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汉战争是我国历史上影响重大的战争之一,关于刘邦取胜的原因,目前有很多种说法,主要从知人善用、品德性格和地理因素等方面分析。但其中最深层次的原因,应该在于楚汉大集团对于利益分配导向的不同。
汉高祖六年,刘邦曾问大臣:'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这段话是刘邦君臣关于战胜项羽取得天下原因的总结。高起王陵等人认为'与天下同利'是战胜项羽的关键。本文就从刘邦、项羽对社会各个阶层的利益诉求回应的角度分析楚汉战争的成败。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对全国实行严密控制和残酷剥削,迅速激化了统治集团与士族阶层、底层民众及六国旧贵族的矛盾。一方面,秦始皇通过焚书坑儒等手段,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严格的思想控制。'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对'偶语诗书'者处以'弃市',构建了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君师合一的思想文化体制,目的是达到'天下无异议'的安宁局面。另一方面,'堕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摘,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严格控制民间力量,以巩固统治集团的残暴统治。
这套文化专制措施和弱民措施所产生的直接效果是将以儒生豪杰为主体的士的阶层排除在统治集团之外,并对这一集团进行残酷的压制,严重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引起他们对秦政权的敌视。不仅使秦政权失去了士阶层的智力支持,削弱了统治基础,更为自己树立了潜在的敌人。
秦始皇和秦二世还大兴土木,'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繁重的劳役严重超出民众的承受力。在秦帝国的严刑峻法、苛政暴政之下,民不堪命,'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从而使秦帝国成为全国人民的公敌,摆脱秦帝国的苛政和残暴的统治,成为当时民众共同的愿望。
相对于士阶层和底层民众,被秦灭亡的六国旧贵族也备受压迫。为加强对他们的控制,秦始皇下令迁移天下富豪十二万户于咸阳,其中就有不少原六国贵族。在秦政权的高压之下,他们不得不隐忍以待,但他们都对秦王朝怀有刻骨的仇恨,并暗地里作反秦的准备。这些旧贵族大都富有文化底蕴、行政军事经验,具备一定组织能力。由于历史的原因,在民众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义军初起,他们纷纷推波助澜,加入到反秦大军中,并利用自己的威望组织发动民众反秦,成为反秦大军的领导力量。
公元前209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陈胜吴广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走上了反抗之路。早已不堪忍受秦帝国酷法苛政的民众云集响应,饱受欺压的底层民众、士族阶层和旧贵族相互结合,形成无数支浩浩荡荡的反秦大军。在社会各阶层力量的联合进攻下,秦帝国很快就灭亡了。
就底层民众而言,他们反秦的直接原因是渴望摆脱秦朝的严刑和暴政,过上安定有序的生活。被秦政权排挤出局的士族阶层则迫切希望建功立业,在反秦成果中分得一杯羹。至于旧贵族,他们在风起云涌的反秦大潮中,利用家族的威望,尽量多的割据占有故国的地盘。刘邦和项羽两大集团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展开对政权的角逐的,谁能在这场角逐中胜出,取决于谁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而谁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就看谁能更好地满足各个阶层的利益诉求。
在公元前208年,刘邦率领起义军直奔咸阳。由于沿途没有遇到秦军的主力,刘邦的队伍很快就打到了咸阳。进入咸阳之后,刘邦采纳了谋士张良和樊哙的建议,把部队从咸阳撤了岀来,并且关闭秦朝的库府,同时宣布废除秦朝的严刑,还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原来秦朝政府任命的各级官吏一律保留原职位不动,继续维持社会的秩序。
刘邦的'约法三章'有两个方面重要的政治意义,一方面是保护地主阶级政治经济利益,因此受到了地主阶级的强烈拥护,另一方面则稳定了民心,使底层劳动人民能够安心生产,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社会的稳定。因此,刘邦得到了关中地区各个阶层的拥护与支持。'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用以慰劳刘邦的军队,'惟恐沛公不为秦王。'利益的重要性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项羽领导的起义军在进军的途中遭遇了秦军的主力,战事进行得极为艰难,行军的速度也慢了很多,所以比刘邦晚入关了一段时间。原本义军约定'先入关者为王',但是项羽人多势众,刘邦也就审时度势让出咸阳。项羽进驻咸阳后,先是杀了秦王子婴,接着一把大火烧了秦朝的宫殿,然后打开库府把秦朝搜刮而来的奇珍异宝、美女佳人统统收归囊中,紧接着又以天子的姿态分割天下,一口气大大小小分封了18个王。由于地盘有大有小,这18个王不仅不感激项羽,反而心生不满,'不患寡而患不均';而没有被封王的更是忿忿不平。这为后来的分崩离析、天下大乱埋下了祸根。
