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制小学语文第十册
1 南湖
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全国各地共产主义小组选派毛泽东、董必武等十二位代表在上海举行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最后一天,为了避开敌人搜捕,大会从上海转移到嘉兴南湖的一只游船上继续举行,在这里通过了第一个党章,选举了党的中央机关,正式成立了中国共产党。
中共嘉兴县委为了纪念这段光荣的历史,在这里建立了南湖革命纪念馆,仿造了一只当年“一大”开会时使用的游船,停靠在烟雨楼正南方向的湖面上。这只船长十四米,宽二米八。船身涂着紫光漆,楹梁、屏风、门窗上都雕刻者精致的花纹。前舱搭有凉棚,后舱设有床榻,中舱是个宽敞的客堂,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旁有靠椅、茶几,都按照当时的陈设布置。一九六四年四月五日,“一大”代表董必武同志重游南湖,观看了这只船,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2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领头的纤夫是个肩膀宽阔的老头儿。他包着头巾,衣服上打着补丁,眼睛漠然地望着前方,路还长着哩!老头儿的右边是一个头发胡须都很浓密的中年人。他身体强壮,显得很有力气。这两个人走在最前头。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个高个子,还保留着农民的打扮。他直着身子,没精打采地衔着烟斗,好像已经厌倦了拉纤的生活。高个子旁边是个肌肉结实的小伙子。他使着蛮劲向前拉,往上凝视的目光充满了诅咒和抗议。在这有群人中有个穿着红上衣的少年,从年龄和肤色都可以看出,他拉纤的日子还不久,还不习惯这种沉重的劳动。他拉了一下把他的肩膀勒得发疼的纤绳,好像要摆脱这种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的重荷。少年右面的老头儿好像有病。他那微微张开的嘴唇和没精打采的目光,显得又虚弱又疲惫。他正在用袖子拭额上的汗珠。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在少年后面,只露出半边脸。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前面白皙的少年和秃顶的老头儿。这个老头儿显然已经习惯于这种工作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装他的烟袋。后面是个退伍不久的士兵,还穿着官家发给他的皮靴。士兵后面是个高个子,他转过脸去,愤怒地朝货船上望,一定是货船的老板在咒骂他们,驱赶他们。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神态沮丧的老头儿。他低着头,无可奈何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拼着命拉着纤绳往前迈步。
3种子的力量 (夏衍)
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人问:世界上什么东西的气力最大?回答纷纭得很,有的说象,有的说狮子,有人开玩笑似的说,是金刚。金刚有多少气力,当然大家全不知道。
结果,这一切答案完全不对,世界上气力最大的是植物的种子。一粒种子可以显现出来的力,简直是超越一切的。
这儿又是一个故事。
人的头盖骨结合得非常致密,坚固。生理学家和解剖学家用尽了一切的方法,要把它完整地分开来,都没有成功。后来忽然有人发明了一个方法,就是把一些植物的种子放在要剖析的头盖骨里,给与温度和湿度,使种子发芽。一发芽,这些种子便以可怕的力量,将一切机械力所不能分开的骨骼,完整地分开了。植物种子力量之大如此。
这也许特殊了一点,常人不容易理解。那么,你见过被压在瓦砾和石块下面的一棵小草的生成吗?它为着向往阳光,为着达成它的生之意志,不管上面的石块如何重,石块与石块之间如何狭,它总要曲曲折折地,但是顽强不屈地透到地面上来。它的根往土里钻,它的芽往上面挺,这是一种不可抗的力,阻止它的石块结果也被它掀翻。一粒种子力量之大如此。
没有一个人将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之大,的确世界无比。这种力是一般人看不见的生命力。只要生命存在,这种力量就要显现,上面的石块丝毫不足以阻挡它,因为这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不达目的不止的力。
如果不落在肥土中而落在瓦砾中,有生命的种子决不会悲观,叹气,它相信有了阻力才有磨炼。生命开始的一瞬间就带着斗志而来的草才是坚韧的草,也只有这种草,才可以对那些玻璃棚中养育的盆花嗤笑。
4 养花 (老舍 )
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我可还没成为养花专家,因为没有工夫去研究和试验。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在我的小院中,到夏天,满是花草,小猫儿们只好上房去玩,地上没有它们的运动场。
花虽多,但是没有奇花异草。珍贵的花草不易养活,看着一棵好花生病要死,是件难过的事。北京的气候,对养花来说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风,夏天不是干旱就是大雨倾盆,秋天最好,可是会忽然闹霜冻。在这种气候里,想把南方的好花养活,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因此,我只养些好种易活的自己会奋斗的花草。
不过,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是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大半还是会死的。我得天天照管它们,像好朋友似的关切它们。一来二去,我摸着一些门道:有的喜阴,就别放在太阳地里,有的喜干,就别多浇水。这是个乐趣,摸着门道,花草养活了,而且三年五载老活着,开花,多么有意思呀!不是乱吹,这就是知识呀!多得些知识决不是坏事。
我不是有腿病吗,不但不利于行,也不利于久坐。我不知道花草受我的照顾,感谢我不感谢;我可得感谢它们。我工作的时候,总是写一会儿就到院中去看看,浇浇这棵,搬搬那盆,然后回到屋中再写一会儿,然后再出去。如此循环,把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得到适当的调节,有益身心,胜于吃药。要是赶上狂风暴雨或天气突变,就得全家动员,抢救花草,十分紧张。几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抢到屋里去,使人腰酸腿疼,热汗直流。第二天,天气好转,又得把花儿都搬出去,就又一次腰酸腿疼,热汗直流。可是,这多么有意思呀!不劳动,连棵花儿也养不活,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送牛奶的同志进门就夸“好香”,这使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赶到昙花开放的时候,约几位朋友来看看,更有秉烛夜游的味道——昙花总在夜里放蕊。花分根了,一棵分为数棵,就赠给朋友们一些;看着友人拿走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自然特别喜欢。
当然,也有伤心的时候,今年夏天就有这么一回。三百株菊秧还在地上(没到移入盆中的时候),下了暴雨。邻家的墙倒了,菊秧被砸死者约三十多种,一百多棵,全家都几天没有笑容。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
5幸福是什么
6 穷人 (俄)列夫·托尔斯泰
屋子里没有生炉子,又潮湿又阴冷,桑娜举起马灯,想看看病人在什么地方,首先投入眼帘的是对着门放着的一张床,床上仰面躺着她的女邻居,她一动不动,只有死人才是这副模样,桑娜把马灯举得更近些,不错,是西蒙,她头往后仰着,冰冷发青的脸上显出死的宁静,一只苍白僵硬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从稻草铺上垂下来,就在这死去的母亲旁边,睡着两个很小的孩子,都是卷头发,胖脸蛋,身上盖着旧衣服,蜷缩着身子,两个浅黄头发的小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显然,母亲在临死的时候,拿自己的衣服盖在他们身上,还用旧头巾包住他们的小脚,孩子的呼吸均匀而平静,他们睡得又香又甜。
7 中条山的风(赵志刚)
8 彩色的翅膀
小高在码头上有说有笑,这时候不吭声了,紧闭着嘴唇,两眼直发愣。他把他的大提包扔在一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纸箱子。
为了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我有意地同他开玩笑:“我猜这只纸箱里,一定装着好吃的东西。从家乡带来的吧?”
