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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小学语文课本大放送(五)

五年制小学语文第十册

1 南湖

  

      “微雨欲来,轻烟满湖,登楼远眺,苍茫迷濛。”说的就是南湖的景色。湖心的小岛上有一座“烟雨楼”,矗立在青翠的大树丛中。小岛四周垂柳拂水。早晨阳光透过树梢,照着五光十色的画檐,湖面上红绿相映的倒影随着微波荡漾,和三三两两的小舟构成一幅极美的画图。

  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全国各地共产主义小组选派毛泽东、董必武等十二位代表在上海举行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最后一天,为了避开敌人搜捕,大会从上海转移到嘉兴南湖的一只游船上继续举行,在这里通过了第一个党章,选举了党的中央机关,正式成立了中国共产党。

  中共嘉兴县委为了纪念这段光荣的历史,在这里建立了南湖革命纪念馆,仿造了一只当年“一大”开会时使用的游船,停靠在烟雨楼正南方向的湖面上。这只船长十四米,宽二米八。船身涂着紫光漆,楹梁、屏风、门窗上都雕刻者精致的花纹。前舱搭有凉棚,后舱设有床榻,中舱是个宽敞的客堂,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旁有靠椅、茶几,都按照当时的陈设布置。一九六四年四月五日,“一大”代表董必武同志重游南湖,观看了这只船,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革命声传画舫中,
      诞生共党导工农。
      重来正值清明节,
      烟雨迷濛访旧踪。


2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天空晴朗。在辽阔的伏尔加河上,有一艘货船,因为是逆风行使,所以帆没有张起来。河面上映着倒影。一群穿着破烂的纤夫,迈着沉重的步子,蹋着黄沙,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们大多身子向前倾,可见都在使劲,可见船上载着很重的货物。

  领头的纤夫是个肩膀宽阔的老头儿。他包着头巾,衣服上打着补丁,眼睛漠然地望着前方,路还长着哩!老头儿的右边是一个头发胡须都很浓密的中年人。他身体强壮,显得很有力气。这两个人走在最前头。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个高个子,还保留着农民的打扮。他直着身子,没精打采地衔着烟斗,好像已经厌倦了拉纤的生活。高个子旁边是个肌肉结实的小伙子。他使着蛮劲向前拉,往上凝视的目光充满了诅咒和抗议。在这有群人中有个穿着红上衣的少年,从年龄和肤色都可以看出,他拉纤的日子还不久,还不习惯这种沉重的劳动。他拉了一下把他的肩膀勒得发疼的纤绳,好像要摆脱这种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的重荷。少年右面的老头儿好像有病。他那微微张开的嘴唇和没精打采的目光,显得又虚弱又疲惫。他正在用袖子拭额上的汗珠。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在少年后面,只露出半边脸。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前面白皙的少年和秃顶的老头儿。这个老头儿显然已经习惯于这种工作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装他的烟袋。后面是个退伍不久的士兵,还穿着官家发给他的皮靴。士兵后面是个高个子,他转过脸去,愤怒地朝货船上望,一定是货船的老板在咒骂他们,驱赶他们。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神态沮丧的老头儿。他低着头,无可奈何地拖着沉重的步子,拼着命拉着纤绳往前迈步。

      这幅画是19世纪70年代俄国画家列宾的作品。当时,俄国的劳动人民处在沙皇的黑暗统治和资本家的残酷剥削之下,过着非常贫穷非常痛苦的生活。这幅画上的纤夫,为了挣得一块面包,不得不贱价出卖劳动力,终年拉着沉重的货船,在伏尔加河上来来去去。


3种子的力量
夏衍)

 

  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人问:世界上什么东西的气力最大?回答纷纭得很,有的说象,有的说狮子,有人开玩笑似的说,是金刚。金刚有多少气力,当然大家全不知道。 

  结果,这一切答案完全不对,世界上气力最大的是植物的种子。一粒种子可以显现出来的力,简直是超越一切的。 

  这儿又是一个故事。 

  人的头盖骨结合得非常致密,坚固。生理学家和解剖学家用尽了一切的方法,要把它完整地分开来,都没有成功。后来忽然有人发明了一个方法,就是把一些植物的种子放在要剖析的头盖骨里,给与温度和湿度,使种子发芽。一发芽,这些种子便以可怕的力量,将一切机械力所不能分开的骨骼,完整地分开了。植物种子力量之大如此。 

  这也许特殊了一点,常人不容易理解。那么,你见过被压在瓦砾和石块下面的一棵小草的生成吗?它为着向往阳光,为着达成它的生之意志,不管上面的石块如何重,石块与石块之间如何狭,它总要曲曲折折地,但是顽强不屈地透到地面上来。它的根往土里钻,它的芽往上面挺,这是一种不可抗的力,阻止它的石块结果也被它掀翻。一粒种子力量之大如此。 

  没有一个人将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之大,的确世界无比。这种力是一般人看不见的生命力。只要生命存在,这种力量就要显现,上面的石块丝毫不足以阻挡它,因为这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不达目的不止的力。 

  如果不落在肥土中而落在瓦砾中,有生命的种子决不会悲观,叹气,它相信有了阻力才有磨炼。生命开始的一瞬间就带着斗志而来的草才是坚韧的草,也只有这种草,才可以对那些玻璃棚中养育的盆花嗤笑。

 

4 养花 (老舍

 

  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我可还没成为养花专家,因为没有工夫去研究和试验。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在我的小院中,到夏天,满是花草,小猫儿们只好上房去玩,地上没有它们的运动场。

  花虽多,但是没有奇花异草。珍贵的花草不易养活,看着一棵好花生病要死,是件难过的事。北京的气候,对养花来说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风,夏天不是干旱就是大雨倾盆,秋天最好,可是会忽然闹霜冻。在这种气候里,想把南方的好花养活,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因此,我只养些好种易活的自己会奋斗的花草。

  不过,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是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大半还是会死的。我得天天照管它们,像好朋友似的关切它们。一来二去,我摸着一些门道:有的喜阴,就别放在太阳地里,有的喜干,就别多浇水。这是个乐趣,摸着门道,花草养活了,而且三年五载老活着,开花,多么有意思呀!不是乱吹,这就是知识呀!多得些知识决不是坏事。

  我不是有腿病吗,不但不利于行,也不利于久坐。我不知道花草受我的照顾,感谢我不感谢;我可得感谢它们。我工作的时候,总是写一会儿就到院中去看看,浇浇这棵,搬搬那盆,然后回到屋中再写一会儿,然后再出去。如此循环,把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得到适当的调节,有益身心,胜于吃药。要是赶上狂风暴雨或天气突变,就得全家动员,抢救花草,十分紧张。几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抢到屋里去,使人腰酸腿疼,热汗直流。第二天,天气好转,又得把花儿都搬出去,就又一次腰酸腿疼,热汗直流。可是,这多么有意思呀!不劳动,连棵花儿也养不活,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送牛奶的同志进门就夸“好香”,这使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赶到昙花开放的时候,约几位朋友来看看,更有秉烛夜游的味道——昙花总在夜里放蕊。花分根了,一棵分为数棵,就赠给朋友们一些;看着友人拿走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自然特别喜欢。

  当然,也有伤心的时候,今年夏天就有这么一回。三百株菊秧还在地上(没到移入盆中的时候),下了暴雨。邻家的墙倒了,菊秧被砸死者约三十多种,一百多棵,全家都几天没有笑容。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


5幸福是什么
  

      村子里有三个小孩,都是牧羊的。他们彼此很要好,常常把羊群赶到很远的树林里去放牧。树林里有一口老喷泉,已经不喷水了,口上堆满了枯枝败叶。有一次,一个牧童说:“来,咱们把这口喷泉往深处挖一挖,再把泉口清理一下,好不好?”

    “好!”他的同伴快乐地喊到。

      第二天,他们带着锄头和铁锹,到树林里去挖那口喷泉。他们把泉眼疏通了,又挖了一道小水沟,让所有的水都流到沟里去。他们还把堵在泉口的树杈、树枝和烂在水里的树叶都挖开了。清水从一层泡沫下面流出来,把泡沫冲到两旁,流到一个有沙底的小潭里。三个小孩看见了泉水,又快乐又兴奋。又过了一天,他们搬来一些石板,砌成了一口小井。在井台前面,他们留了一个宽阔的出口,上面盖上一块大石板,不让尘土落进去。

      他们高兴地坐在井旁边的大石头上,看那股清澈的泉水慢慢填满那口小井,最后从那宽阔的出口流出来。

      这时候,从树林里出来一位美丽的姑娘,金黄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脚跟,头上戴着一个白色的花环。“你们好,孩子们!”她说,“我可以喝你们井里的水吗?”

      “你喝吧!”孩子们说,“我们砌这口井就是为了让人喝的。”

      姑娘弯下身来,就着井口,用手捧起一捧水,喝了三口。

      “为了你们三个的健康,我喝了三口。”她微笑着说。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们做了一件好事,我感谢你们。我代表树林,代表树林里居住的一切动物和树林里生长的一切花草,感谢你们。祝你们幸福!再见!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他们又快乐又激动。

      一个孩子问那为不相识的姑娘:“你祝我们幸福。请你告诉我们,幸福是什么啊?”

      “你们应当自己去弄个明白。十年以后,让咱们再在这个地方,在这口小井旁边相见吧。假如到那时侯你们还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我就告诉你们。”说完,姑娘突然不见了,正像她突然来到一样。

      孩子们都诧异地互相看着。一个孩子说:“让咱们分头到自己愿意去的地方,弄明白幸福究竟是什么。我往东走。”

      “我往西走。”另一个孩子说。

      “我留在村子里,”第三个孩子说,“也许在村子里,我就能弄明白幸福究竟是什么。”

      他们都照自己说的去做。过了十年,他们又在小井旁边相遇了。三个人都成了强健有力的青年。清凉的泉水仍旧静静地流着。小井旁边的树苗已经长成了枝叶茂密的大树。小井周围有许多条小路,还看得清人走过的脚印,他们一定是到这里来喝水或者打水的。周围的沙地上还有小鸟的爪印,草地上还有鹿和兔子跑过的痕迹。三个青年快乐地看着这一切,每想到自己只做了这么一件小事,却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们坐在原来的那块大石头上,想起那位神奇的姑娘。可是她还没有来。

      “你们知道这十年我做了什么?”第一个青年说,“咱们分手以后,我就去一个城市里,在那里进了学校,学了很多东西,现在成了一个医生。”

      “你弄明白幸福是什么了吗?”另外两个问他。

      “弄明白了,很简单。我给病人治病。他们恢复了健康,多么幸福。我能帮助别人,因而也感到幸福。”

      “我,”第二个青年说,“我走了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我在火车上、轮船上工作过,当过消防队员,当过花匠,还做过许多别的事。我勤勤恳恳地工作,对别人都是有用的。我的劳动没有白费,所以我感到幸福。”

      “那么你呢?”他们俩问留在村子里的青年。

      “我耕地。地上长出麦子来。麦子养活了许多人。我的劳动,你们看,也没有白费。我也感到幸福。”

      突然间,那位姑娘有出现了。她没有变样,还是金黄色的头发,头上还戴着白色的花环。她显得那么谦虚、美丽、善良。

      “我很高兴,你们都依照我的话,又来和我见面了。”她说,“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你们三个都明白了:幸福要靠劳动,要靠很好地尽自己的义务,做出对人们有益的事情。”

      “你是谁呀?”三个青年同声问道。

      “我是智慧的女儿。”姑娘说完又不见了。


6 穷人
(俄)列夫·托尔斯泰

 

      渔夫的妻子桑娜坐在火炉旁补一张破帆,屋外寒风呼啸,汹涌澎湃的海浪拍击着海岸,溅起一阵阵浪花,海上正起着风暴,外面又黑又冷,在这间渔家的小屋里却温暖而舒适,地扫得干干净净,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熄,食具在搁板上闪闪发亮,在挂着白色帐子的床上,五个孩子正在海风呼啸声中安静地睡着,丈夫清早驾着小船出海,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桑娜听着波涛的轰鸣和狂风的怒吼,感到心惊肉跳。

      古老的钟嘶哑地敲了十下、十一下……始终不见丈夫回来,桑娜沉思着:丈夫不顾惜身体,冒着寒冷和风暴出去打鱼,她自己也从早到晚地干活,可是还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孩子们没有鞋穿,不论冬夏都光着脚跑来跑去,吃的是黑面包,菜只有鱼,不过,感谢上帝,孩子们都还健康,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桑娜倾听着风暴的声音,“他现在在哪儿?上帝啊,保佑他,救救他,开开恩吧。”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画着十字。

      睡觉还早,桑娜站起身来,把一块很厚的围巾包在头上,点亮马灯,走出门去,她想看看灯塔上的灯是不是亮着,丈夫的小船能不能望见,可是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风掀起她的围巾,卷着被刮断的什么东西敲打着邻居小屋的门,桑娜想起了她傍晚就想去探望的那个生病的女邻居,“没有一个人照顾她啊”,桑娜一边想,一边敲了敲门,她侧着耳朵听,没有人答应。

