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搬离大观园的背后……

作者：水溶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在发生了抄检大观园事件后，寓居贾府几年的宝钗第二天就向王夫人提出要搬走。

结果，凤姐向王夫人笑道：“恐我们疑她，所以多了这个心，自己回避了。也是应该避嫌疑的。”

李纨却笑道：“好妹妹，你去只管去。”

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

凤姐管家，李纨与探春协理庶务，她们的言行代表的是贾府的脸面气度，可是面对亲戚托病告辞的对答，一个说“该避嫌”，一个说“只管去”，一个说“不必死住着”，她们态度欠佳，毫无挽留之意，这如何不叫人纳罕。

联系上文抄检大观园的重头戏，薛宝钗搬离大观园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园子里出了“绣春囊”的丑祸，薛家没有被抄检嫌疑未脱，极有可能殃及薛家人的名声。薛蟠身负命案，已然声名狼藉，薛宝钗又过将笄之年，宝钗为了自己闺誉着想，也不能在贾府再住下去了。

但是深层次的原因，恐怕还是薛家在大观园的活动牵涉贾府的内部矛盾与利益纠纷，引发了一连串的恶劣影响。

贾母对薛家久住贾府的不满。

一开始贾母对于上门的亲戚大多是殷勤款待的。只是久居贾府的薛家，不仅带了横行无忌的呆霸王薛蟠，还带坏了贾宅族中子侄。

“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薛蟠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薛蟠的到来，让贾府堕落腐化的子侄越发不堪，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作为家族大家长的贾母所不愿意看到的。故而脂砚斋评：子弟不肖，招接匪人，一朝生事则百计营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虽暂时不罹祸，而从此放胆，必破家灭族不已，哀哉！

即便薛家还有一位德才兼备的少女薛宝钗，为大观园增添了动人的色彩，却又附赠了“金玉良缘”之说，并且一再点燃了宝黛矛盾的导火索。贾母对此极为不满，用了不少手段来迫使薛家退避。

其一，贾母借贤德妃省亲之庆，将小戏子安置在原来薛家人住的梨香院，促使薛家人挪到了一所幽静房舍居住，远离主人所居的正房便是怠慢之意。

其二，贾母大张旗鼓地为薛宝钗过十五岁生日，一再褒奖宝钗，这既是客套，也是提醒薛家，女儿年已及笄该找婆家了，不能在亲戚家久住。

其三，面对张道士说亲，贾母八风不动，直言宝玉“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她用拖字诀回击 “金玉良缘”的噱头。

其四，凤姐因病无法掌家，王夫人安排李纨与探春协理家务，又请托宝钗照管大观园门户。这是王夫人给“金玉良缘”留希望。宝钗兢兢业业，每日在上房监察，时常坐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

但是宝钗对于婆子吃酒聚赌一事仅仅言语戒饬而已。虽然锁了门，但依旧关防不谨，门禁松弛。否则潘又安是如何进了园子呢？

宝钗派婆子给林妹妹送燕窝，就暴露了薛家的婆子时常会夜局痛赌的事。而贾母雷厉风行惩治了聚赌之人，无论是小姐丫鬟的奶妈也好，还是得脸的管家亲戚也好，一律从严查办，驱逐不用。

正如凤姐所言“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贾母深刻知道聚赌的祸患“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

但是首当其冲受罚的聚赌奴仆中，没有涉及到薛家的婆子，就是贾母不拿薛家当自己人的意思。同时也侧面表现出对薛宝钗协理管家工作的不满。

贾母的一系列行动，依旧维护了亲戚之间的脸面，却用“响鼓不用重锤”的手段来表明了自己不欢迎薛家常住的态度。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宝钗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如何看不懂这样的暗示。在沸反盈天的抄检大观园事件后，薛家只能搬走。

王夫人与邢夫人斗法的余殃。

抄检大观园的起因是荣国府的大房邢夫人得到了傻大姐捡的“绣春囊”，相当于拿捏着二房王夫人持家不严的把柄。一直以来不受宠的邢夫人仿佛看到了大房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

邢夫人与王夫人妯娌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两人的出身地位都不对等，资源利益不对等。