小高淡淡地一笑:“不,不能吃。”
“我才不信呢!”我一副认真的样子,“快公开吧,让我也尝尝。”
小高有点急了:“真不能吃。里面装的是一些小昆虫,蝴蝶呀什么的,一打开就飞跑了。”
从没听说过战士探亲回来带这种东西的。我正想问个水落石出,可是小高的嘴唇又闭紧了,脸色比先前还难看。我知道晕船是什么滋味,便打住了。
傍晚,船把我们送到宝石岛。当岛顶的灯塔放射出雪亮的光芒的时候,观察通讯站站长拉着我,说:“走,参加我们的晚会去。”
这真是个特别的晚会。黑板上用仿宋体写着“尝瓜会”三个大字,小讲台上的白瓷盘里放着一个大西瓜。站长右手托起那个大西瓜,笑呵呵地说:“同志们,这是我们岛上结的第一个西瓜。今晚,我们开个尝瓜会表示庆祝,大家来分享自己的劳动果实。”
在一片欢笑声中,我了解到这个西瓜不平常的来历。
两年前,战士们来到宝石岛上,建立起这个新的阵地。他们在岩石下、小路旁,垒出一块块“海岛田”,把从家乡带来的蔬菜种子,连同自己建岛爱岛的深情一起播种下去。去年,站长和战士们撒下了几颗西瓜子。瓜苗出土了,瓜秧拖蔓了,还开了一朵朵小黄花。可是到了收获季节,竟连一个小瓜也没结。有些战士灰心了,撅着嘴巴,说:“西瓜嫌我们的岛艰苦,不愿在这里安家。”
为什么瓜秧开了花不结瓜?是水浇得不够,是肥施得不足,还是土壤根本不行?一位雷达兵懂一些农业知识,他找到了答案:西瓜开了花要授粉。小岛远离大陆,没有蜜蜂,也没有别的昆虫。西瓜花没授粉,当然结不了瓜。经他一说,大家才明白了。今年瓜秧开了花,他们仔仔细细地给每一朵雌花都进行了人工授粉。小瓜果然结了不少,水灵灵的,真惹人喜爱。谁料一阵暴雨过后,巨浪扑上了小岛,把小瓜一个个打掉了。后来一检查,只有大石头后边的一根瓜秧上,还残存着一个小瓜。他们像抚养婴儿似的照看着这个小瓜,浇水,施肥,一点也不敢马虎。奇迹终于出现了,这个岛上成熟了第一个西瓜。
站长把大西瓜切成薄薄的小片,盛在白瓷盘里,送到每一个战士跟前。战士们都笑着,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小片来,细细地端详着,轻轻地闻着,慢慢地咬着,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好像有一股甘泉,流进了每个战士的心田。
我推推坐在身旁的小高,笑着说:“你那个纸箱的秘密,现在该公开了。”
小高说:“你早就明白了嘛。”
“这么说,你真想让那些蝴蝶呀什么的在这里安家?”
小高点点头告诉我,晚饭以前,他已经把纸箱里的小昆虫全放了。他笑嘻嘻地说:“我就不相信,这些小精灵会不爱我们祖国的海岛,会不愿在这里安居乐业。”
第二天我醒来时,天已经放亮了。我忽然发现窗玻璃上停着一只蝴蝶,正对着朝阳,扇动着它那对彩色的翅膀。
9 粜米 叶圣陶
河埠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万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顶旧毡帽上。
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糙米五块,谷三块,”米行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毡帽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那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米象潮水一般涌来.付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雨水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那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粜的好,我们摇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粜,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面,头几批还没吃完,外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
洋米,洋面,外洋大轮船,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粜那已经送到河埠头来的米,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粜呢?田主方面的租是要缴的,为了雇帮工,买肥料,吃饱肚皮,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摇到范墓去粜吧,”在范墓,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先生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髭说道:“不要说范墓,就是摇到城里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糙米五块,谷三块。”
“到范墓去粜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范墓要过两个局子,知道他们捐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捐,那里来的现洋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粜价是七块半,今年的米价又卖到十三块,不,你先生说的。十五也卖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七块半多一点吧。那里知道只有五块!”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七块半吧。”
“先生,种田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三四顶旧毡帽从石级下升上来,旧毡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肩背上。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五块钱!”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进裂了,载在敞口船里的米可总得粜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万盛米行。米行里有的是洋钱,而破布袄的空口袋里正需要洋钱。
在米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斛子浅和满的争持之下,结果船埠头的敞口船真个敞口朝天了;船身浮起了好些,填没了这船那船之间的空隙的菜叶和垃圾就看不见了。旧毡帽朋友把自己种出来的米送进了万盛米行的廒间,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
11 小英雄雨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12 古诗四首
送孟浩然之广陵(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泊船瓜洲(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早春(唐)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似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山中留客(唐)张旭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13 琥珀(德)柏吉尔
一个夏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海在很远的地方翻腾怒吼,绿叶在树上飒飒地响。
一个小苍蝇展开柔嫩的绿翅膀,在太阳光里快乐地飞舞。后来,它嗡嗡地穿过草地,飞进树林。那里长着许多高大的松树,太阳照得火热,可以闻到一股松脂的香味。
那个小苍蝇停在一棵大松树上。它伸起腿来掸掸翅膀,拂拭那长着一对红眼睛的圆脑袋。它飞了大半天,身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忽然有个蜘蛛慢慢地爬过来,想把那苍蝇当做一顿美餐。它小心地划动长长的腿,沿着树干向下爬,离小苍蝇越来越近了。
晌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射着整个树林。许多老松树渗出厚厚的松脂,在太阳光里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彩。
蜘蛛刚扑过去,忽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大滴松脂从树上滴下来,刚好落在树干上,把苍蝇和蜘蛛一齐包在里头。
小苍蝇不能掸翅膀了,蜘蛛也不再想什么美餐了。两只小虫都淹没在老松树的黄色的泪珠里。它们前俯后仰地挣扎了一番,终于不动了。
松脂继续滴下来,盖住了原来的,最后积成一个松脂球,把两只小虫重重包裹在里面。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成千上万绿翅膀的苍蝇和八只脚的蜘蛛来了又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有两只小虫被埋在一个松脂球里,挂在一棵老松树上。
后来,陆地渐渐沉下去,海水渐渐漫上来,逼近那古老的森林。有一天,水把森林淹没了。波浪不断地向树干冲刷,甚至把树连根拔起。树断绝了生机,慢慢地腐烂了,剩下的只有那些松脂球,淹没在泥沙下面。
又是几千年过去了,那些松脂球成了化石。
海风猛烈地吹,澎湃的波涛把海里的泥沙卷到岸边。
有个渔民带着儿子走过海滩。那孩子赤着脚,他踏着了沙里一块硬东西,就把它挖了出来。
“爸爸,你看!”他快活地叫起来,“这是什么?”