鸿门宴
在推翻残暴的秦帝国的战争中,项羽无疑功劳最大。他在巨鹿之战中破釜沉舟,一举击溃秦军主力,救赵于危难之中。'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成为时局实际上的最高掌控者。在楚汉战争开始之前,项羽集团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但项羽集团并未能充分利用这一优势,争取社会各阶层力量的支持。相反,他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不仅未能满足社会各阶层的利益诉求,反而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1)项羽主持的分封打破了秦亡后所形成的利益格局
公元前207年,项羽凭借军事实力成为诸侯盟主,主持分封,史称'分封十八王'。在这次分封中,项羽完全按照自己的远近亲疏进行分封,对亲信部将分封善地、大地,对于六国旧贵族分封差地、小地,忽略六国将领在反秦斗争中的贡献以及其自身威望。
西魏王豹、代王歇、韩王成、胶东王市、辽东王韩广、齐王天荣封地要么变小,要么变差,均引起不满。对于韩王成,项羽认为其无军功,将其杀害。这次分封之后,六国旧贵族多有不满,立刻向项羽发出挑战。辽东王韩广拒绝让出地盘,遭到减茶杀害;齐将田荣未有分封,击杀胶东王、济北王、齐王而自立,项羽只得带兵平定叛乱。刘邦借助诸侯叛楚之际,平定三秦,占领关中,与项羽争夺天下。六国旧贵族的不满为项羽最后的败亡埋下了祸根。
正如贾谊在《过秦论》中所说:'诸侯起于匹夫,以利会,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
利益决定立场,在这次分封之后,心怀不满的诸侯立即向项羽安排的政治格局发起挑战。
影视剧中项羽形象
(2)士族的不满
项羽败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用人方式引起了士族阶层的强烈不满。士族阶层或勇猛善战或能谋善断,对战争的胜负起着重要作用。然而,项羽并不重用士族阶层,项羽任人唯亲,他所精心维护的是以'诸项'和其'妻子昆弟'为核心的小圈子的利益。在项氏集团中,贤能才智之士很难进入核心阶层,也不可能从亡秦之利中分取一杯羹,导致他们纷纷弃楚投汉,是项羽在楚汉战争中败亡的直接原因。
项羽屡屡失去贤士,从表面上来看是他其不会用人,根本原因还在于不愿与贤士同利,而是把亡秦之利牢牢把控在以自己亲信为核心的小集团中。因此,士与项羽集团之间的矛盾,不在赏识不赏识,而在于不能分利于士,满足士'成割地有土之业'的愿望。利益的对立是士抛弃项羽集团的根本原因。
影视剧中项羽形象
(3)底层群众的不满
项羽不仅未能笼络六国旧贵族与士族阶层等社会高层,对于社会底层群众也残暴不仁,导致底层群众对项羽痛恨害怕,项羽集团民心尽失,这是项羽集团在楚汉战争中失败的根本原因。韩信曾说'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
项羽在击败秦将章邯之后,不知如何处置降卒,将20万秦军降卒直接活埋;在带兵入关之后,屠杀咸阳城黎民百姓,火烧秦朝宫殿,丧失了关中之地的民心;在与田荣交战之时,'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使得齐国底层群众无不反叛。正是齐国军民的一致声讨使得项羽深陷崖战之中,无暇顾及刘邦,给了刘邦平定三秦的时机。
项羽的残暴嗜杀使得底层群众对于项羽又恨又怕,无任何支持之心,即使项羽占领较大地盘,离开群众的支持亦外强中干。项羽失去了民心,就没有粮草的供给,缺少士兵的供给,缺乏根据地,无法实现刘邦集团的'镇国家,抚百姓,给馈晌,不绝粮道',常常陷入'兵少食尽'的境地,失败便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个极容易被忽略却极其重要的事实,楚军由绝对的战略主动转向战略被动,是由两次大败导致的:一是韩信、灌婴在齐与龙且、项它之战,大破楚军,并杀龙且;一是汉军歼灭楚之成皋守军,并迫使曹咎、司马欣等自杀。在这两次大败之后,兵力大损的楚军竟然不见有兵源补充进来!看似费解的背后,折射的正是项羽失去民心的困境,得不到底层民众的支持,就无法保证稳定的兵源。
影视剧中项羽和虞姬
刘邦既能满足士族阶层的利益需求,也能满足底层群众的利益需求,前者是刘邦战胜项羽的直接原因.而后者是刘邦战胜项羽的根本原因。
(1)与士同利
与谋臣良将同利,对于有功之臣封领地、赏爵位是刘邦做汉王的行事风格,也是刘邦取得胜利的直接原因。正因为刘邦能够做到与士族阶层的'同利',才有各地名士与贤将的归顺,才有士族阶层为刘邦费劲心思出谋划策,拼尽武力勇猛战斗,因为士族阶层懂得为刘邦打天下就是为自己打天下。韩信投奔刘邦后,在萧何的举荐下拜为大将军,曾与刘邦进行了著名的'汉中对'。韩信指出:'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韩信的话道出了谋臣武将的根本利益,刘邦也满足了士族阶层的根本利益。