      “寡妇的日子真困难啊”桑娜站在门口想“孩子虽然不算多——只有两个,可是全靠她一个人张罗,如今又加上病,唉,寡妇的日子真难过啊,进去看看吧。”

      桑娜一次又一次地敲门,仍旧没有人答应。

      “喂,西蒙”桑娜喊了一声,心想,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猛地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生炉子,又潮湿又阴冷,桑娜举起马灯,想看看病人在什么地方,首先投入眼帘的是对着门放着的一张床,床上仰面躺着她的女邻居,她一动不动,只有死人才是这副模样,桑娜把马灯举得更近些,不错,是西蒙,她头往后仰着,冰冷发青的脸上显出死的宁静,一只苍白僵硬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从稻草铺上垂下来,就在这死去的母亲旁边,睡着两个很小的孩子,都是卷头发,胖脸蛋,身上盖着旧衣服,蜷缩着身子,两个浅黄头发的小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显然,母亲在临死的时候,拿自己的衣服盖在他们身上,还用旧头巾包住他们的小脚,孩子的呼吸均匀而平静,他们睡得又香又甜。

      桑娜用头巾裹住睡着的孩子,把他们抱回家里,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觉得非这样做不可。

      回到家里,她把这两个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让他们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连忙把帐子拉好,她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她忐忑不安地想:“他会说什么呢?这是闹着玩的吗?自己的五个孩子已经够他受的了,……是他来啦?……不,还没来……为什么把他们抱过来啊?……他会揍我的,那也活该,我自作自受……恩,揍我一顿也好。”

      门吱嘎一声,仿佛有人进来了,桑娜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没有人,上帝,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叫我怎么对他说呢?……”桑娜沉思着,久久地坐在床前。

      门突然开了,一股清新的海风冲进屋子,魁梧黧黑的渔夫拖着湿淋淋的撕破了的渔网,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嘿,我回来了,桑娜。”

      “哦,是你”桑娜站起来,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瞧,这样的夜晚,真可怕。”

      “是啊是啊,天气坏透了,哦,鱼打得怎么样?”

      “糟糕,真糟糕,什么也没有打到,还把网给撕破了,倒霉,倒霉,天气可真厉害,我简直记不起几时有过这样的夜晚了,还谈得上什么打鱼,谢谢上帝,总算活着回来啦……我不在,你在家里做些什么?”

      渔夫说着,把网拖进屋里,坐在炉子旁边。

      “我?”桑娜脸色发白,说:“我嘛……缝缝补补……风吼得这么凶,真叫人害怕,我可替你担心呢。”

      “是啊是啊”丈夫喃喃地说,“这天气真是活见鬼,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你知道吗?”桑娜说,“咱们的邻居西蒙死了。”

      “哦,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的,大概是昨天,唉,她死得好惨哪,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们那么小……一个还不会说话,另一个刚会爬……”桑娜沉默了。

      渔夫皱起眉,他的脸色变得严肃,忧虑。“恩,是个问题”他搔搔后脑勺说:“恩,你看怎么办?得把他们抱来,同死人呆在一起怎么行?哦,我们,我们总能熬过去的,快去,别等他们醒来。”

      但桑娜坐着一动不动。

     “你怎么啦,不愿意吗?你怎么啦,桑娜?”

     “你瞧,他们在这里啦”桑娜拉开了帐子。


7 中条山的风(赵志刚)
    

 

      家住南方沿海的战友,时常对我讲起台风多么猛烈可怕。我不曾身临其境,没有什么感受。然而,中条山山风的厉害,我是一入伍就尝到了的。

      我们班就驻在中条山脚下。刚到这儿,乍一看,啊,真美呀!一排青石瓦房,几行大叶白杨,背靠巍峨的高山,面临白茫茫的大盐湖,简直像在图画中一样。可是到了傍晚,一股山风从中条山背后刮过来——开始只飘着细小的尘沙,眨眼间,大叶杨被刮得东倒西歪,地上的干草落叶被刮得到处乱飞,大粒的沙石生气似的敲打着窗玻璃,真有点天昏地暗的架势!我放在室外的脸盆被风吹卷到山坡下,等我把它追回来,早已成了个瘪嘴瘪脸的丑八怪!我揉着被风吹得发疼的眼睛,不禁悻悻地说:“这个鬼地方!”

      听说中条山区有一首民谣:“条山一场风,年头到年终;一天进嘴四两土,白天不够夜里补。”这歌儿唱的是实情。我的被子一夜工夫就盖上了一层土。早晨起床,满嘴沙子叫人觉得牙碜。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班长看出了我的情绪,找我谈心来了。他没有责怪我,只是娓娓动听地讲他刚到这里的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房子还没有盖起来,帐篷就是大伙儿的宿舍。夏天,里面热得像蒸笼,大草蚊隔着两层衣服还能叮人。冬天,全班挤在一起睡还冻得发抖。但是大家挺乐观,开玩笑说这是‘自动冷热间’。到五峰上采石头盖房子,带去的馒头冻成了硬疙瘩。大家边啃边说:‘这是鼓劲争气丸,越吃越能干。’中条山的风吹得战士们的脸和手都裂开了血口子。大家边抡锤边笑道:‘看看是你风刀子硬,还是我们的骨头硬!’”

     我接过话茬说:“这真是以苦为乐呀!”

    “是啊!一开春,房子盖好了。大伙儿高兴极了,便忙着在房子四周种树。可好,四五桶水浇一个树坑,一眨眼工夫全渗光了。下午种的树,一夜工夫让山风拔了个精光。那时候,我们是革命战士,不能向老天爷低头,不能让山风吹趴下!大家从石缝里抠土垫树坑,又打桩立了防风篱笆。你看看,现在这树都快成材了。”

      听了这些,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该我上哨了。我接过班长交给我的枪,挺起胸膛大步向前走去。中条山又飒飒起风了!中条山的风,你猛烈地吹吧,你怎么也挡不住革命战士前进的脚步!


8 彩色的翅膀

 

      一场暴雨刚刚过去,碧空如洗.海面上波涛起伏。船有节奏地前后晃荡着。陪我同船前往宝石岛的,是个矮墩墩的战士,宝石岛观察通讯站的信号兵,姓高,刚从黑龙江回来。

  小高在码头上有说有笑,这时候不吭声了,紧闭着嘴唇,两眼直发愣。他把他的大提包扔在一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纸箱子。

  为了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我有意地同他开玩笑:“我猜这只纸箱里,一定装着好吃的东西。从家乡带来的吧?”

  小高淡淡地一笑:“不,不能吃。”

  “我才不信呢!”我一副认真的样子,“快公开吧,让我也尝尝。”

  小高有点急了:“真不能吃。里面装的是一些小昆虫,蝴蝶呀什么的,一打开就飞跑了。”

  从没听说过战士探亲回来带这种东西的。我正想问个水落石出,可是小高的嘴唇又闭紧了,脸色比先前还难看。我知道晕船是什么滋味,便打住了。

  傍晚,船把我们送到宝石岛。当岛顶的灯塔放射出雪亮的光芒的时候,观察通讯站站长拉着我,说:“走,参加我们的晚会去。”

  这真是个特别的晚会。黑板上用仿宋体写着“尝瓜会”三个大字,小讲台上的白瓷盘里放着一个大西瓜。站长右手托起那个大西瓜,笑呵呵地说:“同志们,这是我们岛上结的第一个西瓜。今晚,我们开个尝瓜会表示庆祝,大家来分享自己的劳动果实。”

  在一片欢笑声中,我了解到这个西瓜不平常的来历。

  两年前,战士们来到宝石岛上,建立起这个新的阵地。他们在岩石下、小路旁,垒出一块块“海岛田”,把从家乡带来的蔬菜种子,连同自己建岛爱岛的深情一起播种下去。去年,站长和战士们撒下了几颗西瓜子。瓜苗出土了,瓜秧拖蔓了,还开了一朵朵小黄花。可是到了收获季节,竟连一个小瓜也没结。有些战士灰心了,撅着嘴巴,说:“西瓜嫌我们的岛艰苦,不愿在这里安家。”

  为什么瓜秧开了花不结瓜?是水浇得不够,是肥施得不足,还是土壤根本不行?一位雷达兵懂一些农业知识,他找到了答案:西瓜开了花要授粉。小岛远离大陆,没有蜜蜂,也没有别的昆虫。西瓜花没授粉,当然结不了瓜。经他一说,大家才明白了。今年瓜秧开了花,他们仔仔细细地给每一朵雌花都进行了人工授粉。小瓜果然结了不少,水灵灵的,真惹人喜爱。谁料一阵暴雨过后,巨浪扑上了小岛,把小瓜一个个打掉了。后来一检查,只有大石头后边的一根瓜秧上,还残存着一个小瓜。他们像抚养婴儿似的照看着这个小瓜,浇水,施肥,一点也不敢马虎。奇迹终于出现了,这个岛上成熟了第一个西瓜。

  站长把大西瓜切成薄薄的小片,盛在白瓷盘里,送到每一个战士跟前。战士们都笑着,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小片来,细细地端详着,轻轻地闻着,慢慢地咬着,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好像有一股甘泉,流进了每个战士的心田。

  我推推坐在身旁的小高,笑着说:“你那个纸箱的秘密,现在该公开了。”

  小高说:“你早就明白了嘛。”

  “这么说,你真想让那些蝴蝶呀什么的在这里安家?”

  小高点点头告诉我,晚饭以前,他已经把纸箱里的小昆虫全放了。他笑嘻嘻地说:“我就不相信,这些小精灵会不爱我们祖国的海岛,会不愿在这里安居乐业。”

  第二天我醒来时,天已经放亮了。我忽然发现窗玻璃上停着一只蝴蝶,正对着朝阳,扇动着它那对彩色的翅膀。


9 粜米
叶圣陶

 

      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船舷的莱叶和垃圾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

  河埠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万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顶旧毡帽上。

  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糙米五块,谷三块,”米行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毡帽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那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米象潮水一般涌来.付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雨水调匀,小虫子也不来作梗,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那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粜的好,我们摇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粜,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面,头几批还没吃完,外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

  洋米,洋面,外洋大轮船,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粜那已经送到河埠头来的米,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粜呢?田主方面的租是要缴的,为了雇帮工,买肥料,吃饱肚皮,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摇到范墓去粜吧,”在范墓,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先生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髭说道:“不要说范墓,就是摇到城里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糙米五块,谷三块。”

  “到范墓去粜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范墓要过两个局子,知道他们捐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捐,那里来的现洋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粜价是七块半,今年的米价又卖到十三块,不,你先生说的。十五也卖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七块半多一点吧。那里知道只有五块!”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七块半吧。”

  “先生,种田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粜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洋钱,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船埠头又有两只船停在那里了。”

  三四顶旧毡帽从石级下升上来,旧毡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肩背上。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五块钱!”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进裂了,载在敞口船里的米可总得粜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万盛米行。米行里有的是洋钱,而破布袄的空口袋里正需要洋钱。

  在米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斛子浅和满的争持之下,结果船埠头的敞口船真个敞口朝天了;船身浮起了好些,填没了这船那船之间的空隙的菜叶和垃圾就看不见了。旧毡帽朋友把自己种出来的米送进了万盛米行的廒间,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

 

 10 冀中的地道战(周而复)

 

      1942到1944那几年,日本侵略军在冀中平原上“大扫荡”,还修筑了封锁沟和封锁墙,十里一碉,八里一堡,想搞垮我们的人民武装。

      为了粉碎敌人的“扫荡”,冀中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创造了新的斗争方式,这就是地道战。

      说起地道战,简直是个奇迹。在广阔平原的地底下,挖了不计其数的地道,横的,竖的,直的,弯的,家家相连,村村相通。敌人来了,我们就钻到地道里去,让他们扑个空;敌人走了,我们就从地道里出来,照常种地过日子,有时候还要打击敌人。靠着地道这种坚强的堡垒,冀中平原上的人民坚持了敌后游击战争。

      地道的式样有一百多种。就拿任丘的来说吧,村里的地道挖在街道下面,跟别村相通的地道挖在庄稼地下面。地道有四尺多高,个儿高的人弯着腰可以通过;地道的顶离地面三四尺,不妨碍上面种庄稼。地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大洞,洞顶用木料撑住,很牢靠。大洞四壁又挖了许多小洞,有的住人,有的拴牲口,有的搁东西,有的做厕所。一个大洞容得下一百来人,最大的能容二百多人。洞里经常准备着开水、干粮、被子、灯火,在里面住上个三五天,不成问题。洞里有通到地面的气孔,从气孔里还能漏下光线来。气孔的口子都开在隐蔽的地方,敌人很难发现。人藏在洞里,既不气闷,又不嫌暗。有的老太太把纺车也搬进来,还嗡嗡嗡地纺线呢。