他爸爸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琥珀,孩子。”他高兴地说,“有两个小东西关在里面呢,一个苍蝇,一个蜘蛛。这是很少见的。”
在那块透明的琥珀里,两个小东西仍旧好好地躺着。我们可以看见它们身上的每一根毫毛。还可以想象它们当时在黏稠的松脂里怎样挣扎,因为它们的腿的四周显出好几圈黑色的圆环。从那块琥珀,我们可以推测发生在一万年前的故事的详细情形,并且可以知道,在远古时代,世界上就已经有苍蝇和蜘蛛了。
14 林海(老舍)
大兴安岭这个“岭”字,跟秦岭的“岭”字可大不一样。这里岭的确很多,横着的,顺着的高点儿的,矮点儿的,长点儿的,短儿点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驰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自山脚至岭顶长满了珍贵的树木,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确是林海。群岭起伏是林海的波浪。多少种绿颜色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恐怕只有画家才能够描绘出这么多的绿色来呢!
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是的,这是落叶松的海洋。看,海边上不是还泛着白色的浪花吗?那是些俏丽的白桦,树干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大片青松的边沿闪动着白桦的银裙,不是像海边上的浪花吗?
两山之间往往流动着清可见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爱花的人,到这里我却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儿来。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松影下开着各种的小花,招来各色的小蝴蝶——它们很亲热地落在客人的身上。花丛里还隐藏着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兴安岭中酒厂所造的红豆酒就是用这些小野果酿成的,味道很好。
看到那数不尽的青松白桦,谁能不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用过这里的木材呀!大至矿井、铁路,小至椽柱、桌椅。千山一碧,万古常青,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在一起。所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美的并不空洞,叫人心中感到亲切、舒服。
及至看到了林场,这种亲切之感便更加深厚了。我们伐木取材,也造林护苗,一手砍,一手栽。我们不仅取宝,也作科学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够万古长青,而且可以综合利用。山林中已经有不少的市镇,给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人与山的关系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们感到亲切、舒服呢?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做兴安岭,由今天看来,它的确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
15 马(日)德永直
那年我十四岁,弟弟十一岁。有一天,我们在夜里十点钟左右,装了满满一车冰镇的鱼,要赶到五十几里路外的植木镇去。我们的马才八岁,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我拉直缰绳,弟弟打着灯笼,一同赶路。
那是个昏暗的夜晚,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大概走了二十几里路,天更加暗了,似乎要下雨。我和弟弟担心得不得了,前一天也下了雨,再下一场,钉那道难关是不是走得过去呢?我们不安起来。
过了门前有一棵松树的菜馆,雨哗哗地下起来了。糟啦!我不安地喝住了马,给它披上草席,防它着凉。这时候,西南面有一片黑云向这边压过来,这边的天空还比较亮,只有一点薄云,根据父亲告诉我的经验,我想这会是一场大雨。
弟弟的褂子,我的褂子,一下子就湿得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了。雨衣只有一件,我给弟弟披上了。他抱着灯笼,上身向前弯着,不让雨把灯笼浇灭。“糟啦!”我心里一面嘀咕一面给自己鼓劲。我拍打着马的脖子,碰到了坡道的时候,就“驾驾”地吆喝着。最使我担心的是路越来越泥泞了。没有赶过大车的人大概不知道这种滋味,对我们来说,再没有比道路坏更叫人头疼的了。
雨瓢泼似的越下越大。虽然是初夏了,可是冷得刺骨。马好像也累了,不停地把脖子和脸凑到我的脸上,脚步也放慢了。
可是,这场雨也不像一两个钟头就能停住似的,时间拖得越长,金钉那道难关就越难过去。这样一想,我不得不拚命拉着缰绳,气喘吁吁地打马赶路。“紧走几步,身子就暖和啦!”我朝着弟弟大声喊道。弟弟不顾脚下打滑,鼓起了劲向前走。终于来到金钉这个赶大车的人最怕的难关了。在离陡坡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我们喝住马,让它歇一会儿。
“哥哥,不要紧吧?”弟弟抱着灯笼,仰起脸问我。“没什么!”我给他打气。我从车取出镰刀,借着灯笼的亮光,在路边割了一点草给马吃。马已经很累了,叼了几根草,呼呼地直喘气。“哥哥,马累得够呛啊!”弟弟心疼地说。我摘下帽子,从旁边的水坑舀起一帽子浑水来饮马。我们兄弟俩坐在车上吃饭团。腌萝卜让雨浇得一点味道也没有了,我们还是吃得很香。
看到雨小了些,我又拿起缰绳。弟弟拣来一根树枝,转到马的那面去。“喂,加把劲啊!”我拍打着马的脖子。马仿佛答应似的浑身抖擞一下,猛地迈出了前蹄。“驾!驾!”我又把缰绳绑到车辕上,再套在肩头上帮着马拉。我想先把车拉上坡中间略平的地方。弟弟一面跟在车旁跑着,一面抽打着马。
路泥泞得厉害,车身几乎一半陷在泥里了。
“哎,再加把劲就行啦!”话虽这样说,可是这时候,马也好,弟弟也好,都累得几乎动弹不得了。
“加油!”我死劲地喊,马拼命地拉。可是车子像胶在泥里似的,一动也不动。车上载的鱼要是天亮以前送不到植术镇,就只好扔掉了。“驾!驾!”车子动了一点点。弟弟哭哭啼啼地用树枝抽打着马。
这段陡坡十分已经拉上了七分,可是马把两只前腿一弯,跪倒在泥里,车动不了啦。把车上的东西卸掉一点儿吧?可是这沉甸甸的货包,凭我们兄弟俩的力气是怎么也卸不下来的。
“哥哥,怎么办呢?”弟弟抱着灯笼坐在泥里。马把脖子伸到灯笼的亮光底下。可以看见,它那大眼睛里满是眼泪。我忍不住,跟弟弟两个抱住马脖子,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过了一个来钟头左右,我们得到往植木去的伙伴的帮助,好容易才翻过了陡坡。
我现在看到拉货车的马,还打心眼里感到亲切。真的,再也没有像马这样忠实的动物了。
16 凡卡
在写第一个字以前,他担心地朝门口和窗户看了几眼,又斜着眼看了一下那个昏暗的神像,神像两边是两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楦头。他叹了一口气,跪在作台前边,把那张纸铺在作台上。
