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宛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毕竟，故事的开头，宝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谁知话音刚落，就被探春无情拆穿了：“只恐又是你杜撰。”宝玉也不恼，笑着说：“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是呀，刘姥姥虽不读书识字，但有一句话不是说：“社会是最好的大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刘姥姥可谓人情练达，世事通透。见贾母众人都爱听乡村的所见所闻，便没话也要编出来些，先说一个雪中抽柴的茗玉小姐，哄得宝玉又要去化布施，又要茗烟骑着马去找……又说一个虔心礼佛又得一孙的老奶奶，哄得王夫人和贾母都听入神了。刘姥姥察言观色的本领是一绝，她迅速而准确地抓住贾母、王夫人的喜好，并投其所好。但刘姥姥的故事都不能细细推敲，不过是哄人高兴。其实，除了宝玉，大概也没有人当真。连说书的女先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凤姐不仅口才好，脑子也快，胡扯起来，那也能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黛玉刚来那天，王夫人说该随手拿出两匹布料给你妹妹做衣裳。凤姐顺口就说，我已经备下了，等太太过了目就好送来了。凤姐真的预备了吗？书里没提，咱也不知道。但凤姐这番话确实哄得王夫人点头微笑。是呀，考虑问题周到细致，处理事情快速高效，这样的办事人谁能不喜欢呢？但凤姐还不是《红楼梦》中最能胡扯的人。那到底谁才是《红楼梦》中最能胡扯的人呢？很多人肯定要说了，贾母可一直是贾府的后盾，坚如磐石，稳如泰山，怎么会信口胡扯呢？现在的贾母，和善可亲，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但你仍能从点点滴滴，细枝末节中，感受到贾母当年的聪明机警，感受到贾母当年的杀伐决断，感受到贾母当年的雷霆手段。只是如今的贾母，不再雷厉风行，她选择了更温和的手段——胡扯，婉转表明态度，虽温和却坚定。只因黛玉说没有玉，宝玉登时发起痴狂病，摘下通灵玉，恨命摔去，骂道，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这可把众人吓坏了，争着去找玉。贾母也急得骂宝玉孽障。宝玉泪流满面说，姐姐妹妹都没有玉，单我有，可知这玉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道，你这妹妹原也有玉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就将她的玉带了去：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的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着，仔细你娘知道了。短短的几秒钟，贾母就编了一套话，有理有据，恩威并施，分分钟抚平了宝玉的小情绪，还捎带塑造了黛玉孝亲的好形象。清虚观打醮，张道士好好的道士不烧丹练药，倒做起了媒婆，聊天叙旧间，就扯到了宝玉的婚事上，说有一位姑娘，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都堪配宝玉。谁知贾母说：“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金玉良缘”在贾府传得沸沸扬扬，贾母置之不理。哪怕元妃已暗戳戳表明态度了，贾母也不接茬。贾母可不信什么和尚，可拒绝张道士时，贾母又搬出了和尚。贾母在乎的可不是什么“和尚”“道士”，不过是托词，借他们撒个谎。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那点小心思呢？看破不说破，才能维持表面的和谐。蒋玉菡突然没了踪影，忠顺王府找上门来，逼问宝玉蒋玉菡的下落。此事没完，贾环又告状说金钏被宝玉强奸不遂后跳井自杀，气得贾政面如金纸，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人劝不动，拦不住，只能看着宝玉被打。可贾政还嫌小厮们打得轻，亲自动手，咬着牙狠命打了三四十下，把宝玉打得动弹不得。闻讯而来的贾母，看到躺在那儿奄奄一息的宝玉，心疼得直掉眼泪，把贾政骂了一顿，护着宝玉红回去了。后来，宝玉一日好似一日，贾母才放下心来，但是怕贾政又来叫宝玉，就把贾政的小厮叫过来说，宝玉这次打重了，得养好几个月才能下地走路。这还不算完，贾母可能觉得这样还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她又说，宝玉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这几个月都不能出二门。宝玉的星宿利不利，贾母说了算。贾母胡扯起来，那真是连草稿都不打，但是也没人敢质疑。刘姥姥的胡扯，带着讨好，带着谄媚；凤姐的胡扯，带着心机，带着机智；宝玉的胡扯，带着随性，带着调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或为塑造形象，或为谋取利益。而贾母的胡扯，却不是为自己。贾母的胡扯，从来都是为了宝玉。为了宝玉的平安喜乐，为了宝玉的随性自然，为了宝玉的木石前盟，贾母怒斥贾政，侧击王夫人，无视元春，贾母用胡扯为宝玉撑起了一片自由的天空。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里，宝玉和姐妹们读书写字、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斗草簪花……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里，宝玉为晴雯捂手，为麝月篦头，为袭人熬药……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里，宝玉任性恣意，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作者：楚宛，在不断试错中，找到未来。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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