      地道的出口也开在隐蔽的地方,外面堆满荆棘。有的还在旁边挖一个陷坑,坑里插上尖刀或者埋上地雷,上面用木板虚盖着,板上铺些草,敌人一踏上去就翻下坑里送了命。在地道里,离出口不远的地方挖几个特别坚固的洞,民兵拿着武器在洞里警戒;拐弯的地方挖一些岔道,叫“迷惑洞”,敌人万一进来了,分不清哪条是死道,哪条是活道。进了死道,就有地雷埋在那儿等着他们;就算进了活道,他们也过不了关口。原来地道里每隔一段就有个很窄的“孑口”,只能容一个人爬过去。只要一个人拿一根木棒,就可以把“孑口”守住,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敌人尝到了地道的厉害,想方设法来破坏,什么火攻呀,水攻呀,毒气攻呀,都用遍了。大家又想出了许多妙法来防备。洞口准备着土和沙,可以用来灭火。“孑口”上装着吊板,如果敌人放毒气,就把吊板放下来挡住,不让毒气往里透。对付水攻的法子更妙了,把地道跟枯井暗沟连接起来,敌人放水的时候,水从洞口进来,就流到枯井暗沟里去了。任敌人想出什么毒辣的法子也不怕,因为各个村子的地道是相通的,大不了转移到旁的村子去。

      人在地道里怎么能了解地面上的情况呢?民兵的指挥部派出一些人分布在各处,发现了敌情就吆喝起来,一个接一个,一直传到指挥部里。老百姓管这种吆喝叫“无线电”。地道里面可就用“有线电”了,一根铁丝牵住一个小铜铃,这儿一拉,那儿就响,拉几下表示什么意思是早就约好了的。为了打击敌人,什么办法都想出来了,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有了地道战这个斗争方式,敌人毒辣透顶的“扫荡”被粉碎了。冀中平原上的人民不但坚持了生产,还有力地打击了敌人,在我国抗日战争史上留下了惊人的奇迹。

 

11 小英雄雨来 (管桦)

      晋察冀边区的北部有一条还乡河,河里长着很多芦苇。河边有个小村庄。芦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黄绿的芦苇上好像盖了一层厚厚的的白雪。风一吹,鹅毛般的苇絮就飘飘悠悠地飞起来,把这几十家小房屋都罩在柔软的芦花里。因此,这村就叫芦花村。12岁的雨来就是这村的。

      雨来最喜欢这条紧靠着村边的还乡河。每到夏天,雨来和铁头、三钻儿,还有许多小朋友,好像一群鱼,在河里钻上钻下,藏猫猫,狗刨,立浮,仰浮。雨来仰浮的本领最高,能够脸朝天在水里躺着,不但不沉底,还要把小肚皮露在水面上

      妈妈不让雨来耍水,怕出危险。有一天,妈妈见雨来从外面进来,光着身子浑身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妈妈知道他又去耍水了,把脸一沉,叫他过来,扭身就到炕上抓笤帚。雨来一看要挨打了,撒腿就往外跑。

      妈妈紧跟着追出来。雨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糟了!眼看要追上了。往哪儿跑呢?铁头正赶着牛从河沿回来,远远地向雨来喊:“往河沿跑!往河沿跑!”雨来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转身就朝河沿跑。妈妈还是死命追着不放,到底追上了,可是雨来浑身光溜溜的像条小泥鳅,怎么也抓不住。只听见扑通一声,雨来扎进河里不见了。妈妈立在河沿上,望着渐渐扩大的水圈直发愣。

      忽然,远远的水面上露出个小脑袋来。雨来像小鸭子一样抖着头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嘴里吹着气,望着妈妈笑。

 

      秋天。

      爸爸从集上卖苇席回来,同妈妈商量:“看见了区上的工作同志,说是孩子们不上学念书不行,起码要上夜校。叫雨来上夜校吧。要不,将来闹个睁眼瞎。”

      夜校就在三钻儿家的豆腐房里。房子很破。教夜课的是东庄学堂里的女老师,穿着青布裤褂,胖胖的,剪着短发。女老师走到黑板前面,屋里嗡嗡嗡嗡说话声音立刻停止了,只听见哗啦哗啦翻课本的声音。雨来从口袋里掏出课本,这是用土纸油印的,软鼓囊囊的。雨来怕揉坏了,向妈妈要了一块红布,包了个书皮,上面用铅笔歪歪斜斜地写了“雨来”两个字。雨来把书放在腿上,翻开书。

      女老师斜着身子,用手指点着黑板上的字,念着: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大家就随着女老师的手指,齐声轻轻地念起来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有一天,雨来从夜校回到家,躺在炕上,背诵当天晚上学会的课文。可是背不到一半,他就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门吱扭响了一声。雨来睁开眼,看见闪进一个黑影。妈妈划了根火柴,点着灯,一看,原来是爸爸出外卖席子回来了。他肩上披着子弹袋,腰里插着手榴弹,背上还背着一根长长的步枪。爸爸怎么忽然这样打扮起来了呢?

      爸爸对妈妈说:“鬼子又‘扫荡’了,民兵都到区上集合,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雨来问爸爸说:“爸爸,远不远?”爸爸把手伸进被里,摸着雨来光溜溜的脊背,说:“这哪儿有准呢?说远就远,说近就近。”爸爸又转过脸对妈妈说:“明天你到东庄他姥姥家去一趟,告诉他舅舅,就说区上说的,叫他赶快把村里民兵带到区上去集合。”妈妈问:“区上在哪儿?”爸爸装了一袋烟,吧嗒吧嗒抽着,说:“叫他们在河北一带村里打听。”

      雨来还想说什么,可是门哐啷响了一下,就听见爸爸走出去的脚步声。不大一会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从街上传来一两声狗叫。

      第二天,吃过早饭,妈妈就到东庄去,临走说晚上才能回来。过了晌午,雨来吃了点剩饭,因为看家,不能到外面去,就趴在炕上念他那红布包着的识字课本。

      忽然听见街上咕咚咕咚有人跑,把屋子震得好像要摇晃起来,窗户纸哗啦哗啦响。

      雨来一骨碌下了炕,把书塞在怀里就往外跑,刚要迈门槛,进来一个人,雨来正撞在这个人的怀里。他抬头一看,是李大叔。李大叔是区上的交通员,常在雨来家落脚。

      随后听见日本鬼子唔哩哇啦地叫。李大叔忙把墙角那盛着一半糠皮的缸搬开。雨来两眼楞住了,“咦!这是什么时候挖的洞呢?”李大叔跳进洞里,说:“把缸搬回原地方。你就快到别的院里去,对谁也不许说。”

      12岁的雨来使尽气力,才把缸挪回到原地。

      雨来刚到堂屋,见十几把雪亮的刺刀从前门进来。他撒腿就往后院跑,背后喀啦一声枪栓响,有人大声叫道:“站住!”雨来没理他,脚下像踩着风,一直朝后院跑去。只听见子弹向他头上嗖嗖地飞来。可是后院没有门,把雨来急出一身冷汗。靠墙有一棵桃树,雨来抱着就往上爬。鬼子已经追到树底下,伸手抓住雨来的脚,往下一拉,雨来就摔在地下。鬼子把他两只胳膊向背后一拧,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回到屋里。

 

      鬼子把前后院都翻遍了。

      屋子里也遭了劫难,连枕头都给刺刀挑破了。炕沿上坐着个鬼子军官,两眼红红的,用中国话问雨来,说:“小孩,问你话,不许撒谎!”他突然望着雨来的胸脯,张着嘴,眼睛睁得圆圆的。

      雨来低头一看,原来刚才一阵子挣扎,识字课本从怀里露出来了。鬼子一把抓在手里,翻着看了看,问他:“谁给你的?”雨来说:“捡来的!”

      鬼子露出满口金牙,做了个鬼脸,温和地对雨来说:“不要害怕!小孩,皇军是爱护的!”说着,就叫人给他松绑。

  雨来把手放下来,觉得胳膊发麻发痛,扁鼻子军官用手摸着雨来的脑袋,说:“这本书谁给你的,没有关系,我不问了。别的话要统统告诉我!刚才有个人跑进来,看见没有?”雨来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说:“我在屋里,什么也没看见。”

      扁鼻子军官把书扔在地上,伸手望皮包里掏。雨来心里想:“掏什么呢?找刀子?鬼子生了气要挖小孩眼睛的!”只见他掏出来的却是一把雪白的糖块。

      扁鼻子军官把糖往雨来手里一塞,说:“吃!你吃!你得说出来,他在什么地方?”他又伸出那个戴金戒指的手指,说:“这个,金的,也给你!”

      雨来没有接他的糖,也没有回答他。

      旁边一个鬼子嗖地抽出刀来,瞪着眼睛要向雨来头上劈。扁鼻子军官摇摇头。两个人唧唧咕咕说了一阵。那鬼子向雨来横着脖子翻白眼,使劲把刀放回鞘里。

      扁鼻子军官压住肚里的火气,用手轻轻地拍着雨来的肩膀,说:“我最喜欢小孩。那个人,你看见没有?说呀!”

      雨来摇摇头,说:“我在屋里,什么也没看见。”

      扁鼻子军官的眼光立刻变得凶恶可怕,他向前弓着身子,伸出两只大手。啊!那双手就像鹰的爪子,扭着雨来的两只耳朵,向两边拉。雨来疼得直咧嘴。鬼子又抽出一只手来,在雨来的脸上打了两巴掌,又把他脸上的肉揪起一块,咬着牙拧。雨来的脸立时变成白一块,青一块,紫一块。鬼子又向他胸脯上打了一拳。雨来打个趔趄,后退几步,后脑勺正碰在柜板上,但立刻又被抓过来,肚子撞在炕沿上。

      雨来半天才喘过气来,脑袋里像有一窝蜂,嗡嗡地叫。他两眼直冒金花,鼻子流着血。一滴一滴的血滴下来,溅在课本那几行字上: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鬼子打得累了,雨来还是咬着牙,说:“没看见!”

      扁鼻子军官气得暴跳起来,嗷嗷地叫:“枪毙,枪毙!拉出去,拉出去!”

 

      太阳已经落下去。蓝蓝的天上飘着的浮云像一块一块红绸子,映在还乡河上,像开了一大朵一大朵鸡冠花。苇塘的芦花被风吹起来,在上面飘飘悠悠地飞着。

      芦花村里的人听到河沿上响了几枪。老人们含着泪,说:

      “雨来是个好孩子!死得可惜!”

      “有志不在年高。”

      芦花村的孩子们,雨来的好朋友铁头和三钻儿几个人,听到枪声都呜呜地哭了。

 

      交通员李大叔在地洞里等了好久,不见雨来来搬缸,就往另一个出口走。他试探着推开洞口的石板,扒开苇叶,院子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处也不见动静。忽然听见街上有人吆喝:“豆腐啦!卖豆腐啦!”这是芦花村的暗号,李大叔知道敌人已经走远了。

      可是雨来怎么还不见呢?他跑到街上,看见许多人往河沿跑,一打听,才知道雨来被鬼子打死在河里了。

      李大叔脑袋轰的一声,眼泪就流下来了。他一股劲儿地跟着人们向河沿跑。

      到了河沿,别说尸首,连一滴血也没看见。

      大家呆呆地在河沿上立着。还乡河静静的,河水打着漩涡哗哗地向下流去。虫子在草窝里叫着。不知谁说:“也许鬼子把雨来扔在河里,冲走了!”大家就顺着河岸向下找。突然铁头叫起来:“啊!雨来!雨来!”

      在芦苇丛里,水面上露出个小脑袋来。雨来还是像小鸭子一样抖着头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扒着芦苇,向岸上的人问道:“鬼子走了?”

      “啊!”大家都高兴得叫起来,“雨来没有死!雨来没有死!”

      原来枪响以前,雨来就趁鬼子不防备,一头扎到河里去。鬼子慌忙向水里打枪,可是我们的小英雄雨来已经从水底游到远处去了。


12 古诗四首 

送孟浩然之广陵(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泊船瓜洲(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早春(唐)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似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山中留客(唐)张旭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13 琥珀(德)柏吉尔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约莫算来,总有一万年了。

  一个夏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海在很远的地方翻腾怒吼,绿叶在树上飒飒地响。

  一个小苍蝇展开柔嫩的绿翅膀,在太阳光里快乐地飞舞。后来,它嗡嗡地穿过草地,飞进树林。那里长着许多高大的松树,太阳照得火热,可以闻到一股松脂的香味。

  那个小苍蝇停在一棵大松树上。它伸起腿来掸掸翅膀,拂拭那长着一对红眼睛的圆脑袋。它飞了大半天,身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忽然有个蜘蛛慢慢地爬过来,想把那苍蝇当做一顿美餐。它小心地划动长长的腿,沿着树干向下爬,离小苍蝇越来越近了。

  晌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射着整个树林。许多老松树渗出厚厚的松脂,在太阳光里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彩。

  蜘蛛刚扑过去,忽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大滴松脂从树上滴下来,刚好落在树干上,把苍蝇和蜘蛛一齐包在里头。

  小苍蝇不能掸翅膀了,蜘蛛也不再想什么美餐了。两只小虫都淹没在老松树的黄色的泪珠里。它们前俯后仰地挣扎了一番,终于不动了。

  松脂继续滴下来,盖住了原来的,最后积成一个松脂球,把两只小虫重重包裹在里面。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成千上万绿翅膀的苍蝇和八只脚的蜘蛛来了又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有两只小虫被埋在一个松脂球里,挂在一棵老松树上。

  后来,陆地渐渐沉下去,海水渐渐漫上来,逼近那古老的森林。有一天,水把森林淹没了。波浪不断地向树干冲刷,甚至把树连根拔起。树断绝了生机,慢慢地腐烂了,剩下的只有那些松脂球,淹没在泥沙下面。

  又是几千年过去了,那些松脂球成了化石。

  海风猛烈地吹,澎湃的波涛把海里的泥沙卷到岸边。

  有个渔民带着儿子走过海滩。那孩子赤着脚,他踏着了沙里一块硬东西,就把它挖了出来。

  “爸爸,你看!”他快活地叫起来,“这是什么?”