“亲爱的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里奇,”他写道,“我在给您写信。祝您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求上帝保佑您。我没爹没娘,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凡卡朝黑糊糊的窗户看看,玻璃窗上映出蜡烛的模糊的影子;他想象着他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里奇,好像爷爷就在眼前。——爷爷是日发略维夫老爷家里的守夜人。他是个非常有趣的瘦小的老头儿,65岁,老是笑眯眯地眨着眼睛。白天,他总是在大厨房里睡觉。到晚上,他就穿上宽大的羊皮袄,敲着梆子,在别墅的周围走来走去。老母狗卡希旦卡和公狗泥鳅低着头跟在他后头。泥鳅是一条非常听话非常讨人喜欢的狗。它身子是黑的,像黄鼠狼那样长长的,所以叫它泥鳅。
现在,爷爷一定站在大门口,眯缝着眼睛看那乡村教堂的红亮的窗户。他一定在跺着穿着高筒毡靴的脚,他的梆子挂在腰带上,他冻得缩成一团,耸着肩膀……
天气真好,晴朗,一丝风也没有,干冷干冷的。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可是整个村子——白房顶啦,烟囱里冒出来的一缕缕的烟啦,披着浓霜一身银白的树木啦,雪堆啦,全看得见。天空撒满了快活地眨着眼的星星,天河显得很清楚,仿佛为了过节,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的……
凡卡叹了口气,蘸了蘸笔尖,接着写下去。
“昨天晚上我挨了一顿打,因为我给他们的小崽子摇摇篮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老板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院子里,拿皮带揍了我一顿。这个礼拜,老板娘叫我收拾一条青鱼,我从尾巴上弄起,她就捞起那条青鱼,拿鱼嘴直戳我的脸。伙计们捉弄我,他们打发我上酒店去打酒,他们叫我偷老板的黄瓜,老板随手捞起个家伙就打我。吃的呢,简直没有。早晨吃一点儿面包,午饭是稀粥,晚上又是一点儿面包;至于菜啦,茶啦,只有老板自己才大吃大喝。他们叫我睡在过道里,他们的小崽子一哭,我就别想睡觉,只好摇那个摇篮。亲爱的爷爷,发发慈悲吧,带我离开这儿回家,回到我们村子里去吧!我再也受不住了!……我给您跪下了,我会永远为您祷告上帝。带我离开这儿吧,要不,我就要死了!……”
凡卡撇撇嘴,拿脏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我会替您搓烟叶,“他继续写道,“我会为您祷告上帝。要是我做错了事,您就结结实实地打我一顿好了。要是您怕我找不着活儿,我可以去求那位管家的,看在上帝面上,让我擦皮鞋;要不,我去求菲吉卡答应我帮他放羊。亲爱的爷爷,我再也受不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原想跑回我们村子去,可是我没有鞋,又怕冷。等我长大了,我会照应您,谁也不敢来欺负您。
“讲到莫斯科,这是个大城市,房子全是老爷们的,有很多马,没有羊,狗一点儿也不凶。圣诞节,这里的小孩子并不举着星星灯走来走去,教堂里的唱诗台不准人随便上去唱诗。有一回,我在一家铺子的橱窗里看见跟钓竿钓丝一块出卖的钓钩,能钓各种各样的鱼,很贵。有一种甚至约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鲇鱼呢。我还看见有些铺子卖各种枪,跟我们老板的枪一样,我想一杆枪要卖一百个卢布吧。肉店里有山鹬啊,鹧鸪啊,野兔啊……可是那些东西哪儿打来的,店里的伙计不肯说。
“亲爱的爷爷,老爷在圣诞树上挂上糖果的时候,请您摘一颗金胡桃,藏在我的绿匣子里头。”
凡卡伤心地叹口气,又呆呆地望着窗口。他想起到树林里去砍圣诞树的总是爷爷,爷爷总是带着他去。多么快乐的日子呀!冻了的山林喳喳地响,爷爷冷得吭吭地咳,他也跟着吭吭地咳……要砍圣诞树了,爷爷先抽一斗烟,再吸一阵子鼻烟,还跟冻僵的小凡卡逗笑一会儿。……许多小枞树披着浓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等着看哪一棵该死。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一只野兔来,箭一样地窜过雪堆。爷爷不由得叫起来,“逮住它,逮住它,逮住它!嘿,短尾巴鬼!”
爷爷把砍下来的树拖回老爷家里,大家就动手打扮那棵树。
“快来吧,亲爱的爷爷,”凡卡接着写道,“我求您看在基督的面上,带我离开这儿。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这儿的人都打我。我饿得要命,又孤零零的,难受得没法说。我老是哭。有一天,老板拿楦头打我的脑袋,我昏倒了,好容易才醒过来。我的生活没有指望了,连狗都不如!……我问候阿辽娜,问候独眼的艾果尔,问候马车夫。别让旁人拿我的小风琴。您的孙子伊凡·茹科夫。亲爱的爷爷,来吧!”
凡卡把那张写满字的纸折成四折,装进一个信封里,那个信封是前一天晚上花一个戈比买的。他想了一想,蘸一蘸墨水,写上地址:
“乡下
然后他抓抓脑袋,再想一想,添上几个字:
“康司坦丁·玛卡里奇”
他很满意没人打搅他写信,就戴上帽子,连破皮袄都没披,只穿着衬衫,跑到街上去了……前一天晚上他问过肉店的伙计,伙计告诉他,信应该丢在邮筒里,从那儿用邮车分送到各地去。邮车上还套着三匹马,响着铃铛,坐着醉醺醺的邮差。凡卡跑到第一个邮筒那儿,把他那宝贵的信塞了进去。
过了一个钟头,他怀着甜蜜的希望睡熟了。他在梦里看见一铺暖炕,炕上坐着他的爷爷,搭拉着两条腿,正在念他的信……泥鳅在炕边走来走去,摇着尾巴……
17 景阳冈
武松走进店里坐下,把哨棒靠在一边,叫道:“主人家,快拿酒来吃。”只见店家拿了三只碗,一双筷子,一盘熟菜,放在武松面前,满满筛了一碗酒。武松拿起碗来一饮而尽,叫道:“这酒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拿些来吃。”店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来。”店家切了二斤熟牛肉,装了一大盘子,拿来放在武松面前,再筛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店家又筛了一碗。恰好吃了三碗酒,店家再也不来筛了。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主人家,怎么不来筛酒?”店家道:“客官,要肉就添来。”武松道:“酒也要,肉也再切些来。”店家道:“肉就添来,酒却不添了。”武松道:“这可奇怪了!你如何不肯卖酒给我吃?”店家道:“客官,你应该看见,我门前旗上明明写着‘三碗不过冈’。”武松道:“怎么叫做‘三碗不过冈’?”店家道:“我家的酒虽然是村里的酒,可是比得上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就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叫做‘三碗不过冈’。过往客人都知道,只吃三碗,就不再问。”武松笑道:“原来这样。我吃了三碗,如何不醉?”店家道:“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叫做‘出门倒’,初入口时只觉得好吃,一会儿就醉倒了。”武松从身边拿出些银子来,叫道:“别胡说!难道不付你钱!再筛三碗来!”
