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之赋此为第一

杜牧（８０３－８５２），字牧之，号樊川，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有“经邦济世”之志，曾任睦州、湖州刺史，中书舍人之官。是晚唐著名诗人，其诗既能反映社会现实，又有婉约绮丽的风格特色。他的散文亦能指陈时弊，寄托感憾。著作有《樊川集》。他的《阿房宫赋》是借古讽今之作，这篇脍炙人口的作品曾得到“古来之赋此为第一”的崇高评价。

刘勰在其《文心雕龙.诠赋》中说：“赋者，铺也，铺采摘文，体物写志也。”

杜牧曾说：“宝历（唐敬宗李湛年号）间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秦王嬴政灭六国，统一全国后，便调动七十多万劳动力，在今陕西省渭水南面修建了一座富丽雄伟的宫殿——阿房宫。秦朝灭亡后，阿房宫被项羽烧毁。《阿房宫赋》写作的目的是在借秦始皇失败教训，以警告唐朝最高统治者，应当从中吸取教训，不要穷奢极侈，要爱惜民力财力，以免重蹈亡秦之覆辙。

全文共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作者极力铺写阿房宫建筑规模宏大，豪华。统治者生活荒淫、奢靡，从而达到讽刺唐朝的目的。作者在描写阿房宫建筑宏伟壮丽时，仅用一百多字，却给读者以鲜明的形象，总写和细写俱到。作者用由远及近，由外及内逐一介绍阿房宫的奇观，充分发挥了赋这一特殊散文体的特点，并用夸张的笔法形象的比喻展开丰富的想象，文字紧凑，语言铿锵，把阿房宫美女之盛，珍宝之多，及秦人挥霍无度的情况，铺陈个够，这样的铺陈，使后面的文章议论奠定了基础。

“嗟乎”，以浩叹起笔，过渡，笔锋遽然一转，从上文的铺叙描写转入感叹议论，顺理成章。“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本应互相体谅。然秦统治者倒行逆施，穷奢极欲，为一己之享乐，拼命搜括民间之财富，这必然激起人民的反抗，为秦朝灭亡埋下伏笔。巧取豪夺，搜括惟恐不尽，挥金如土，奢靡无度，“取”、“用”均极不当，用一反问，对秦始皇进行严厉谴责。接下来一连使用六个比喻句，突出六多，排比整齐，对照强烈，紧扣阿房宫具体地写出了“秦爱纷奢”，有力地揭露了秦始皇掠夺天下财富的贪婪，亦指出阿房宫的富丽宏伟，实凝聚着广大劳动人民的血汗，是广大劳动人民民力和物力的堆积。作者爱憎褒贬十分鲜明。“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面对着统治者的横征暴敛，竭泽而渔，百姓的怒火在胸中燃烧，熔岩在地底涌动，火山即将爆发，而独夫民贼秦始皇日益骄横顽固，与人民对抗到底，从而社会矛盾尖锐激化，为自己掘好了坟墓。“戍卒叫”，指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叫”字用得极妙，响亮刚健，神韵毕现，它是反抗的呼声，战斗的呐喊。“函谷举”，言刘邦却自武关入秦，破咸阳，降子婴，秦朝灭亡。“楚人一炬”，楚人指项羽，他带领军队入涵谷关后，屠咸阳，杀子婴，烧秦宫室，大火三日不灭，阿房宫化为一片焦土。“叫”、“举”、“炬”三个动词，短促生动地表现了反秦斗争的兴起之暴，和摧枯拉朽不可挡的声威。这一部分用夹叙夹议的笔法写秦始皇实行高压政策，过度掠夺挥霍，终于激起农民起义，导致秦朝灭亡，阿房宫也化为焦土的历史结局。

“呜呼”，未说再生一长叹，使感叹议论更深入一层。论说六国破灭，咎在自身，秦之灭亡亦咎在自身。言语精当，用语含蓄。不爱其人民是六国被灭的原因，以假言判断论证“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的论点。同样的道理，不爱六国之人是秦皇朝灭亡的原因。秦皇朝迅速灭亡，顾不上哀悼自己，而后世帝王常常哀叹秦朝灭亡得快，但不从中吸取教训，仍步秦之后尘。重演覆亡的悲剧。第二个“后人”暗指唐代的统治者。作者语重心长，意在警告唐敬宗应当对秦朝灭亡，哀而鉴之，画龙点睛地注出本文写作的动机，冷语隽永，令人回味不已。这一部分慨叹六国和秦灭亡的原因，皆由于不爱其民，点明后人应从中吸取教训，以此为戒。