  他爸爸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琥珀,孩子。”他高兴地说,“有两个小东西关在里面呢,一个苍蝇,一个蜘蛛。这是很少见的。”

  在那块透明的琥珀里,两个小东西仍旧好好地躺着。我们可以看见它们身上的每一根毫毛。还可以想象它们当时在黏稠的松脂里怎样挣扎,因为它们的腿的四周显出好几圈黑色的圆环。从那块琥珀,我们可以推测发生在一万年前的故事的详细情形,并且可以知道,在远古时代,世界上就已经有苍蝇和蜘蛛了。


14 林海(老舍)

 

      我总以为大兴安岭奇峰怪石,高不可攀。这回有机会看到它,并且走进原始森林,脚落在积得几尺厚的松针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证实了这个悦耳的名字是那种亲切与舒服。

  大兴安岭这个“岭”字,跟秦岭的“岭”字可大不一样。这里岭的确很多,横着的,顺着的高点儿的,矮点儿的,长点儿的,短儿点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驰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自山脚至岭顶长满了珍贵的树木,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确是林海。群岭起伏是林海的波浪。多少种绿颜色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恐怕只有画家才能够描绘出这么多的绿色来呢!

  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是的,这是落叶松的海洋。看,海边上不是还泛着白色的浪花吗?那是些俏丽的白桦,树干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大片青松的边沿闪动着白桦的银裙,不是像海边上的浪花吗?

  两山之间往往流动着清可见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爱花的人,到这里我却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儿来。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松影下开着各种的小花,招来各色的小蝴蝶——它们很亲热地落在客人的身上。花丛里还隐藏着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兴安岭中酒厂所造的红豆酒就是用这些小野果酿成的,味道很好。

  看到那数不尽的青松白桦,谁能不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用过这里的木材呀!大至矿井、铁路,小至椽柱、桌椅。千山一碧,万古常青,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在一起。所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美的并不空洞,叫人心中感到亲切、舒服。

  及至看到了林场,这种亲切之感便更加深厚了。我们伐木取材,也造林护苗,一手砍,一手栽。我们不仅取宝,也作科学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够万古长青,而且可以综合利用。山林中已经有不少的市镇,给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人与山的关系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们感到亲切、舒服呢?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做兴安岭,由今天看来,它的确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


15 马
(日)德永直

 

      我喜欢马。它有一对大得出奇的眼睛,睫毛特别长,深蓝色的瞳人里能照出人影来。在疲惫不堪的时候,睫毛眨巴两三下,大颗的泪珠就把瞳人润湿了。看到马哭,人也会跟着一道难受。

  那年我十四岁,弟弟十一岁。有一天,我们在夜里十点钟左右,装了满满一车冰镇的鱼,要赶到五十几里路外的植木镇去。我们的马才八岁,是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我拉直缰绳,弟弟打着灯笼,一同赶路。

  那是个昏暗的夜晚,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大概走了二十几里路,天更加暗了,似乎要下雨。我和弟弟担心得不得了,前一天也下了雨,再下一场,钉那道难关是不是走得过去呢?我们不安起来。

  过了门前有一棵松树的菜馆,雨哗哗地下起来了。糟啦!我不安地喝住了马,给它披上草席,防它着凉。这时候,西南面有一片黑云向这边压过来,这边的天空还比较亮,只有一点薄云,根据父亲告诉我的经验,我想这会是一场大雨。

  弟弟的褂子,我的褂子,一下子就湿得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了。雨衣只有一件,我给弟弟披上了。他抱着灯笼,上身向前弯着,不让雨把灯笼浇灭。“糟啦!”我心里一面嘀咕一面给自己鼓劲。我拍打着马的脖子,碰到了坡道的时候,就“驾驾”地吆喝着。最使我担心的是路越来越泥泞了。没有赶过大车的人大概不知道这种滋味,对我们来说,再没有比道路坏更叫人头疼的了。

  雨瓢泼似的越下越大。虽然是初夏了,可是冷得刺骨。马好像也累了,不停地把脖子和脸凑到我的脸上,脚步也放慢了。

  可是,这场雨也不像一两个钟头就能停住似的,时间拖得越长,金钉那道难关就越难过去。这样一想,我不得不拚命拉着缰绳,气喘吁吁地打马赶路。“紧走几步,身子就暖和啦!”我朝着弟弟大声喊道。弟弟不顾脚下打滑,鼓起了劲向前走。终于来到金钉这个赶大车的人最怕的难关了。在离陡坡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我们喝住马,让它歇一会儿。

  “哥哥,不要紧吧?”弟弟抱着灯笼,仰起脸问我。“没什么!”我给他打气。我从车取出镰刀,借着灯笼的亮光,在路边割了一点草给马吃。马已经很累了,叼了几根草,呼呼地直喘气。“哥哥,马累得够呛啊!”弟弟心疼地说。我摘下帽子,从旁边的水坑舀起一帽子浑水来饮马。我们兄弟俩坐在车上吃饭团。腌萝卜让雨浇得一点味道也没有了,我们还是吃得很香。

  看到雨小了些,我又拿起缰绳。弟弟拣来一根树枝,转到马的那面去。“喂,加把劲啊!”我拍打着马的脖子。马仿佛答应似的浑身抖擞一下,猛地迈出了前蹄。“驾!驾!”我又把缰绳绑到车辕上,再套在肩头上帮着马拉。我想先把车拉上坡中间略平的地方。弟弟一面跟在车旁跑着,一面抽打着马。

  路泥泞得厉害,车身几乎一半陷在泥里了。

  “哎,再加把劲就行啦!”话虽这样说,可是这时候,马也好,弟弟也好,都累得几乎动弹不得了。

  “加油!”我死劲地喊,马拼命地拉。可是车子像胶在泥里似的,一动也不动。车上载的鱼要是天亮以前送不到植术镇,就只好扔掉了。“驾!驾!”车子动了一点点。弟弟哭哭啼啼地用树枝抽打着马。

  这段陡坡十分已经拉上了七分,可是马把两只前腿一弯,跪倒在泥里,车动不了啦。把车上的东西卸掉一点儿吧?可是这沉甸甸的货包,凭我们兄弟俩的力气是怎么也卸不下来的。

      “畜生!废料!”我发疯似的揪住马鬃往起拉,马像快要死了似的,只摆动了一下脑袋,它那弯曲的前腿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哥哥,怎么办呢?”弟弟抱着灯笼坐在泥里。马把脖子伸到灯笼的亮光底下。可以看见,它那大眼睛里满是眼泪。我忍不住,跟弟弟两个抱住马脖子,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过了一个来钟头左右,我们得到往植木去的伙伴的帮助,好容易才翻过了陡坡。

  我现在看到拉货车的马,还打心眼里感到亲切。真的,再也没有像马这样忠实的动物了。

 
16 凡卡
(俄)契诃夫

 

      九岁的凡卡·茹科夫,三个月前给送到鞋匠阿里亚希涅那儿做学徒。圣诞节前夜,他没躺下睡觉。他等老板、老板娘和几个伙计到教堂做礼拜去了,就从老板的立柜里拿出一小瓶墨水,一支笔尖生了锈的钢笔,摩平一张揉皱了的白纸,写起信来。

  在写第一个字以前,他担心地朝门口和窗户看了几眼,又斜着眼看了一下那个昏暗的神像,神像两边是两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楦头。他叹了一口气,跪在作台前边,把那张纸铺在作台上。

  “亲爱的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里奇,”他写道,“我在给您写信。祝您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求上帝保佑您。我没爹没娘,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凡卡朝黑糊糊的窗户看看,玻璃窗上映出蜡烛的模糊的影子;他想象着他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里奇,好像爷爷就在眼前。——爷爷是日发略维夫老爷家里的守夜人。他是个非常有趣的瘦小的老头儿,65岁,老是笑眯眯地眨着眼睛。白天,他总是在大厨房里睡觉。到晚上,他就穿上宽大的羊皮袄,敲着梆子,在别墅的周围走来走去。老母狗卡希旦卡和公狗泥鳅低着头跟在他后头。泥鳅是一条非常听话非常讨人喜欢的狗。它身子是黑的,像黄鼠狼那样长长的,所以叫它泥鳅。

  现在,爷爷一定站在大门口,眯缝着眼睛看那乡村教堂的红亮的窗户。他一定在跺着穿着高筒毡靴的脚,他的梆子挂在腰带上,他冻得缩成一团,耸着肩膀……

  天气真好,晴朗,一丝风也没有,干冷干冷的。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可是整个村子——白房顶啦,烟囱里冒出来的一缕缕的烟啦,披着浓霜一身银白的树木啦,雪堆啦,全看得见。天空撒满了快活地眨着眼的星星,天河显得很清楚,仿佛为了过节,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的……

  凡卡叹了口气,蘸了蘸笔尖,接着写下去。

  “昨天晚上我挨了一顿打,因为我给他们的小崽子摇摇篮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老板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院子里,拿皮带揍了我一顿。这个礼拜,老板娘叫我收拾一条青鱼,我从尾巴上弄起,她就捞起那条青鱼,拿鱼嘴直戳我的脸。伙计们捉弄我,他们打发我上酒店去打酒,他们叫我偷老板的黄瓜,老板随手捞起个家伙就打我。吃的呢,简直没有。早晨吃一点儿面包,午饭是稀粥,晚上又是一点儿面包;至于菜啦,茶啦,只有老板自己才大吃大喝。他们叫我睡在过道里,他们的小崽子一哭,我就别想睡觉,只好摇那个摇篮。亲爱的爷爷,发发慈悲吧,带我离开这儿回家,回到我们村子里去吧!我再也受不住了!……我给您跪下了,我会永远为您祷告上帝。带我离开这儿吧,要不,我就要死了!……”

  凡卡撇撇嘴,拿脏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我会替您搓烟叶,“他继续写道,“我会为您祷告上帝。要是我做错了事,您就结结实实地打我一顿好了。要是您怕我找不着活儿,我可以去求那位管家的,看在上帝面上,让我擦皮鞋;要不,我去求菲吉卡答应我帮他放羊。亲爱的爷爷,我再也受不住了,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原想跑回我们村子去,可是我没有鞋,又怕冷。等我长大了,我会照应您,谁也不敢来欺负您。

  “讲到莫斯科,这是个大城市,房子全是老爷们的,有很多马,没有羊,狗一点儿也不凶。圣诞节,这里的小孩子并不举着星星灯走来走去,教堂里的唱诗台不准人随便上去唱诗。有一回,我在一家铺子的橱窗里看见跟钓竿钓丝一块出卖的钓钩,能钓各种各样的鱼,很贵。有一种甚至约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鲇鱼呢。我还看见有些铺子卖各种枪,跟我们老板的枪一样,我想一杆枪要卖一百个卢布吧。肉店里有山鹬啊,鹧鸪啊,野兔啊……可是那些东西哪儿打来的,店里的伙计不肯说。

  “亲爱的爷爷,老爷在圣诞树上挂上糖果的时候,请您摘一颗金胡桃,藏在我的绿匣子里头。”

  凡卡伤心地叹口气,又呆呆地望着窗口。他想起到树林里去砍圣诞树的总是爷爷,爷爷总是带着他去。多么快乐的日子呀!冻了的山林喳喳地响,爷爷冷得吭吭地咳,他也跟着吭吭地咳……要砍圣诞树了,爷爷先抽一斗烟,再吸一阵子鼻烟,还跟冻僵的小凡卡逗笑一会儿。……许多小枞树披着浓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等着看哪一棵该死。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一只野兔来,箭一样地窜过雪堆。爷爷不由得叫起来,“逮住它,逮住它,逮住它!嘿,短尾巴鬼!”

  爷爷把砍下来的树拖回老爷家里,大家就动手打扮那棵树。

  “快来吧,亲爱的爷爷,”凡卡接着写道,“我求您看在基督的面上,带我离开这儿。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这儿的人都打我。我饿得要命,又孤零零的,难受得没法说。我老是哭。有一天,老板拿楦头打我的脑袋,我昏倒了,好容易才醒过来。我的生活没有指望了,连狗都不如!……我问候阿辽娜,问候独眼的艾果尔,问候马车夫。别让旁人拿我的小风琴。您的孙子伊凡·茹科夫。亲爱的爷爷,来吧!”