店家无奈,只好又给武松筛酒。武松前后共吃了十八碗。吃完了,提着哨棒就走。店家赶出来叫道:“客官哪里去?”武松站住了问道:“叫我做什么,我又不少你酒钱!”店家叫道:“我是好意,你回来看看这抄下来的官府的榜文。”武松道:“什么榜文?”店家道:“如今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大虫,天晚了出来伤人,已经伤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官府限期叫猎户去捉。冈下路口都有榜文,教往来客人结伙成对趁午间过冈,其余时候不许过冈。单身客人一定要结伴才能过冈。这时候天快晚了,你还过冈,岂不白白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在我家歇了,等明日凑了三二十人,一齐好过冈。”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县人,这条景阳冈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听说有大虫!你别说这样的话来吓我。就有大虫,我也不怕。”店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进来看官府的榜文。”武松道:“就真的有虎,我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是半夜三更来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大虫吓唬我?”店家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反当做恶意。你不相信我,请你自己走吧!”一面说一面摇着头,走进店里去了。
武松提了哨棒,大踏步走上景阳冈来。大约走了四五里路,来到冈下,看见一棵大树,树干上刮去了皮,一片白,上面写着两行字。武松抬头看时,上面写道:“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趁午间结伙过冈,请勿自误。”武松看了,笑道:“这是店家的诡计,吓唬那些胆小的人到他家里去歇。我怕什么!”拖着哨棒走上冈来。这时天快晚了,一轮红日慢慢地落下山去。
武松乘着酒兴,只管走上冈来。不到半里路,看见一座破烂的山神庙。走到庙前,看见庙门上贴着一张榜文,上面盖着官府的印信。武松读了才知道真的有虎。武松想:“转身回酒店吧,一定会叫店家耻笑,算不得好汉,不能回去。”细想了一回,说道:“怕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怎么样。”武松一面走,一面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把哨棒插在腰间。回头一看,红日渐渐地坠下去了。
这正是十月间天气,日短夜长,天容易黑。武松自言自语道:“哪儿有什么大虫!是人自己害怕了,不敢上山。”
武松走了一程,酒力发作,热起来了,一只手提着哨棒,一只手把胸膛敞开,踉踉跄跄,奔过乱树林来。见一块光华的大青石,武松把哨棒靠在一边,躺下来想睡一觉。忽然起了一阵狂风。那一阵风过了,只听见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
武松见了,叫声“啊呀!”从青石上翻身下来,把哨棒拿在手里,闪在青石旁边。那只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前爪在地下按了一按,望上一扑,从半空里蹿下来。武松吃那一惊,酒都变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一闪,闪在大虫背后。大虫背后看人最难,就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武松一闪,又闪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就像半天起了个霹雳,震得那山冈也动了。接着把铁棒似的虎尾倒竖起来一剪。武松一闪,又闪在一边。
原来大虫抓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都抓不着,劲儿先就泄了一半。那只大虫剪不着,再吼了一声,一兜兜回来。武松见大虫翻身回来,就双手抡起哨棒,使尽平生气力,从半空劈下来。只听见一声响,簌地把那树连枝带叶打下来。定睛一看,一棒劈不着大虫,原来打急了,却打在树上,把那条哨棒折做两截,只拿着一半在手里。
那只大虫咆哮着,发起性来,翻身又扑过来。武松又一跳,退了十步远。那只大虫恰好把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把半截哨棒丢在一边,两只手就势把大虫顶花皮揪住,往下按去。那只大虫想要挣扎,武松使尽气力按定,哪里肯放半点儿松!武松把脚往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只大虫咆哮起来,不住地扒身底下的泥,扒起了两堆黄泥,成了一个土坑。武松把那只大虫一直按下黄泥坑里去。那只大虫叫武松弄得没有一些气力了。武松用左手紧紧地揪住大虫的顶花皮,空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的拳头,使尽平生气力只顾打。打了五六十拳,那只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一点儿也不能动弹了,只剩下口里喘气。
武松放了手,去树边找那条打折的哨棒,只怕大虫不死,用棒子又打了一回,眼看那大虫气儿都没了,才丢开哨棒。武松心里想道:“我就把这只死大虫拖下冈去。”就血泊里用双手来提,哪里提得动!原来武松使尽了气力,手脚都酥软了。
武松回到青石上坐了半歇,想道:“天色看看黑了,如果再跳出一只大虫来,却怎么斗得过?还是先下冈去,明早再来理会。”武松在石头边找到了毡笠儿,转过乱树林边,一步步挨下冈来。
18 小抄写员(意)亚米契斯
父亲年纪大了,因为一向辛苦,脸上看起来更老。一家人的生活全压在他肩膀上。他白天在铁路上工作,晚上又从别处接了文件来抄写。每天夜里趴在桌子上要写到很晚才睡。最近,有个杂志社托他写给订户寄杂志的签条,要用很大的正楷字写,每五百张签条给六角钱。这工作很辛苦,老人常常在吃饭的时候向家里人叫苦:“我的眼睛似乎坏起来了。这样的夜工,会缩短我的寿命呢!”
有一天,叙利奥对父亲说:“爸爸,我来替您写吧。我能写得和您一样好呢!”
但是父亲无论如何不答应:“不要,你应该用功念书。功课是你的大事情,就是一个钟头,我也不愿意占用你的时间。”
叙利奥知道父亲的脾气,不再请求,只暗自在想办法。每天晚上,他到半夜才听见父亲停止工作,回到卧室去。有好几次,十二点钟一敲过,就听到椅子向后拖的声音,接着就是父亲轻轻回卧室去的脚步声。
一天晚上,叙利奥等父亲睡了以后,下床悄悄穿好衣服,轻轻地走进父亲写字的房间,把煤油灯点着。桌子上放着空白的签条和杂志订户的名册,叙利奥就仿照父亲的笔迹写起来,心里又欢喜,又有些害怕。写了一会儿,签条渐渐多了,他放下笔,搓搓手,提提精神再写。他一面微笑着写下去,一面侧着耳朵听有没有动静,只怕被父亲起来看见。他写到一百六十张,算起来值两角钱了,方才停手,把笔放在原处,熄了灯,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父亲很高兴。拍拍叙利奥的肩膀说:“哎,叙利奥!你父亲还真是没有老哩!昨天晚上三个钟头的工作比平常多做了三分之一。我的手还很灵便,眼睛也还没有花。”
叙利奥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很快活。他想:“爸爸不知道我在替他写,还以为自己没有老呢。好!就这样做下去吧!”
每天晚上到了十二点钟,叙利奥就起来工作。这样过了好几天,父亲仍旧没有发觉。只有一次,父亲在吃饭的时候说:“真是奇怪!近来灯油突然费得多了。”叙利奥听了暗笑,幸而父亲没再说别的。此后,他仍旧每夜起来抄写。
叙利奥因为每夜睡眠不足,早上起来觉着疲倦,晚上复习功课的时候要打盹儿。一天晚上,叙利奥做功课,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喂!用心,用心!做你的功课!”父亲拍着手叫他。叙利奥睁开眼睛,继续复习。可是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又同样打盹儿,而且情形越来越不好,不是趴在书上睡着了,就是早上起得很迟,复习功课的时候,总是带着疲倦的样子,好像对功课厌倦了似的。父亲看到这种情形,屡次提醒他,最后甚至动怒了,虽然他是一向不责骂孩子的。
一天早上,父亲对他说:“叙利奥!你怎么了啦?你和从前相比,不是变了个样子吗?注意呀!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你知道吗?”
叙利奥出世以来第一次挨骂,心里很难受。他想:“是的,这样的事不能长久做下去,非停止不可。”
可是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很高兴地说。“这个月比上个月多挣了六元四角钱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糖果来,说是买来庆贺一下的。孩子们都很高兴。叙利奥也重新振作起来,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唉,还是继续做下去。白天多用点儿功,夜里仍旧工作吧!”父亲接着说:“多挣六元四角虽然很好,只是这个孩子——”说到这里指着叙利奥,“他实在使我伤心!”叙利奥一声不响地受着责备,忍住了就要流出来的眼泪,心里却很欢喜。
这样过了两个月,父亲仍旧责骂他,对他的态度更加不好了。有一天,父亲到学校去找老师,问叙利奥的情况。老师说:“他的成绩还好,因为他是很聪明的。但是不及以前用心了,每天总是打呵欠,好像总想睡觉,心不能完全放在功课上。”
晚上,父亲把叙利奥叫到身边,更严厉地对他说:“叙利奥!你知道我为了养活一家人,怎样地辛苦工作。你不知道吗?我为了你们,是拿命在拼呢!你竟什么都不想,也不管你父母弟妹怎样!”