阿房宫是一篇有感而发，借古讽今，针砭时弊，具有较强战斗力的现实主义作品，它借阿房宫兴起和毁灭的史实，深刻地表明了秦始皇暴虐统治是导致秦朝灭亡的原因，并警告唐敬宗，不要穷奢极侈，“大起宫室，广声色”，要爱惜民力、民财，历史的经验如不吸取，重蹈亡秦之覆辙是不可避免的。作者把全文置于一个国家兴亡，朝代更替的视角与高度，观照现实，立意深远，充分表现了一个关注民生的清醒的政治家的真知灼见。本文犹如巨钹洪钟，永远响彻在历史的天空，回荡在人们的耳际，警醒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古来之赋此为第一”是当之无愧的。

下面这两个成语的出典都在《阿房宫赋》：勾心斗角：本意是指建筑物宏伟壮丽的外饰，现在作为成语则比喻各用心机，互相排挤。

不敢言而敢怒：现用成语时作敢怒而不敢言。意为心里愤怒，嘴上不敢说，形容心里存在反抗情绪。

《阿房宫赋》原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阿房宫赋》翻译：

　　六国覆灭，天下统一。四川山林中的树木被砍伐一空，阿房宫殿得以建成。（它）覆盖了三百多里地，几乎遮蔽了天日。从骊山的北面建起，曲折地向西延伸，一直通到咸阳。渭水和樊川，浩浩荡荡地流进了宫墙。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象鸟喙一样在半空飞啄。这些亭台楼阁啊，各自凭借不同的地势，参差环抱，回廊环绕象钩心，飞檐高耸象斗角。弯弯转转，曲折回环，象蜂房那样密集，如水涡那样套连，巍巍峨峨，不知道它们有几千万座。那长桥卧在水面上（象蛟龙），（可是）没有一点云彩，怎么会有蛟龙飞腾？那楼阁之间的通道架在半空（象彩虹），（可是）并非雨过天晴，怎么会有虹霓产生？高高低低的楼阁，幽冥迷离，使人辨不清南北西东。高台上传来歌声，使人感到暖意，如同春天一般温暖；大殿里舞袖飘拂，使人感到寒气，仿佛风雨交加那样凄冷。就在同一天内，同一座宫里，而气候冷暖却截然不同。

　　（六国的）宫女妃嫔、诸侯王族的女儿孙女，辞别了故国的宫殿阁楼，乘坐辇车来到秦国。（她们）早上唱歌，晚上弹琴，成为秦皇的宫人。（清晨）只见星光闪烁，（原来是她们）打开了梳妆的明镜；又见乌云纷纷扰扰，（原来是她们）一早在梳理发鬓；渭水泛起一层油腻，（是她们）泼下的脂粉水呀；轻烟缭绕，香雾弥漫，是她们焚烧的椒兰异香。忽然雷霆般的响声震天，（原来是）宫车从这里驰过；辘辘的车轮声渐听渐远，不知它驶向何方。（宫女们）极力显示自己的妩媚娇妍，每一处肌肤，每一种姿态，都极为动人。（她们）久久地伫立着，眺望着，希望皇帝能宠幸光临；（可怜）有的人三十六年始终未曾见过皇帝的身影。燕国赵国收藏的奇珍，韩国魏国聚敛的金银，齐国楚国保存的瑰宝，都是多少年、多少代，从人民手中掠夺来的，堆积如山。一旦国家破亡，不能再占有，都运送到阿房宫中。（从此）宝鼎（看作）铁锅，宝玉（看作）石头，黄金（当成）土块，珍珠（当作）砂砾，乱丢乱扔，秦人看着，也不觉得可惜。

　　唉！一个人所想的，也是千万人所想的。秦始皇喜欢繁华奢侈，老百姓也眷念着自己的家。为什么搜刮财宝时连一分一厘也不放过，挥霍起来却把它当作泥沙一样呢？甚至使得（阿房宫）支承大梁的柱子，比田里的农夫还要多；架在屋梁上的椽子，比织机上的织女还要多；显眼的钉子，比粮仓里的谷粒还要多；参差不齐的瓦缝，比人们身上穿的丝缕还要多；直的栏杆，横的门槛，比九州的城廊还要多；琴声笛声，嘈杂一片，比闹市里的人声还要喧闹。（这）使天下人们口里虽不敢说，但心里却充满了愤怒。秦始皇这暴君的心却日益骄横顽固。于是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邦攻破函谷关；项羽放了一把大火，可惜那豪华的宫殿就变成了一片焦土！

　　唉！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灭秦国的是秦王自己，不是天下的人民。唉！如果六国的国君能各自爱抚自己的百姓，就足以抵抗秦国了；（秦统一后）如果也能爱惜六国的百姓，那就可以传位到三世以至传到万世做皇帝，谁能够灭亡他呢？秦国的统治者来不及为自己的灭亡而哀叹，却使后代人为它哀叹；如果后代人哀叹它而不引以为鉴，那么又要让更后的人来哀叹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