  凡卡把那张写满字的纸折成四折,装进一个信封里,那个信封是前一天晚上花一个戈比买的。他想了一想,蘸一蘸墨水,写上地址:

  “乡下  爷爷收”

  然后他抓抓脑袋,再想一想,添上几个字:

  “康司坦丁·玛卡里奇”

  他很满意没人打搅他写信,就戴上帽子,连破皮袄都没披,只穿着衬衫,跑到街上去了……前一天晚上他问过肉店的伙计,伙计告诉他,信应该丢在邮筒里,从那儿用邮车分送到各地去。邮车上还套着三匹马,响着铃铛,坐着醉醺醺的邮差。凡卡跑到第一个邮筒那儿,把他那宝贵的信塞了进去。

  过了一个钟头,他怀着甜蜜的希望睡熟了。他在梦里看见一铺暖炕,炕上坐着他的爷爷,搭拉着两条腿,正在念他的信……泥鳅在炕边走来走去,摇着尾巴……


17 景阳冈

 

      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县地面,离县城还远。正是晌午时候,武松走得肚中饥渴,望见前面有一家酒店,门前挑着一面旗,上头写着五个字:“三碗不过冈。”

  武松走进店里坐下,把哨棒靠在一边,叫道:“主人家,快拿酒来吃。”只见店家拿了三只碗,一双筷子,一盘熟菜,放在武松面前,满满筛了一碗酒。武松拿起碗来一饮而尽,叫道:“这酒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拿些来吃。”店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来。”店家切了二斤熟牛肉,装了一大盘子,拿来放在武松面前,再筛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店家又筛了一碗。恰好吃了三碗酒,店家再也不来筛了。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主人家,怎么不来筛酒?”店家道:“客官,要肉就添来。”武松道:“酒也要,肉也再切些来。”店家道:“肉就添来,酒却不添了。”武松道:“这可奇怪了!你如何不肯卖酒给我吃?”店家道:“客官,你应该看见,我门前旗上明明写着‘三碗不过冈’。”武松道:“怎么叫做‘三碗不过冈’?”店家道:“我家的酒虽然是村里的酒,可是比得上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就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叫做‘三碗不过冈’。过往客人都知道,只吃三碗,就不再问。”武松笑道:“原来这样。我吃了三碗,如何不醉?”店家道:“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叫做‘出门倒’,初入口时只觉得好吃,一会儿就醉倒了。”武松从身边拿出些银子来,叫道:“别胡说!难道不付你钱!再筛三碗来!”

  店家无奈,只好又给武松筛酒。武松前后共吃了十八碗。吃完了,提着哨棒就走。店家赶出来叫道:“客官哪里去?”武松站住了问道:“叫我做什么,我又不少你酒钱!”店家叫道:“我是好意,你回来看看这抄下来的官府的榜文。”武松道:“什么榜文?”店家道:“如今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大虫,天晚了出来伤人,已经伤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官府限期叫猎户去捉。冈下路口都有榜文,教往来客人结伙成对趁午间过冈,其余时候不许过冈。单身客人一定要结伴才能过冈。这时候天快晚了,你还过冈,岂不白白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在我家歇了,等明日凑了三二十人,一齐好过冈。”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县人,这条景阳冈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听说有大虫!你别说这样的话来吓我。就有大虫,我也不怕。”店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进来看官府的榜文。”武松道:“就真的有虎,我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是半夜三更来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大虫吓唬我?”店家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反当做恶意。你不相信我,请你自己走吧!”一面说一面摇着头,走进店里去了。

  武松提了哨棒,大踏步走上景阳冈来。大约走了四五里路,来到冈下,看见一棵大树,树干上刮去了皮,一片白,上面写着两行字。武松抬头看时,上面写道:“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趁午间结伙过冈,请勿自误。”武松看了,笑道:“这是店家的诡计,吓唬那些胆小的人到他家里去歇。我怕什么!”拖着哨棒走上冈来。这时天快晚了,一轮红日慢慢地落下山去。

  武松乘着酒兴,只管走上冈来。不到半里路,看见一座破烂的山神庙。走到庙前,看见庙门上贴着一张榜文,上面盖着官府的印信。武松读了才知道真的有虎。武松想:“转身回酒店吧,一定会叫店家耻笑,算不得好汉,不能回去。”细想了一回,说道:“怕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怎么样。”武松一面走,一面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把哨棒插在腰间。回头一看,红日渐渐地坠下去了。

  这正是十月间天气,日短夜长,天容易黑。武松自言自语道:“哪儿有什么大虫!是人自己害怕了,不敢上山。”

  武松走了一程,酒力发作,热起来了,一只手提着哨棒,一只手把胸膛敞开,踉踉跄跄,奔过乱树林来。见一块光华的大青石,武松把哨棒靠在一边,躺下来想睡一觉。忽然起了一阵狂风。那一阵风过了,只听见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

  武松见了,叫声“啊呀!”从青石上翻身下来,把哨棒拿在手里,闪在青石旁边。那只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前爪在地下按了一按,望上一扑,从半空里蹿下来。武松吃那一惊,酒都变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一闪,闪在大虫背后。大虫背后看人最难,就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武松一闪,又闪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就像半天起了个霹雳,震得那山冈也动了。接着把铁棒似的虎尾倒竖起来一剪。武松一闪,又闪在一边。

  原来大虫抓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都抓不着,劲儿先就泄了一半。那只大虫剪不着,再吼了一声,一兜兜回来。武松见大虫翻身回来,就双手抡起哨棒,使尽平生气力,从半空劈下来。只听见一声响,簌地把那树连枝带叶打下来。定睛一看,一棒劈不着大虫,原来打急了,却打在树上,把那条哨棒折做两截,只拿着一半在手里。

  那只大虫咆哮着,发起性来,翻身又扑过来。武松又一跳,退了十步远。那只大虫恰好把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把半截哨棒丢在一边,两只手就势把大虫顶花皮揪住,往下按去。那只大虫想要挣扎,武松使尽气力按定,哪里肯放半点儿松!武松把脚往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只大虫咆哮起来,不住地扒身底下的泥,扒起了两堆黄泥,成了一个土坑。武松把那只大虫一直按下黄泥坑里去。那只大虫叫武松弄得没有一些气力了。武松用左手紧紧地揪住大虫的顶花皮,空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的拳头,使尽平生气力只顾打。打了五六十拳,那只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一点儿也不能动弹了,只剩下口里喘气。

  武松放了手,去树边找那条打折的哨棒,只怕大虫不死,用棒子又打了一回,眼看那大虫气儿都没了,才丢开哨棒。武松心里想道:“我就把这只死大虫拖下冈去。”就血泊里用双手来提,哪里提得动!原来武松使尽了气力,手脚都酥软了。

  武松回到青石上坐了半歇,想道:“天色看看黑了,如果再跳出一只大虫来,却怎么斗得过?还是先下冈去,明早再来理会。”武松在石头边找到了毡笠儿,转过乱树林边,一步步挨下冈来。


18 小抄写员
(意)亚米契斯

      叙利奥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十二岁,是个黑头发、白皮肤的男孩子。他的父亲是铁路上的职员,还有好几个比叙利奥小的儿女,一家人过着清苦的日子,钱总是不够用。父亲不因为孩子多觉得累赘,一味爱着他们。他最喜爱叙利奥,只是对他的功课却一点也不放松。他希望儿子早点毕业,找个比较好的工作,来补贴一家人的生活。

  父亲年纪大了,因为一向辛苦,脸上看起来更老。一家人的生活全压在他肩膀上。他白天在铁路上工作,晚上又从别处接了文件来抄写。每天夜里趴在桌子上要写到很晚才睡。最近,有个杂志社托他写给订户寄杂志的签条,要用很大的正楷字写,每五百张签条给六角钱。这工作很辛苦,老人常常在吃饭的时候向家里人叫苦:“我的眼睛似乎坏起来了。这样的夜工,会缩短我的寿命呢!”

  有一天,叙利奥对父亲说:“爸爸,我来替您写吧。我能写得和您一样好呢!”

  但是父亲无论如何不答应:“不要,你应该用功念书。功课是你的大事情,就是一个钟头,我也不愿意占用你的时间。”

  叙利奥知道父亲的脾气,不再请求,只暗自在想办法。每天晚上,他到半夜才听见父亲停止工作,回到卧室去。有好几次,十二点钟一敲过,就听到椅子向后拖的声音,接着就是父亲轻轻回卧室去的脚步声。

  一天晚上,叙利奥等父亲睡了以后,下床悄悄穿好衣服,轻轻地走进父亲写字的房间,把煤油灯点着。桌子上放着空白的签条和杂志订户的名册,叙利奥就仿照父亲的笔迹写起来,心里又欢喜,又有些害怕。写了一会儿,签条渐渐多了,他放下笔,搓搓手,提提精神再写。他一面微笑着写下去,一面侧着耳朵听有没有动静,只怕被父亲起来看见。他写到一百六十张,算起来值两角钱了,方才停手,把笔放在原处,熄了灯,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父亲很高兴。拍拍叙利奥的肩膀说:“哎,叙利奥!你父亲还真是没有老哩!昨天晚上三个钟头的工作比平常多做了三分之一。我的手还很灵便,眼睛也还没有花。”

  叙利奥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很快活。他想:“爸爸不知道我在替他写,还以为自己没有老呢。好!就这样做下去吧!”

  每天晚上到了十二点钟,叙利奥就起来工作。这样过了好几天,父亲仍旧没有发觉。只有一次,父亲在吃饭的时候说:“真是奇怪!近来灯油突然费得多了。”叙利奥听了暗笑,幸而父亲没再说别的。此后,他仍旧每夜起来抄写。

  叙利奥因为每夜睡眠不足,早上起来觉着疲倦,晚上复习功课的时候要打盹儿。一天晚上,叙利奥做功课,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喂!用心,用心!做你的功课!”父亲拍着手叫他。叙利奥睁开眼睛,继续复习。可是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又同样打盹儿,而且情形越来越不好,不是趴在书上睡着了,就是早上起得很迟,复习功课的时候,总是带着疲倦的样子,好像对功课厌倦了似的。父亲看到这种情形,屡次提醒他,最后甚至动怒了,虽然他是一向不责骂孩子的。

  一天早上,父亲对他说:“叙利奥!你怎么了啦?你和从前相比,不是变了个样子吗?注意呀!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你知道吗?”

  叙利奥出世以来第一次挨骂,心里很难受。他想:“是的,这样的事不能长久做下去,非停止不可。”

  可是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很高兴地说。“这个月比上个月多挣了六元四角钱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糖果来,说是买来庆贺一下的。孩子们都很高兴。叙利奥也重新振作起来,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唉,还是继续做下去。白天多用点儿功,夜里仍旧工作吧!”父亲接着说:“多挣六元四角虽然很好,只是这个孩子——”说到这里指着叙利奥,“他实在使我伤心!”叙利奥一声不响地受着责备,忍住了就要流出来的眼泪,心里却很欢喜。

  这样过了两个月,父亲仍旧责骂他,对他的态度更加不好了。有一天,父亲到学校去找老师,问叙利奥的情况。老师说:“他的成绩还好,因为他是很聪明的。但是不及以前用心了,每天总是打呵欠,好像总想睡觉,心不能完全放在功课上。”

  晚上,父亲把叙利奥叫到身边,更严厉地对他说:“叙利奥!你知道我为了养活一家人,怎样地辛苦工作。你不知道吗?我为了你们,是拿命在拼呢!你竟什么都不想,也不管你父母弟妹怎样!”

  “啊!不是这样!您不要这样说,爸爸!”叙利奥含着眼泪恳求说。他真想把经过的一切说个明白,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心里反复说:“哎呀,不能说,还是一直瞒下去,帮爸爸做事吧。学校的功课是非学好不可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稍微减轻父亲的疲劳。对,这样做对!”

  又过了两个月。叙利奥继续夜夜工作,白天疲倦不堪;父亲见了儿子,仍旧动怒。最伤心的是父亲对儿子渐渐冷淡了。他好像认为这孩子太不听话,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于是不跟他多说话,甚至不愿看见他。叙利奥看到这样子,伤心得了不得。疲劳加上伤心,他的身体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苍白,学习似乎更不用功了。他自己也知道,夜晚的工作非停止不可。每天晚上上床的时候,他常常对自己说:“从今夜起,真的不再起来了。”可是,一到十二点钟,这个决心不知不觉又动摇了,好像睡着不起来,就是逃避了自己的责任,偷用了家里的两角钱一样。于是他忍不住仍旧爬起来。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觉得叙利奥的脸色比平常更坏了。她说:“叙利奥!你不舒服吗?”说着又对她丈夫说:“叙利奥不知怎么了,你看看他脸色发青呢!——叙利奥!你怎么啦?”