“啊!不是这样!您不要这样说,爸爸!”叙利奥含着眼泪恳求说。他真想把经过的一切说个明白,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心里反复说:“哎呀,不能说,还是一直瞒下去,帮爸爸做事吧。学校的功课是非学好不可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稍微减轻父亲的疲劳。对,这样做对!”
又过了两个月。叙利奥继续夜夜工作,白天疲倦不堪;父亲见了儿子,仍旧动怒。最伤心的是父亲对儿子渐渐冷淡了。他好像认为这孩子太不听话,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于是不跟他多说话,甚至不愿看见他。叙利奥看到这样子,伤心得了不得。疲劳加上伤心,他的身体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苍白,学习似乎更不用功了。他自己也知道,夜晚的工作非停止不可。每天晚上上床的时候,他常常对自己说:“从今夜起,真的不再起来了。”可是,一到十二点钟,这个决心不知不觉又动摇了,好像睡着不起来,就是逃避了自己的责任,偷用了家里的两角钱一样。于是他忍不住仍旧爬起来。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觉得叙利奥的脸色比平常更坏了。她说:“叙利奥!你不舒服吗?”说着又对她丈夫说:“叙利奥不知怎么了,你看看他脸色发青呢!——叙利奥!你怎么啦?”
父亲瞟了叙利奥一眼,说:“那是他自作自受。以前用功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会不会是因为他有病呢?”母亲说。
“我早已不管他了!”父亲接着母亲的话说。
叙利奥听了心里像刀割一样。父亲竟不管他了!就是这个过去连他咳嗽一声都要担心得了不得的父亲。父亲确实不爱他了,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啊!爸爸!没有您的爱,我是活不下去的!——无论怎样,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全说出来吧,不再瞒您了。只要您仍旧爱我,无论怎样,我一定像从前一样地用功。啊!这一次我真下了决心了!”
叙利奥的决心仍旧没有用。习惯的力量使他半夜又起来了。下床点着了灯,看见桌上的空白纸条。忍不住又拿起笔开始写了。忽然手一动,把一本书碰落在地上。叙利奥吓得坐也坐不稳了。他侧着耳朵,屏住了呼吸静听,听不见什么响声,一家人都睡得好好的。他才放了心,接着工作。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站在他的背后了。他那白发苍苍的头俯在叙利奥的黑头发的小脑袋上面,看着那钢笔尖在动。过去的一切事情,父亲全都明白了。他胸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悔和慈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叙利奥忽然觉得有人用两只发抖的手抱住了他的头,不觉“呀!”地叫了起来。等他听出是父亲的啜泣声,他叫着说:“爸爸!原谅我!原谅我!”
父亲忍住眼泪,吻着儿子的脸说:“倒是要你原谅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我真对不起你!快来!”说着,他抱起儿子,走到母亲床前,把儿子放到母亲的怀里。
“快亲亲这好儿子吧!可怜,为了维持一家的生活,他四个月来竟没有睡过一次整夜觉,!我还那样地责骂他!……”
母亲抱住儿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宝贝!快去睡吧!”
叙利奥疲劳到极点了。几个月来,到今天他才好好地睡一觉,连梦也做得快活。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忽然发现床沿上靠近自己胸口的地方,横着父亲白发苍苍的头。原来父亲夜里就这样把头贴近了儿子的胸口,这时睡得正熟哩。
19 渡船(袁鹰)
旁边还有一位老太太,大约是奶奶吧。她不像孩子的妈妈那么愁眉紧锁,一上船就同别人唠叨起来。一会儿工夫,即便是最后上船的人也已经弄清孩子是生了一种急病,抱到城里,城里的大夫说一下子诊断不出什么毛病,看来比较厉害,还是赶紧乘长途汽车到杭州的儿童医院去瞧瞧吧。妈妈不愿意去,奶奶不敢做主,只好搭渡船回村再说。
渡船上的人于是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小孩没大病,大约不碍事;有的说还是趁早到杭州请大夫诊断一下才能放心;有的说多给他喝点水,也许能好点;有的说要是再过两三个钟头还不醒,那就麻烦了……年轻的妈妈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这些不相识的热心人的建议使她更加焦急、更加发愁了。
这时候,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嚷起来:“哎呀!我怎么忽然糊涂起来,把她都忘了。你们上岸朝南拐,走六里路到朱家桥,那儿有位老大夫,姓陈,给小孩治病最拿手!”
这一提,好几个人几乎同时叫起来:“对对对,找她!找她!”
有一位像个干部模样的青年人说:“上个月,我们村有个两周岁孩子得了急病,差点儿断气,亏得这位老大夫,三服药就好了。”
年轻的妈妈的眼色里开始流露出希望的喜悦。奶奶心更急,已经在打听路怎么走了。
“路倒是好走,进村一问就知道。”中年妇女又想起一件事:“只是这位老大夫常在各村跑,谁知她今天在家不在家呢?”
刚刚散去的愁云,又在年轻妈妈的额上聚拢来。她茫然若失地望着那位大婶,望着船上的人,好像等待别人给她保证,保证那位老大夫专在家等着医治她的心肝宝贝。
船上的人只好沉默了。那位好心的大婶仍然安慰着年轻的妈妈,劝她去碰碰看,一面轻轻地帮她拍拍裹得紧紧的孩子,好像那孩子快要从沉睡中被惊醒了。
这时候,人们听到船夫一篙一篙下水的声音。渡船已经过了河心。
大队干部模样的青年人坐在船头,眺望着对岸。猛得,他高兴得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那不是陈大夫么?”
对岸渡口,有几个人正从堤上走下河滩来,一位胖胖的老太太,提着一根手杖,健步走在前头。夕阳洒在她满头银发上,显得神采奕奕。
渡船上的人几乎同声欢呼起来,比自己干完了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还要高兴。年轻的妈妈拍着自己的孩子,嘴轻轻地动着,好像在对孩子说些什么。奶奶忍不住喊了声“谢天谢地”。
渡船还没停妥,那个青年人就一个箭步跳上河滩,赶紧扶住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大夫,把她搀上船来。还没等过河的人全下船,渡船已经成了临时的门诊部。
每一个过河的人都欢欢喜喜地踏上跳板,上了河滩,还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在渡船上,那位慈祥而又精神的老大夫正在给孩子搭脉,正在向孩子的妈妈和奶奶询问什么……直到人们在河堤上快转弯了,最后再回头望一望,还能看到渡船仍然停在河边。年轻的妈妈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20
那是个夏天,我跟父亲住在一个田庄里。田庄周围好几里都是草原。附近没有树林子也没有河,只有一些不深的长满了灌木的地沟,像绿色的长蛇一样分割平坦的草原。
我父亲是个打猎迷。只要家务不忙,天气又好,他就拿起猎枪,背上猎袋,唤来他那只老猎狗,出去打沙鸡和鹌鹑。
有一天,我随父亲去打猎。那时候沙鸡还小,父亲不想打它们,就到麦地旁边的小橡树从里,这种地方常常有鹌鹑。那里的草不好割,好久没动过了,长得很旺。
忽然间,猎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叫了一声:“抓住它!”就在猎狗的鼻子下面,一只鹌鹑跳起来飞走了。可是它飞得很奇怪:翻着筋斗,转来转去,又落到地上,好像受了伤,或者翅膀坏了。猎狗拼命去追它……如果它好好地飞走了,猎狗是不会怎么追的。父亲没法开枪,他怕打伤了狗。我猛一看,猎狗已经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鹌鹑,叼回来交给父亲。父亲接过鹌鹑,把它肚子朝天放在掌心上。
“怎么啦,”我跳了起来,“它早都受了伤吗?”
