，宝钗去做园里老妈妈接受改革新政的思想工作，她们听完宝钗处处为她们着想的温馨体贴话语后，全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的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至此，大观园里的这场改革看似顺风顺水，前程似锦，但是，它实则是一座美丽的空中阁楼。这场改革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根本无法弥补的致命缺陷，它的失败命运是必然的。探春掀起的这场改革运动，严重地触及到了贾府上层领导，大观园实权人物王熙凤等人的根本利益，改革遭到她们的反对抵制再正常不过了。王熙凤在玫瑰露事件中高调宣称要严惩丫鬟彩云，就是对探春的敲山震虎，因为她明白彩云偷玫瑰露就是送给探春的亲哥哥贾环的，不久，探春当着王熙凤的面打骂她带领的抄检队员王善宝家的，其目的就是打狗羞主，这是二人矛盾的公开化。改革实是二场冲突之源。探春的改革一直没有获得上层领导的认同和支持，缺少顶层设计是它的一大致命缺陷；吴新登家的，赵姨娘等食禄者，在这场改革中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她们或暗中刁难，或公开跳出胡闹，更是不足为怪。贾府上层和中层组成的利益集团，更是挡在改革路上的难以逾越的一座大山。探春是王夫人的死对头赵姨娘的亲生女儿，虽然探春声称只认王夫人为亲娘，但是，王夫人不会不懂得血浓于水的这个简单道理，这可能是王夫人心中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王熙凤病好后，王夫人立即把执政大权又交回到王熙凤手里。三人领导小组也自动解散，大观园里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也就此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探春锐意改革的目的，就是幻想凭借自己的才能来挽救这个家族的衰败。但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撑。探春无力去紧缩贾母、王夫人、凤姐等人的巨大靡费，更无法限制贾赦、贾琏等人的巨额挥霍，却在公子、小姐等人口中夺食，这不但有失公平，更于事无补。想一想，贾府为了炫耀皇亲国戚的威权，为迎接元春省亲，只半天功夫，所花费的银子就如同淌海水一般。探春呕心沥血搞改革，千方百计收获的那一点银子，两相比对，这就如同手捧一把泥土，企图去填平一口大坑一般幼稚可笑。探春如果不是补天的女娲，那么，她改革的最终失败必然是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