二房王夫人的兄长是九省统制王子腾，丈夫是颇受母亲疼爱的二儿子，嫡长女又成了皇贵妃。而大房邢夫人则毫无优势，她是出身不高的填房夫人，一无娘家仰仗，二无子女傍身，三不得丈夫欢心，四不受婆母待见，五不得儿媳尊重。也难怪她活得憋屈，只能一心系缚在钱财上，成了一个刻薄寡恩，婪取财货的势利妇人。

于是邢夫人借着绣春囊事件，明火执仗地向王夫人发难，表面上是控诉王夫人管家疏漏，持家不当，真实目的是为了夺取荣国府的管家之权。她只顾着一味“损人利己”，却因为缺乏大局观，贻害了园中姑娘们的声誉，她自己也没讨到好处。

而为邢夫人冲锋陷阵的马前卒王善保家的更是“羊肉不吃得，惹了一身膻”，使自己的亲外孙女从副小姐沦为罪魁被撵出去。这一场闹剧带累了邢夫人脸面尽失，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荣国府大房、二房的数次斗法，也间接让宝钗在贾府住不下去。薛家人对“金玉良姻”微露意的时候，已经是进一步挤压邢夫人的利益空间了。邢夫人在抄检大观园事件中落败，看似胜利的二房内部矛盾也随之暴露了出来。

假如金玉良缘成真，那么直接利益受损的就是李纨与凤姐二人。

李纨因为孀居身份，被王熙凤取代了管家权，已是敢怨不敢言。倘若王夫人的外甥女宝钗成为宝二奶奶，王夫人掌握的资源，只会向宝玉投入更多，李纨母子自然就越发边缘化了。

与此同时，宝钗嫁给宝玉，也会波及到王熙凤的中馈之权。宝钗成为宝二奶奶，自然就会接过王熙凤代掌二房的管家之权。王熙凤与正经婆婆邢夫人早已生隙结怨，再回到大房理事必然内外掣肘。因此王熙凤是不愿意宝钗来分权的。

所以也不难分析出，为何宝钗要走，王熙凤、李纨这两个面和心不和的妯娌会一致对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

探春与宝钗改革的义利之争。

在探春积极为家族寻求改革之路的实践过程中，宝钗作为协理人之一，曾与她有过一段堪称是义利之辩的对谈。

探春诸事留心敏于观察，勇于兴利除弊，同时又精打细算，深谙开源节流之道。她蠲免了重复的开支，主动裁革了姑娘们的二两头油脂粉钱，公子们的八两笔墨钱。一来以身作则，秉公处事，力压众人不平之声；二来分包创收，下放经营权，开启了权责利一体化的革新举措，激活了奴仆的劳动积极性；三来举贤任能，探春主张找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事的人收拾料理，合理分配利益，将有余补不足。

但是素来随时从分的薛宝钗却对探春的改革举措颇有微词，将她的理论斥之为“真真膏粱纨绔之谈。”又嫌弃她“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往日“不干己事不张口”的宝钗为何要言辞犀利地批评探春呢？

因为宝钗持家的理念是求全得体，在待人处事上力求尽善尽美，收揽人心。她明白“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的道理，懂得充分利用奴仆贪恩索惠的心态，让承包者获得私产，未承包者按劳分红。

这虽然是一个刺激下仆多劳多得的方案，比起探春一板一眼的规矩，更多了一丝人情味，但这并非尽善尽美的改革。所谓利益动人心，宝钗“小惠全大体”的建议等于是“藏富于仆”让众人欢声鼎沸。然而这个方案，全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实惠，既得利益者与未得利益者之前的矛盾空前激化。

由莺儿带头摘花折柳引发与何婆子的矛盾之事，就可管窥一斑，种种问题的叠加，直接导致了探春改革的失败。

探春寄予厚望的改革非但没有为贾府开源节流，在宝钗的建议下反而使得荣国府大房与二房矛盾尖锐化，奴仆之间较斗争利，造成了管理上的混乱。不但事与愿违，还让探春的心血付诸东流，更加速了贾府衰败的进程。

所以宝钗要走，与她三观不合的探春必然不会挽留。

从薛蟠背负人命官司，薛家上京住进贾府开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逐步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到后来宝钗搬离大观园，不仅是贾府各方博弈的后果，也是矛盾不可调和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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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溶，品牌策划/媒介公关/自由撰稿人。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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