  父亲瞟了叙利奥一眼,说:“那是他自作自受。以前用功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会不会是因为他有病呢?”母亲说。

  “我早已不管他了!”父亲接着母亲的话说。  

  叙利奥听了心里像刀割一样。父亲竟不管他了!就是这个过去连他咳嗽一声都要担心得了不得的父亲。父亲确实不爱他了,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啊!爸爸!没有您的爱,我是活不下去的!——无论怎样,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全说出来吧,不再瞒您了。只要您仍旧爱我,无论怎样,我一定像从前一样地用功。啊!这一次我真下了决心了!”

  叙利奥的决心仍旧没有用。习惯的力量使他半夜又起来了。下床点着了灯,看见桌上的空白纸条。忍不住又拿起笔开始写了。忽然手一动,把一本书碰落在地上。叙利奥吓得坐也坐不稳了。他侧着耳朵,屏住了呼吸静听,听不见什么响声,一家人都睡得好好的。他才放了心,接着工作。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站在他的背后了。他那白发苍苍的头俯在叙利奥的黑头发的小脑袋上面,看着那钢笔尖在动。过去的一切事情,父亲全都明白了。他胸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悔和慈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叙利奥忽然觉得有人用两只发抖的手抱住了他的头,不觉“呀!”地叫了起来。等他听出是父亲的啜泣声,他叫着说:“爸爸!原谅我!原谅我!”

  父亲忍住眼泪,吻着儿子的脸说:“倒是要你原谅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我真对不起你!快来!”说着,他抱起儿子,走到母亲床前,把儿子放到母亲的怀里。

  “快亲亲这好儿子吧!可怜,为了维持一家的生活,他四个月来竟没有睡过一次整夜觉,!我还那样地责骂他!……”

  母亲抱住儿子,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宝贝!快去睡吧!”

  叙利奥疲劳到极点了。几个月来,到今天他才好好地睡一觉,连梦也做得快活。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忽然发现床沿上靠近自己胸口的地方,横着父亲白发苍苍的头。原来父亲夜里就这样把头贴近了儿子的胸口,这时睡得正熟哩。


19 渡船(
袁鹰)

 

      年轻的妈妈坐在船舷上,愁眉不展,眼睛里还噙着泪水,船一摇晃,泪珠便直滚下来。

    在她的怀里,孩子沉沉地睡着。孩子全身都裹在被子里,看不出什么样子,尽管这样,妈妈还是把他贴在胸口,生怕被江风吹着,被水花溅着。

  旁边还有一位老太太,大约是奶奶吧。她不像孩子的妈妈那么愁眉紧锁,一上船就同别人唠叨起来。一会儿工夫,即便是最后上船的人也已经弄清孩子是生了一种急病,抱到城里,城里的大夫说一下子诊断不出什么毛病,看来比较厉害,还是赶紧乘长途汽车到杭州的儿童医院去瞧瞧吧。妈妈不愿意去,奶奶不敢做主,只好搭渡船回村再说。

  渡船上的人于是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小孩没大病,大约不碍事;有的说还是趁早到杭州请大夫诊断一下才能放心;有的说多给他喝点水,也许能好点;有的说要是再过两三个钟头还不醒,那就麻烦了……年轻的妈妈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这些不相识的热心人的建议使她更加焦急、更加发愁了。

  这时候,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嚷起来:“哎呀!我怎么忽然糊涂起来,把她都忘了。你们上岸朝南拐,走六里路到朱家桥,那儿有位老大夫,姓陈,给小孩治病最拿手!”

  这一提,好几个人几乎同时叫起来:“对对对,找她!找她!”

  有一位像个干部模样的青年人说:“上个月,我们村有个两周岁孩子得了急病,差点儿断气,亏得这位老大夫,三服药就好了。”

  年轻的妈妈的眼色里开始流露出希望的喜悦。奶奶心更急,已经在打听路怎么走了。

  “路倒是好走,进村一问就知道。”中年妇女又想起一件事:“只是这位老大夫常在各村跑,谁知她今天在家不在家呢?”

  刚刚散去的愁云,又在年轻妈妈的额上聚拢来。她茫然若失地望着那位大婶,望着船上的人,好像等待别人给她保证,保证那位老大夫专在家等着医治她的心肝宝贝。

  船上的人只好沉默了。那位好心的大婶仍然安慰着年轻的妈妈,劝她去碰碰看,一面轻轻地帮她拍拍裹得紧紧的孩子,好像那孩子快要从沉睡中被惊醒了。

  这时候,人们听到船夫一篙一篙下水的声音。渡船已经过了河心。

  大队干部模样的青年人坐在船头,眺望着对岸。猛得,他高兴得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那不是陈大夫么?”

  对岸渡口,有几个人正从堤上走下河滩来,一位胖胖的老太太,提着一根手杖,健步走在前头。夕阳洒在她满头银发上,显得神采奕奕。

  渡船上的人几乎同声欢呼起来,比自己干完了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还要高兴。年轻的妈妈拍着自己的孩子,嘴轻轻地动着,好像在对孩子说些什么。奶奶忍不住喊了声“谢天谢地”。

  渡船还没停妥,那个青年人就一个箭步跳上河滩,赶紧扶住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大夫,把她搀上船来。还没等过河的人全下船,渡船已经成了临时的门诊部。

  每一个过河的人都欢欢喜喜地踏上跳板,上了河滩,还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在渡船上,那位慈祥而又精神的老大夫正在给孩子搭脉,正在向孩子的妈妈和奶奶询问什么……直到人们在河堤上快转弯了,最后再回头望一望,还能看到渡船仍然停在河边。年轻的妈妈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20  鹌鹑(俄)屠格涅夫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时候我才十岁。

  那是个夏天,我跟父亲住在一个田庄里。田庄周围好几里都是草原。附近没有树林子也没有河,只有一些不深的长满了灌木的地沟,像绿色的长蛇一样分割平坦的草原。

  我父亲是个打猎迷。只要家务不忙,天气又好,他就拿起猎枪,背上猎袋,唤来他那只老猎狗,出去打沙鸡和鹌鹑。

  有一天,我随父亲去打猎。那时候沙鸡还小,父亲不想打它们,就到麦地旁边的小橡树从里,这种地方常常有鹌鹑。那里的草不好割,好久没动过了,长得很旺。

  忽然间,猎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叫了一声:“抓住它!”就在猎狗的鼻子下面,一只鹌鹑跳起来飞走了。可是它飞得很奇怪:翻着筋斗,转来转去,又落到地上,好像受了伤,或者翅膀坏了。猎狗拼命去追它……如果它好好地飞走了,猎狗是不会怎么追的。父亲没法开枪,他怕打伤了狗。我猛一看,猎狗已经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鹌鹑,叼回来交给父亲。父亲接过鹌鹑,把它肚子朝天放在掌心上。

  “怎么啦,”我跳了起来,“它早都受了伤吗?”

  “没有。”父亲回答说,“它本来没受伤。准是附近养它的一窝小鹌鹑,它有意装作受了伤,引狗去捉它。

  “它为什么这样做呢?”我问。

  “为了引狗离开它那些小鹌鹑,把狗引走以后它就飞走了。可是这一回它装得过了头,没想到给逮住了。”

  “那么它本来没有受伤。”我说。

  “可这一回,它活不了啦!咱们的猎狗准是用牙咬了它。”

  我靠近去看鹌鹑。它在父亲的掌心里一动不动,耷拉着小小的头,用一只褐色的小眼睛斜看着我。我忽然非常可怜它!我觉得它在看着我,并且想:“为什么我应该死呢?为什么?我是尽我做母亲的责任,我尽力把狗引开,好让我那些孩子得救。结果我完了!我真可怜啊!真可怜!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

  “爸爸!”我说,“也许它不会死……”我想摸一摸鹌鹑。

  可是父亲说:“不行了!你看,它腿伸直了,全身哆嗦,眼睛就要闭上了。”

  果然如此,鹌鹑的眼睛闭上了。我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父亲笑着问。

  “我可怜它,”我说,“它是个好妈妈。可是咱们的狗把它咬死了!这是不公平的!”

  “它要耍滑头,”父亲说,“只是耍不过咱们的猎狗。”

  “咱们的猎狗真坏!”我心里想。这一回我觉得父亲也不好,我说:“这不是什么耍滑头,这是对孩子的爱。它不得不假装受伤来救自己的孩子,多么勇敢的妈妈!”

  父亲想把鹌鹑塞进猎袋。我把它要过来,小心地托在两个手掌中间,向它吹气……它会不会醒过来呢?可是它眼睛还是紧闭着。

  “没用了,孩子。”父亲说,“你弄不活它。你摇一摇看,它的脑袋直晃荡。”

  我轻轻地把它的嘴抬起来,可一放手,脑袋又耷拉下来了。

  “你还在可怜它?”父亲问我。

  “现在谁喂它的孩子呢?”

  父亲看看我。“别担心,”他说,“它们的爸爸,会喂它们的。等一等,”他加上一句,“猎狗怎么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那不是鹌鹑窝吗?是鹌鹑窝!”

  真的……离猎狗的嘴两步远,在草丛上紧紧并排着四只小鹌鹑。它们你济我,我挤你,个个伸长了脖子,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哆嗦着。它们羽毛已经丰满,绒毛已经褪掉了,只是尾巴还很短。

  “爸爸,爸爸!”我拼命地叫。“把猎狗给叫回来!它要把它们也咬死的!”

  父亲叫住了猎狗,带它走到一边。坐到小树丛下吃早饭。我不想吃,留在鹌鹑窝旁边。我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把死了的鹌鹑放在上面。

  “没妈妈的孩子,看看吧,只是你们的妈妈!它为了你们,把自己的生命牺牲了!”

  小鹌鹑身子还在发抖,还在急促地喘气。

  我走到父亲身边,问他:“这只鹌鹑,您能送给我吗?”

  “好吧。可你要它干什么呢?”

  “我想把它埋了!”

  “埋了?”

  “对。埋在它的窝旁边。把您的小刀给我,我要挖个坑,做个小坟。”

  父亲很惊讶,他问:“让那些小鹌鹑到它的坟上去吗?”

  “不,”我回答,“可我……想这样,想让它在自己的窝旁安眠!”

  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掏出小刀给了我。我马上挖了个小坑,亲了亲鹌鹑的胸口,把它放到小坑里,填上土,堆得圆圆的,高高的。

  我和父亲渐渐走远了,可是我一直回头望,想多看一眼那埋着母鹌鹑的小坟。


21冬眠     
(德)霍斯特·斯特恩

 

      九月的一个傍晚,我带着猎狗在镇外的葡萄园散步。猎狗把鼻尖凑在地面上嗅来嗅去,突然汪汪地叫起来。我过去一看,一只受惊的刺猬在那里紧缩成一团,像个刺儿球。我决定把它带回家去,看看它怎样冬眠。

      我脱下毛衣,抛在刺猬旁边用靴尖轻轻地把这一团小东西拨进毛衣里,包好了带回家。

      当天晚上,我正睡着,忽然听到从厨房里传来骨碌碌的滚动声。我轻轻地下了楼,推开厨房门,扭亮电灯一看,真好玩,原来刺猬偶然碰倒了酒瓶,它喜欢那骨碌碌的声音,正把酒瓶当球玩呢。第二天早晨,我发现放在它面前的牛奶碗空了,牛肉也吃光了。

      我在一本书中读过,冬眠不是睡眠,和一年四季也扯不上关系。一般地说,它是动物在漫长的严冬,在不容易找到食物的季节中减少体力消耗的一种自然现像。如果你在七月把动物放进冰箱里,它也是要冬眠的。因此,低温是促成冬眠的主要原因。

      动物进入冬眠,体温下降,以适应周围的气温,其他的生理机能也一同减弱。举例来说,一只清醒的刺猬每分钟呼吸约五十次,在冬眠的时候至多呼吸八次,有时只呼吸一次,甚至一连几分钟都不呼吸。一只清醒的刺猬每分钟心跳二百次,冬眠的时候减少到二十次。

      这小东西跟我还不熟,我不能把耳朵贴在它胸前计算它的心跳;恐怕它也不肯让我把温度计插进它的鼻孔去测量体温。我只好用别的方法测验这个满身是刺的朋友怎样冬眠。

      刺猬爱在户外地下找个洞穴,或者钻进大堆树叶下面隐藏起来冬眠。我把它放进地窖,把一碗牛奶和一盘牛肉放在盛满细刨花的竹篮旁边。我本来以为,刺猬在十五摄氏度以下会失去胃口,钻进细刨花里去沉沉入睡。结果完全不是这样,它似乎对饮食比睡眠更感兴趣,气温降到十二摄氏度了,它还是不肯进竹篮去睡,用它的刺把刨花拨的满地都是。一会儿工夫,实验用的牛奶和牛肉都不见了。原来它感到冷,需要多吃东西来保持体温。它是在竭力驱走冬眠。