“没有。”父亲回答说,“它本来没受伤。准是附近养它的一窝小鹌鹑,它有意装作受了伤,引狗去捉它。
“它为什么这样做呢?”我问。
“为了引狗离开它那些小鹌鹑,把狗引走以后它就飞走了。可是这一回它装得过了头,没想到给逮住了。”
“那么它本来没有受伤。”我说。
“可这一回,它活不了啦!咱们的猎狗准是用牙咬了它。”
我靠近去看鹌鹑。它在父亲的掌心里一动不动,耷拉着小小的头,用一只褐色的小眼睛斜看着我。我忽然非常可怜它!我觉得它在看着我,并且想:“为什么我应该死呢?为什么?我是尽我做母亲的责任,我尽力把狗引开,好让我那些孩子得救。结果我完了!我真可怜啊!真可怜!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
“爸爸!”我说,“也许它不会死……”我想摸一摸鹌鹑。
可是父亲说:“不行了!你看,它腿伸直了,全身哆嗦,眼睛就要闭上了。”
果然如此,鹌鹑的眼睛闭上了。我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父亲笑着问。
“我可怜它,”我说,“它是个好妈妈。可是咱们的狗把它咬死了!这是不公平的!”
“它要耍滑头,”父亲说,“只是耍不过咱们的猎狗。”
“咱们的猎狗真坏!”我心里想。这一回我觉得父亲也不好,我说:“这不是什么耍滑头,这是对孩子的爱。它不得不假装受伤来救自己的孩子,多么勇敢的妈妈!”
父亲想把鹌鹑塞进猎袋。我把它要过来,小心地托在两个手掌中间,向它吹气……它会不会醒过来呢?可是它眼睛还是紧闭着。
“没用了,孩子。”父亲说,“你弄不活它。你摇一摇看,它的脑袋直晃荡。”
我轻轻地把它的嘴抬起来,可一放手,脑袋又耷拉下来了。
“你还在可怜它?”父亲问我。
“现在谁喂它的孩子呢?”
父亲看看我。“别担心,”他说,“它们的爸爸,会喂它们的。等一等,”他加上一句,“猎狗怎么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那不是鹌鹑窝吗?是鹌鹑窝!”
真的……离猎狗的嘴两步远,在草丛上紧紧并排着四只小鹌鹑。它们你济我,我挤你,个个伸长了脖子,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哆嗦着。它们羽毛已经丰满,绒毛已经褪掉了,只是尾巴还很短。
“爸爸,爸爸!”我拼命地叫。“把猎狗给叫回来!它要把它们也咬死的!”
父亲叫住了猎狗,带它走到一边。坐到小树丛下吃早饭。我不想吃,留在鹌鹑窝旁边。我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把死了的鹌鹑放在上面。
“没妈妈的孩子,看看吧,只是你们的妈妈!它为了你们,把自己的生命牺牲了!”
小鹌鹑身子还在发抖,还在急促地喘气。
我走到父亲身边,问他:“这只鹌鹑,您能送给我吗?”
“好吧。可你要它干什么呢?”
“我想把它埋了!”
“埋了?”
“对。埋在它的窝旁边。把您的小刀给我,我要挖个坑,做个小坟。”
父亲很惊讶,他问:“让那些小鹌鹑到它的坟上去吗?”
“不,”我回答,“可我……想这样,想让它在自己的窝旁安眠!”
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掏出小刀给了我。我马上挖了个小坑,亲了亲鹌鹑的胸口,把它放到小坑里,填上土,堆得圆圆的,高高的。
我和父亲渐渐走远了,可是我一直回头望,想多看一眼那埋着母鹌鹑的小坟。
21冬眠
22詹天佑
23 在仙台(鲁迅)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迭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可以抄一点。”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学年试验完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24“兄弟便是朱德”
一个少年,骑着一匹快马,举着一面火焰似的大红旗,雄赳赳地奔到城门口,大声喊:“快叫你们旅长出投降!我们朱德军长亲自带兵来了!”
城上的白军听到“朱德”两个字,吓得魂不附体,一溜烟地往城里跑,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红军来了!朱德来了!”
不到几分钟,龙岩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红军来了!朱德来了!”
红军到了城边。枪声一响,白军官兵就没命地逃窜。没有多久,战斗就结束了。场面外的溪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钻不出火网的白军士兵。
红军进城了。太阳爬上山冈,照着城头上的红旗。龙岩人民敲着锣,打着鼓,个个喜气洋洋。这样的日子,世世代代谁曾见过?大家决定开个大会欢迎朱德军长,会场设在第九中学的在礼堂。
开会那一天,会场上早就挤得水泄不通,连走廊上也站满了人。谁都想亲眼看看朱德军长是怎样一个人。开会的时间不早过了,可是守在大门口等候的代表,还不见乘轿的骑马的长官到来。他们传进话去,叫大家耐心等待,说朱德军长一定有要事耽搁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的说:“一定是毛委员在召开重要会议。”有的说:“不,他一定亲自带兵去追那个白军头子了!”
人们议论纷绥,只见人群中间有个大兵站了起来。他身村魁伟,腰里扎着一条皮带,脚上穿着一双磨光了后跟的草鞋,赤铜色的脸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不慌不忙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整个会场静下来了。他一边扬着手,一边连连点头,挤到主席台前。他站定以后,转过身子,面朝着大家,又照样不慌不忙地向会场上扫了一眼,这才行了个军礼,沉着有力地说:“兄弟便是朱德。”
从此,龙岩人民对于朱德军长就有许多说法。
庄稼汉说:“朱德军长真是咱们的亲兄弟,一定是个土里生土长的英雄汉。”
铁匠师傅说:“要说朱德军长没有打过铁,你怎么说我也不信。请问,除了我们打铁的,谁能有那么粗的胳膊?”