刘邦不仅善于以利结摩下谋士猛将之心,更善于以利调动、组织各种力量共同反楚。贾谊对秦末义军做过精到的分析:'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刘邦也深谙此理,在平定关中之后,正式东向与项羽争天下,即发布'诸将以万人若以一郡降者,封万户'之命,吸引当时各种力量效命。韩王成被项羽诛杀后,韩太尉信便归顺刘邦,刘邦立他为韩王。此外,魏王豹也将兵相从,大大增强了汉军的实力。对于英布、彭越、韩信等足以影响战争格局的实力派,刘邦更是不吝封赏,以裂地分封来换取他们的效命。
影视剧中的刘邦
(2)废除苛政,与民同利
刘邦做过亭长之类的底层小吏,生活经验丰富,他深知民众痛恨秦朝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秦法的严酷,百姓动辄遭受严刑。二是秦政的严苛,繁重的摇役和税负,使得民不聊生。底层民众在义军攻入咸阳灭亡秦朝之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秦帝国以酷法苛政,过上安定有序的生活。刘邦顺应民心,一举废除秦之酷苛法令,与关中父老豪杰约法三章;严格约束军队,对底层民众的财物近乎秋毫不犯。刘邦此举受到良好效果,饱受秦帝国酷法苛政与战火蹂厢的关中民众喜出望外,'唯恐沛公不为秦王',关中民心自此皆归刘邦。
关中的民心基础为刘邦经营关中作为东向与项羽争天下的根据地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对于关中根据地在楚汉战争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司马迁在《史记·萧相国世家》中对此也给予充分肯定:'关中事计户口转嘈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
关中根据地对于刘邦在楚汉战争中的胜出来说具有决定性意义,没有关中根据地的源源补给,刘邦早已被项羽击垮,更不可能在'常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的情况下重振旗鼓。而关中民众之所以甘心把子弟及军需品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战场支持刘邦,正是因为刘邦在关中的政策符合他们的利益。
影视剧中的刘邦
公元前202年,刘邦正式称帝,当时的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的破坏,人民大量逃亡,人口数量锐减。为了巩固统治,刘邦集团釆取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措施。
'兵皆罢归家',即军队官兵复原为民,根据他们的功绩大小,按照军功爵位的高低赐给数量不等的土地。凡军吏卒爵位在大夫以下或无爵位者,'皆赐爵为大夫',位在大夫以上者,进爵一级,爵位在七大夫以下者,免除全家赋役;七大夫以上者,分给食邑,是为高爵,其地位与县令、丞相相等,且应先给予田宅。'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教,今天下以定,令个归其县,复故爵田宅'。除此之外还减免了大量的赋税,曾一度实行'什伍税一',并且下诏把那些因饥饿卖身为奴的人释放为平民。
以上这些措施不同程度地满足了从军农民的利益,使他们从原来的无地少地到现在的有地多地;从过去的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到现在的安居乐业;其中有一部分还取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并且享有政治特权。总体来说,他们的状况有所改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得到了提高,实现了他们最初参军的目的。当然这些措施也巩固了刘氏江山,夯实了封建统治的基础,同时也稳定了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
刘邦在临死之前还颁布了一道诏令:
'吾立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于今矣。吾与天下豪士贤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辑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亲,或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赋敛,女子公主。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赐大第室。吏两千石,徙之长安,受小第室。入蜀汉定三秦者,皆世世复。吾与天下贤士功臣可谓亡负矣'。
这道诏书是高祖刘邦对其核心集团'同利'的总结,功臣之中'上致之王'的有七人;封为列侯的有143人;获得高爵而享有'食邑'者,数量更是巨大。需要说明的是,不光这些功臣们拥有高官厚禄、享有政治经济特权,并且惠及他们的后人。
楚汉战争的胜负表而上看是刘邦知人善用而项羽优柔寡断造成的,实际上其根本原因在于两大军事集团所取得的各社会阶层支持程度决定的。项羽分封不均、有官不给、暴虐成性严重侵犯了六国旧贵族、士族阶层以及底层群众的利益;刘邦大方分封、宽厚仁爱获得了士族阶层以及底层群众的支持。能够较好地满足各方利益诉求的刘邦战胜处于社会各阶层利益对立而的项羽,这一结局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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