      直到有一天早晨,气温降到七摄氏度,我到地窖去作例行观察,才听不到刺猬摆动身体发出的嘶嘶声了, 它终于进入梦乡。

      半个月后,刺猬圈成一团,睡的真甜,小鼻尖从刺丛中露出来。我拿走细刨花,它没有反应。我相信,即使把它拎起来,它也不会醒,至少不会立刻醒。

      第三周开始,我检查竹篮,一切状况如故,刚转身离开,电筒的光突然照见地上有一小滩水。

      地窖里一向干燥得很,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走近一看,我发现从那小滩水到竹篮之间的水泥地上有它的足迹。我断定这是它撒的尿。我立刻端来牛奶和牛肉,放在竹篮附近。第二天早晨,发现牛奶和牛肉都不见了。

      以后每隔两三个星期,刺猬会醒过来一次。假如地上有一小滩水,我就知道该给它预备饮食了。它会吃些牛奶和牛肉——有时多,有时少,然后继续大睡。整个冬季,地窖里的气温一直很稳定,总在七摄氏度左右。

      到了第二年三月,阳光灿烂,我把刺猬连竹篮从地窖里拿上来,放到比较温暖的车房里,好让阳光照射到它身上。一天晚上,我又听到酒瓶滚动的声音——酒瓶是我放在旁边作信号用的,刺猬显得很健壮。我能使它安然度过冬天,心里感到特别高兴。

      我向这位小朋友问早安,没想到碰了个大钉子,它凶狠地向我嘶叫。以前那段交情荡然无存,它又成为野性难训的畜生了。我于是又用旧毛衣把它包好,把这一团刺儿球送回当初发现它的地方。

22詹天佑    

 

      詹天佑是我国杰出的爱国工程师。从北京到张家口这一段铁路,最早是在他的主持下修筑成功的。这是第一条完全由我国的工程技术人员设计施工的铁路干线。

   从北京到张家口的铁路长200公里,是连结华北和西北的交通要道。当时,清朝政府刚提出修筑的计划,一些帝国主义国家就出来阻挠,他们都要争夺这条铁路的修筑权,想进一步控制我国的北部。帝国主义者谁也不肯让谁,事情争持了好久得不到解决。他们最后提出一个条件:清朝政府如果用本国的工程师来修筑铁路,他们就不再过问。他们以为这样一要挟,铁路就没法子动工,最后还得求助于他们。帝国主义者完全想错了,中国那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工程师,詹天佑就是其中的一位。

   1905年,清政府任命詹天佑为总工程师,修筑从北京到张家口的铁路。消息一传出来,全国都轰动了,大家说这一回咱们可争了一口气。帝国主义者却认为这是个笑话。有一家外国报纸轻蔑地说:“能在南口以北修筑铁路的中国工程师还没有出世呢。”原来,从南口往北过居庸关到八达岭,一路都是高山深涧,悬崖峭壁。他们认为,这样艰巨的工程,外国著名的工程师也不敢轻易尝试,至于中国人,是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的。

   詹天佑不怕困难,也不怕嘲笑,毅然接受了任务,马上开始勘测线路。哪里要开山,哪里要架桥,哪里要把陡坡铲平,哪里要把弯度改小,都要经过勘测,进行周密计算。詹天佑经常勉励工作人员说:“我们的工作首先要精密,不能有一点儿马虎。‘大概’‘差不多’,这类说法不应该出自工程人员之口。”他亲自带着学生和工人,扛着标杆,背着经纬仪,在峭壁上定点、测绘。塞外常常狂风怒号,黄沙满天,一不小心还有坠入深谷的危险。不管条件怎样恶劣,詹天佑始终坚持在野外工作。白天,他攀山越岭,勘测线路;晚上,他就在油灯下绘图,计算。为了寻找一条合适的线路,他常常请教当地的农民。遇到困难,他总是想:这是中国人自己修筑的第一条铁路,一定要把它修好;否则,不但惹外国人讥笑,还会使中国的工程师失掉信心。

   铁路要经过很多高山,不得不开凿隧道,其中数居庸关和八达岭两条隧道的工程最艰巨。居庸关山势高,岩层厚,詹天佑决定采用从两端同时向中间凿进的办法。山顶的泉水往下渗,隧道里满是泥浆。工地上没有抽水机,詹天佑就带头挑着水桶去排水。他常常跟工人们同吃同住,不离开工地。八达岭隧道长一千一百多米,有居庸关隧道的三倍长。他跟老工人一起商量,决定采用中部凿井法,先从山顶往下打一口竖井,再分别向两头开凿,外面两端也同时施工,把工期缩短了一半。

      铁路经过青龙桥附近,坡度特别大。火车怎么才能爬上这样的陡坡呢?詹天佑顺着山势,设计了一种“人”字形线路。北上的列车到了南口就用两个火车头,一个在前边拉,一个在后边推。过青龙桥,列车向东北前进,过了“人”字形线路的岔道口就倒过来,原先推的火车头拉,原先拉的火车头推,使列车折向西北前进。这样一来,火车上山就容易多了。

   京张铁路不满四年就全线竣工了,比原来的计划提早两年。这件事给了藐视中国的帝国主义者一个有力的回击。今天,我们乘火车去八达岭,过青龙桥车站,可以看到一座铜像,那就是詹天佑的塑像。许多到中国来游览的外宾,看到詹天佑留下的伟大工程,都赞叹不已。


23 在仙台(鲁迅)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一个客店里的,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饭食也不坏。但一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的饭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我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的饭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的先生,听到许多新鲜的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迭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有一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的话大概是真的,我就亲见他有一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的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一篇论文在本校的杂志上发表出来。

  “我的讲义,你能抄下来么?”他问。

  “可以抄一点。”

  “拿来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我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将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讲义上的一个图来,是下臂的血管,指着,向我和蔼的说道:——    

  “你看,你将这条血管移了一点位置了。——自然,这样一移,的确比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图不是美术,实物是那么样的,我们没法改换它。现在我给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着黑板上那样的画。”

  但是我还不服气,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想道:——

  “图还是我画的不错;至于实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学年试验完毕之后,我便到东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学校,成绩早已发表了,同学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间,不过是没有落第。这回藤野先生所担任的功课,是解剖实习和局部解剖学。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24“兄弟便是朱德”    

 

      1929年的初夏,这一天黎明,公鸡才啼过,布谷鸟正叫得欢。不知从哪里来的天兵,将龙岩城围得铁桶似的。县城周围的山头上,红旗旗飘扬,就像朵朵朝霞。早稻已经熟透,田里像是铺上了金黄色的地毯。这本是豪绅地主耀武扬威开仓租谷的日子,可是今天,他们偷偷张望着朝霞似的区旗,个个哭丧着脸,叫人看了暗暗好笑。

  一个少年,骑着一匹快马,举着一面火焰似的大红旗,雄赳赳地奔到城门口,大声喊:“快叫你们旅长出投降!我们朱德军长亲自带兵来了!”

  城上的白军听到“朱德”两个字,吓得魂不附体,一溜烟地往城里跑,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红军来了!朱德来了!”

  不到几分钟,龙岩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红军来了!朱德来了!”

  红军到了城边。枪声一响,白军官兵就没命地逃窜。没有多久,战斗就结束了。场面外的溪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钻不出火网的白军士兵。

  红军进城了。太阳爬上山冈,照着城头上的红旗。龙岩人民敲着锣,打着鼓,个个喜气洋洋。这样的日子,世世代代谁曾见过?大家决定开个大会欢迎朱德军长,会场设在第九中学的在礼堂。

  开会那一天,会场上早就挤得水泄不通,连走廊上也站满了人。谁都想亲眼看看朱德军长是怎样一个人。开会的时间不早过了,可是守在大门口等候的代表,还不见乘轿的骑马的长官到来。他们传进话去,叫大家耐心等待,说朱德军长一定有要事耽搁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的说:“一定是毛委员在召开重要会议。”有的说:“不,他一定亲自带兵去追那个白军头子了!”

  人们议论纷绥,只见人群中间有个大兵站了起来。他身村魁伟,腰里扎着一条皮带,脚上穿着一双磨光了后跟的草鞋,赤铜色的脸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不慌不忙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整个会场静下来了。他一边扬着手,一边连连点头,挤到主席台前。他站定以后,转过身子,面朝着大家,又照样不慌不忙地向会场上扫了一眼,这才行了个军礼,沉着有力地说:“兄弟便是朱德。”

  从此,龙岩人民对于朱德军长就有许多说法。

  庄稼汉说:“朱德军长真是咱们的亲兄弟,一定是个土里生土长的英雄汉。”

  铁匠师傅说:“要说朱德军长没有打过铁,你怎么说我也不信。请问,除了我们打铁的,谁能有那么粗的胳膊?”

  老木匠师傅说:“看朱德军长那双眼睛,不用墨斗角尺,也能当个头号的木匠师傅。”

  可是挑夫们都相信他们同行的说法:“朱德军长准挑担受够了苦,才带着兵替我们穷人打天下的。不信,你只要看看他的脚和那双破草鞋就知道了。”

  各行各业的人尽管有各种不同的想法,但是一提到朱德军长,不管是谁都啧啧称赞,就像他们在朱德军长身边呆过多少年似的。


25 三人行(王愿坚)
 

 

      “一定要走到那棵小树跟前再休息!”指导员王吉文望着前面四五百米处一棵小树,又暗暗地下了一次决心。那棵小树的叶子早被前面的部队摘下来吃掉了,只剩下些光秃秃的枝丫,挑着几个干巴叶片。因此,在王吉文看来,它似乎比实际距离要远一些。

      几天来,他一直用这个办法来给自己打气,这办法却渐渐失去了效用。他确定的目标越来越近,而且也更常常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该不是眼睛有什么毛病吧,为什么看来很近,走起来却这么远?

      这次又是这样,他没有走到既定距离的一半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头开始有些发晕,腿也软绵绵的,脖子因为用力往前探着,扯得脖筋暴跳作痛,真担心再一用力就会“咯蹦”挣断的。特别是胸前的伤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里面那条纱布捻子像一把小锉在来回拉动,痛得他艰难地一步一挨地向前走着。一星期以前,他带着他的连队踏进这茫茫的草地,这草地是多么平坦啊!可是眼前这路却变得坑坑洼洼;水草那么滑,简直站不稳脚;草根太多了,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通讯员小周伏在指导员的身上,觉得身体晃动得厉害。凭经验,他看出指导员又撑不住了。他说:“指导员,快休息一下吧!”

      “不!”王吉义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他知道第一次休息了,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为了不让小周那双溃烂了的脚落到泥水里,他把小周的屁股用力往上托了托。他说:“不要紧,只要你再给我增加点‘营养’就行。”

      小周腾出一只手,把怀里的车前菜叶子翻了翻,拣了两片嫩叶,摸索着放进指导员的嘴里。他们已经断粮两天了,就靠这东西塞肚子。两个人把吃这种野菜叶子叫做“增加营养”。

      好容易走到那棵树底下,王吉文拣块干点儿的地方把小周放下来。刚弯下身,忽然听见小周喊了声:“喂,同志,哪个单位的?”

      王吉文这才发现树底下还躺着一个同志。那同志见有人来,慌忙抹了抹眼睛,却没有说什么。

      王吉文连忙凑过去,亲切地问:“怎么,也掉队了?”

     “不……不行啦!”那同志伸手揭开盖在身上的那块油布,指着小腿肚上一处被水浸坏了的伤口,有气无力地说。

     “别泄气,同志,我们想办法走!”王吉文安慰他说。

     “不,自己的伤自己明白……”那同志指指身旁那支步枪,接着说:“同志,请你把这支枪带着,替我上缴吧。我是十三团二连的,我叫黄元庆……”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副绑腿扔给小周,深情地说:“给你,小同志,你好好地活着出去,继续革命!”

     一阵风吹过,树上那几片孤零零的叶子沙沙地响了几声。小周便哽咽着接过了绑腿。

     王吉文也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凭他做了两年指导员的经验,他知道,有的战士在战斗中视死如归,但是在极端艰苦的环境面前,特别是看来陷入绝境的时候,容易莽撞地选择一种最简单的对待自己的办法。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同志,你为什么这样想?……”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没说出口。他只顾发愁:这两个不能行动的同志,可怎么带他们走?

     他正在想着,忽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簇人影。人影小了,还有一匹马。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但是这伙人走到跟前,他却失望了。马上坐着两个人,牵马的那个人肩上背着两支步枪,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搀着一个病号。王吉文仔细一看,原来是师长。

     师长向他们三个人看了看,默默地从枪筒上解下已经空了半截的米袋子,抓了一把炒面给王吉文,然后严肃地问:“为什么不走?”

     “这个同志伤很重……”王吉文指着黄元庆回答。他知道师长是个严厉的人,不由得有些心慌。

     “背上他走!”

     “我,我已经背了一个……”

     “同——志……”师长向前跨了一步,直看着王吉文的脸,话说得又低又慢,声音还有些沙哑。王吉文看见师长的眼睛里闪过一种焦灼、痛苦的神情。师长没有把话说下去,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背上他!”