老木匠师傅说:“看朱德军长那双眼睛,不用墨斗角尺,也能当个头号的木匠师傅。”
可是挑夫们都相信他们同行的说法:“朱德军长准挑担受够了苦,才带着兵替我们穷人打天下的。不信,你只要看看他的脚和那双破草鞋就知道了。”
各行各业的人尽管有各种不同的想法,但是一提到朱德军长,不管是谁都啧啧称赞,就像他们在朱德军长身边呆过多少年似的。
25 三人行(王愿坚)
26 古诗三首
春望(唐)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军行(唐)李白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宋)陆游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27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
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精兵简政”这一条意见,就是党外人士李鼎铭先生提出来的;他提得好,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采用了。只要我们为人民的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的利益改正错的,我们这个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过,我们应当尽量地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这一天,总理办公室通知我去中南海政务院。我走进总理的办公室。那是一间高大的宫殿式的房子,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不大的写字台,两把小转椅,一盏台灯,如此而已。总理见了我,指着写字台上一尺来高的一叠文件,说:“我今晚上要批这些文件。你们送来的稿子,我放在最后。你到隔壁值班室去睡一觉,到时候叫你。”
我就到值班室去睡了。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值班室的同志把我叫醒,他对我:“总理叫你去。”我立刻起来,揉揉蒙胧的睡眼,走进总理的办公室。总理招呼我坐在他的写字台对面,要我陪他审阅我整理的记录稿,其实是备咨询的意思。他一句一句地审阅,看完一句就用笔在那一句后面画上一个小圆圈。他不是浏览一遍就算了,而且一边看一边思索,有时停笔想一想,有时问我一两句。夜很静,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总理才审阅完,把稿子交给了我。
这时候,值班室的同志送来两杯热热腾腾的绿茶,一小碟花生米,放在写字台上。总理让我跟他一起喝茶,吃花生米。花生米并不多,可以数得清颗数,好像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增加了分量。喝了一会儿茶,就听见公鸡喔喔喔地叫明了。总理站起来对我说:“我要去休息了。上午睡一觉,下午还要参加活动。你也回去睡觉吧。”
我也站起来,没留意把小转椅的上部带歪了。总理过来把转椅扶正,就走进里面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不断地想,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就是我们的总理。我看见了他一夜的工作。他是多么劳苦,多么简朴!”
29小站(袁鹰)
30鲁班学艺
鲁班到了山顶,只见树林子里露出一带屋脊,走近一看,是三间平房。他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破斧子、烂刨子摊了一地,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伸着两条腿,躺在床上睡大觉,打呼噜像擂鼓一般。鲁班想,这位老师傅一定就是精通木匠手艺的神仙了。他把破斧子、烂刨子收拾在木箱里,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等老师傅醒来。
直到太阳落山,老师傅才睁开眼睛坐起来。鲁班走上前,跪在地上说:“师傅啊,您收下我这个徒弟吧。”老师傅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鲁班回答:“我叫鲁班,从一万里外的鲁家湾来的。”老师傅说:“我要考考你,你答对了,我就把你收下。答错了,你怎样来还怎样回去。”鲁班不慌不忙地说:“我今天答不上,明天再答。哪天答上来了,师傅就哪天收我做徒弟。”
老师傅捋了捋胡子说:“普普通通的三间房子,几根大柁?几根二柁?多少根檩子?多少根椽子?”鲁班张口就回答:“普普通通的三间房子,四根大柁,四根二柁,大小十五根檩子,二百四十根椽子。五岁的时候我就数过,师傅看对不对?”老师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老师傅接着问:“一件手艺,有的人三个月就能学会,有的人得三年才能学会。学三个月和学三年,有什么不同?”鲁班想了想才回答:“学三个月的,手艺扎根在眼里;学三年的,手艺扎根在心里。”老师傅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老师傅接着提出第三个问题:“两个徒弟学成了手艺下山去,师傅送给他们每人一把斧子。大徒弟用斧子挣下了一座金山,二徒弟用斧子在人们心里刻下了一个名字。你愿意跟哪个徒弟学?”鲁班马上回答:“愿意跟第二个学。”老师傅听了哈哈大笑。
老师傅说:“好吧,你都答对了,我就得把你收下。可是向我学艺,就得使用我的家伙。可这家伙,我已经五百年没使唤了,你拿去修理修理吧。”
鲁班把木箱里的家伙拿出来一看,斧子崩了口子,刨子长满了锈,凿子又弯又秃,都该拾掇拾掇了。他挽起袖子就在磨刀石上磨起来。他白天磨,晚上磨,磨得膀子都酸了,磨得两手起了血泡,又高又厚的磨刀石,磨得像一道弯弯的月牙。一直磨了七天七夜,斧子磨快了,刨子磨光了,凿子也磨出刃来了,一件件都闪闪发亮。他一件一件送给老师傅看,老师傅看了不住地点头。
老师傅说:“试试你磨的这把斧子,你去把门前那棵大树砍倒。那棵大树已经长了五百年了。”
鲁班提起斧子走到大树下。这棵大树可真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抬头一望,快要顶到天了。他抡起斧子不停地砍,足足砍了十二个白天十二个黑夜,才把这棵大树砍倒。
鲁班提起斧子进屋去见师傅。老师傅又说:“试试你磨的这把刨子,你先用斧子把这棵大树砍成一根大柁,再用刨子把它刨光;要光得不留一根毛刺儿,圆得像十五的月亮。”
鲁班转过身,拿着斧子和刨子来到门前。他一斧又一斧地砍去了大树的枝,一刨又一刨地刨平了树干上的节疤,足足干了十二个白天十二个黑夜,才把那根大柁刨得又圆又光。
鲁班拿斧子和刨子进屋去见师傅。老师傅又说:“试试你磨的这把凿子,你在大柁上凿两千四百个眼儿:六百个方的,六百个圆的,六百个楞的,六百个扁的。”
鲁班拿起凿子和斧子,来到大柁旁边就凿起来。他凿了一个眼儿又凿一个眼儿,只见一阵阵木屑乱飞。足足凿了十二个白天十二个黑夜,两千四百个眼儿都凿好了:六百个方的,六百个圆的,六百个楞的,六百个扁的。
老师傅说完就走出去了。鲁班拿起这一件,看看那一件,一件也舍不得放下。他把模型一件件擎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每一件都认真拆三遍安三遍。每天饭也顾不得吃,觉也顾不得睡。老师傅早上来看他,他在琢磨;晚上来看他,他还在琢磨。老师傅催他睡觉,他随口答应,可是不放下手里的模型。
鲁班苦学了三年,把所有的手艺都学会了。老师傅还要试试他,把模型全部毁掉,让他重新造。他凭记忆,一件一件都造得跟原来的一模一样。老师傅又提出好多新模型让他造。他一边琢磨一边做,结果都按师傅说的式样做出来了。老师傅非常满意。
一天,老师傅把鲁班叫到眼前,对他说:“徒弟,三年过去了,你的手艺也学成了,今天该下山了。”鲁班说:“不行,我的手艺还不精,我要再学三年!”老师傅笑着说:“以后你自己边做边学吧。你磨的斧子、刨子、凿子,就送给你了,你带去使吧!”
鲁班舍不得离开师傅,可是知道师傅不肯留他了。他哭着说:“我给师傅留点什么东西呢?”老师傅又笑了,他说:“师傅什么也用不着,只要你不丢师傅的脸,不坏师傅的名声就足够了。”
鲁班只好拜别了师傅,含着眼泪下山了。他永远记住师傅的话,用师傅给他的斧子、刨子、凿子,给人们造了许多桥梁、机械、房屋、家具,还教了不少徒弟,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所以后世的人尊他为木工的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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