     说完,师长扭转身,挽起缰绳,扶着伤员,又蹒跚地向前走了。

     一个人背两个人,王吉文思索着这个似乎不近情理的命令,不禁有些茫然了。但是他面前很快又闪现出师长那焦灼、痛苦的眼神。这,仿佛是对这个命令的补充说明。

     “对,背上他!”想着师长的话,他忽然想出了办法。他兴冲冲地抓起小洋瓷碗,从水洼里舀了半碗凉水,拌上一点炒面,给黄元庆吃下去。接着又弄了一份放在小周面前。然后抓起黄元庆的一只手,背向着他蹲下来,果断地说:“黄元庆同志,我以指导员的身份命令你,走!”

     他背起黄元庆,对小周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回来接你!”说完便大步向前走去。

     当他到了一个新的目标,觉得体力有些不支的时候,就把黄元庆放下来,然后走一段回头路,再背上小周继续赶上去。

     一趟,两趟,三趟……

     目标一个个留在身后了。王吉文实在觉得惊奇:哪里来的力量又走了这么远?可是他也发现,自己是渐渐不能支持了,特别是这一次,似乎黄元庆的体重忽然增加了许多,脚下的泥水也好像更软了。眼前的景物渐渐变成了两个,身子晃荡得厉害。“已经走了几个来回了?十七次,还是十八次?”他正想着,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扭,他连忙挣扎了一下,总算没有摔倒,可是胸前的伤口却剧痛起来,痛得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

     “指导员,你怎么啦?”黄元庆问。

     “没有什么。’,王吉文回答,慌忙放下捂着伤口的手,扭头望了黄元庆一眼。

     黄元庆却看见了,立刻惊叫起来:“指导员,放下我!你……”

     “别说话!” 王吉文大声说。就在这时,他觉得眼前一阵昏黑.一口带点腥味的东西涌到了嘴边。他慢慢地歪倒了。

     王吉文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仰面躺着,身子却在缓缓地移动。“这是怎么啦?……刚才伤口……”他往伤处摸了一把,一条绑腿已经把它包扎得好好的了。他惊奇地扭头看去,只见自己正躺在油布上,油布旁边的水草里,两条糊满泥巴的腿在往前移动,一条小腿上正流着血水。再往前看,黄元庆和小周并排匍匐在草地上,每人肩上挂着半截绑腿,拉住了油布的两个角,正在吃力地拖着往前爬。油布沿着光滑的水草往前移去。他们俩一边爬,一边说着话:

     “……一个人该有多大的劲啊!他负了伤,还背我们走了那么远。”这是黄元庆的声音。

     “人就是有那么股子劲,有时自己也摸不透。你刚才还说,自己的伤自己明白,可是……”

     王吉文看着,听着,他心里顿时激动起来。他仰起脸,望着天空轻轻地吁了口气。天无边无垠的,好像为了衬托那令人目眩的蓝色,几朵绒毛似的白云轻轻地掠过去。在那白云下面,一长串大雁正排成“人”字形的队伍,轻轻地向南飞去。它们靠得那么紧,排得那么整齐。

 

26 古诗三首

春望(唐)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军行(唐)李白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宋)陆游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27  为人民服务(毛泽东)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

  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精兵简政”这一条意见,就是党外人士李鼎铭先生提出来的;他提得好,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采用了。只要我们为人民的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的利益改正错的,我们这个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过,我们应当尽量地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28 一夜的工作(何其芳)

 

      周总理在第一次“文代”大会上作了报告。《人民文学》杂志要发表这个报告,由我把记录稿做了整理,把稿子送给总理审阅。

  这一天,总理办公室通知我去中南海政务院。我走进总理的办公室。那是一间高大的宫殿式的房子,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不大的写字台,两把小转椅,一盏台灯,如此而已。总理见了我,指着写字台上一尺来高的一叠文件,说:“我今晚上要批这些文件。你们送来的稿子,我放在最后。你到隔壁值班室去睡一觉,到时候叫你。”

  我就到值班室去睡了。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值班室的同志把我叫醒,他对我:“总理叫你去。”我立刻起来,揉揉蒙胧的睡眼,走进总理的办公室。总理招呼我坐在他的写字台对面,要我陪他审阅我整理的记录稿,其实是备咨询的意思。他一句一句地审阅,看完一句就用笔在那一句后面画上一个小圆圈。他不是浏览一遍就算了,而且一边看一边思索,有时停笔想一想,有时问我一两句。夜很静,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总理才审阅完,把稿子交给了我。

  这时候,值班室的同志送来两杯热热腾腾的绿茶,一小碟花生米,放在写字台上。总理让我跟他一起喝茶,吃花生米。花生米并不多,可以数得清颗数,好像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增加了分量。喝了一会儿茶,就听见公鸡喔喔喔地叫明了。总理站起来对我说:“我要去休息了。上午睡一觉,下午还要参加活动。你也回去睡觉吧。”

  我也站起来,没留意把小转椅的上部带歪了。总理过来把转椅扶正,就走进里面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不断地想,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就是我们的总理。我看见了他一夜的工作。他是多么劳苦,多么简朴!”

 

29小站(袁鹰)

 

      这是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站。只有慢车才停靠两三分钟,快车疾驰而过。

      你在车上甚至连站名也来不及看清楚,一间红瓦灰墙的小屋,一排白漆的木栅栏,或许还有三五个人影,眨眼就消失了。火车两旁依然是逼人而来的山崖和巨石,这样的小站在北方山区是常见的。

      你看小屋左边的那张红榜,上面用大字标明了二百四十一天安全无事故的记录,贴着竞赛优胜者的照片。红榜旁边有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粉写着早晨广播的新闻和首都报纸摘要,出站口的旁边贴着一张讲卫生的宣传画。月台上,两三个农民挑着箩筐正准备乘车进城,几步以外,站上的两位工作人员正在商量着什么。月台上有个小小的喷水池,显然是精心设计的,水池中堆起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上栽着一棵尺把高的小树,喷泉从小树下边的石孔喷出来,水珠四射,把假山上的小宝塔洗的一尘不染。月台的两头栽着几棵杏树,花开的正艳,引来了一群蜜蜂,蜜蜂嗡嗡嗡的飞舞,使这个小站显得更加宁静。

      小站上没有钟,也没有电铃,站长吹一长声哨子,刚到站的火车回答一声长啸,缓缓的启动离开小站,继续走自己的征途,站在月台上向四周望去,只看到光秃秃的石头山,没有什么秀丽的景色。可是就在这儿,在这个小站上,一股活泼的喷泉,几树灿烂的杏花,给旅客们带来了温暖的春意。

 

30鲁班学艺     

 

      鲁班年轻的时候,决心要上终南山拜师学艺。他拜别了爹妈,骑上马直奔西方,越过一座座山岗,趟过一条条溪流,一连跑了30天,前面没有路了,只见一座大山,高耸入云。鲁班想,怕是终南山到了。山上弯弯曲曲的小道有千把条,该从那一条上去呢?鲁班正在为难,看见山脚下有一所小房子,门口坐着一位老大娘在纺线。鲁班牵马上前,作了个揖问到:“老奶奶,我要上终南山拜师学艺,该从哪条道上去?”老大娘说:“这儿九百九十九条道,正中间一条就是。”鲁班连忙道谢。他左数四百九十九条,右数四百九十九条,选正中间那条小道,打马跑上山去。

  鲁班到了山顶,只见树林子里露出一带屋脊,走近一看,是三间平房。他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破斧子、烂刨子摊了一地,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伸着两条腿,躺在床上睡大觉,打呼噜像擂鼓一般。鲁班想,这位老师傅一定就是精通木匠手艺的神仙了。他把破斧子、烂刨子收拾在木箱里,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等老师傅醒来。

  直到太阳落山,老师傅才睁开眼睛坐起来。鲁班走上前,跪在地上说:“师傅啊,您收下我这个徒弟吧。”老师傅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鲁班回答:“我叫鲁班,从一万里外的鲁家湾来的。”老师傅说:“我要考考你,你答对了,我就把你收下。答错了,你怎样来还怎样回去。”鲁班不慌不忙地说:“我今天答不上,明天再答。哪天答上来了,师傅就哪天收我做徒弟。”

  老师傅捋了捋胡子说:“普普通通的三间房子,几根大柁?几根二柁?多少根檩子?多少根椽子?”鲁班张口就回答:“普普通通的三间房子,四根大柁,四根二柁,大小十五根檩子,二百四十根椽子。五岁的时候我就数过,师傅看对不对?”老师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老师傅接着问:“一件手艺,有的人三个月就能学会,有的人得三年才能学会。学三个月和学三年,有什么不同?”鲁班想了想才回答:“学三个月的,手艺扎根在眼里;学三年的,手艺扎根在心里。”老师傅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老师傅接着提出第三个问题:“两个徒弟学成了手艺下山去,师傅送给他们每人一把斧子。大徒弟用斧子挣下了一座金山,二徒弟用斧子在人们心里刻下了一个名字。你愿意跟哪个徒弟学?”鲁班马上回答:“愿意跟第二个学。”老师傅听了哈哈大笑。

  老师傅说:“好吧,你都答对了,我就得把你收下。可是向我学艺,就得使用我的家伙。可这家伙,我已经五百年没使唤了,你拿去修理修理吧。”

  鲁班把木箱里的家伙拿出来一看,斧子崩了口子,刨子长满了锈,凿子又弯又秃,都该拾掇拾掇了。他挽起袖子就在磨刀石上磨起来。他白天磨,晚上磨,磨得膀子都酸了,磨得两手起了血泡,又高又厚的磨刀石,磨得像一道弯弯的月牙。一直磨了七天七夜,斧子磨快了,刨子磨光了,凿子也磨出刃来了,一件件都闪闪发亮。他一件一件送给老师傅看,老师傅看了不住地点头。

  老师傅说:“试试你磨的这把斧子,你去把门前那棵大树砍倒。那棵大树已经长了五百年了。”

  鲁班提起斧子走到大树下。这棵大树可真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抬头一望,快要顶到天了。他抡起斧子不停地砍,足足砍了十二个白天十二个黑夜,才把这棵大树砍倒。

  鲁班提起斧子进屋去见师傅。老师傅又说:“试试你磨的这把刨子,你先用斧子把这棵大树砍成一根大柁,再用刨子把它刨光;要光得不留一根毛刺儿,圆得像十五的月亮。”

  鲁班转过身,拿着斧子和刨子来到门前。他一斧又一斧地砍去了大树的枝,一刨又一刨地刨平了树干上的节疤,足足干了十二个白天十二个黑夜,才把那根大柁刨得又圆又光。

  鲁班拿斧子和刨子进屋去见师傅。老师傅又说:“试试你磨的这把凿子,你在大柁上凿两千四百个眼儿:六百个方的,六百个圆的,六百个楞的,六百个扁的。”

  鲁班拿起凿子和斧子,来到大柁旁边就凿起来。他凿了一个眼儿又凿一个眼儿,只见一阵阵木屑乱飞。足足凿了十二个白天十二个黑夜,两千四百个眼儿都凿好了:六百个方的,六百个圆的,六百个楞的,六百个扁的。

   鲁班带凿子和斧子去见师傅。老师傅笑了,他夸奖鲁班说:“好孩子,我一定把全套手艺都教给你!”说完就把鲁班领到西屋。原来西屋里摆了好多模型,有楼有阁有桥有塔,有桌有椅有箱有柜,各式各样,精致极了,鲁班把眼睛都看花了。老师傅笑着说:“你把这些模型拆下来再安上,每个模型都要拆一遍,安一遍,自己专心学,手艺就学好了。”

  老师傅说完就走出去了。鲁班拿起这一件,看看那一件,一件也舍不得放下。他把模型一件件擎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每一件都认真拆三遍安三遍。每天饭也顾不得吃,觉也顾不得睡。老师傅早上来看他,他在琢磨;晚上来看他,他还在琢磨。老师傅催他睡觉,他随口答应,可是不放下手里的模型。

  鲁班苦学了三年,把所有的手艺都学会了。老师傅还要试试他,把模型全部毁掉,让他重新造。他凭记忆,一件一件都造得跟原来的一模一样。老师傅又提出好多新模型让他造。他一边琢磨一边做,结果都按师傅说的式样做出来了。老师傅非常满意。

  一天,老师傅把鲁班叫到眼前,对他说:“徒弟,三年过去了,你的手艺也学成了,今天该下山了。”鲁班说:“不行,我的手艺还不精,我要再学三年!”老师傅笑着说:“以后你自己边做边学吧。你磨的斧子、刨子、凿子,就送给你了,你带去使吧!”

  鲁班舍不得离开师傅,可是知道师傅不肯留他了。他哭着说:“我给师傅留点什么东西呢?”老师傅又笑了,他说:“师傅什么也用不着,只要你不丢师傅的脸,不坏师傅的名声就足够了。”

  鲁班只好拜别了师傅,含着眼泪下山了。他永远记住师傅的话,用师傅给他的斧子、刨子、凿子,给人们造了许多桥梁、机械、房屋、家具,还教了不少徒弟,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所以后世的人尊他为木工的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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