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泉山传奇

　　跨过西河老桥，继续往西，至宝台山下，右拐顺着一条小路，便进入一座山谷。山谷左侧为宝台，右侧是金泉山。山谷不大，也不深，却一年四季，流水淙淙，草木丰茂。小时候，我们常结伙到这里瓣螃蟹。但由于两边山上的村民们的生活、生产废水全排进山谷，现在流水不再清澈了，不知道眼下这条小溪里是否还有螃蟹生存，也没看见有孩子在沟里瓣螃蟹。不过，这不足以影响这山谷在心中的印象。因为直到现在仍以为这是南充城周围最赋传奇色彩的山谷。
　　

　　童年时，每当和大人们走在山边长长的石梯山道上，总会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偶尔也会看见路旁地间一些稀奇古怪的石头。母亲是不会让我去碰那些石头的。说是，我们邻居的一位刘姓的姑姑（现在大约六十多岁了罢）在此山中割草，回家后直叫肚痛，她妈在她衣服口袋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石像，问清石像来历后，连夜带上她，打着火把进入山中，将石像放回原来的地方，她肚子一下子就不痛了。而盛夏之夜皓月当空时，摇着蒲扇的老人们也总喜欢讲这座山谷里发生的神奇故事，我们常常在那些神奇的故事中进入梦乡。
　　山谷上，一座小石桥连接着宝台山和金泉山。这座极为普通的山间单孔石桥，却有一个颇为传奇的名字——会仙桥。
　　

　　

　　前几年在报上看到一段记载：明代初年的一天傍晚，张三丰在乡间治病回城，路过金泉山下会仙桥，恰遇桥下八个叫化子吃完饭，正洗砂锅。一个说“老三热饭烧起锅粑了，真不好洗。”另一位老者说：“你把锅里子翻出来用砂石头磨嘛!”果见洗锅那人两手握住砂锅沿，手指并拢用力一顶，砂锅便顶了个里朝外。顺手在溪边拣个砂石头几下子就磨光了，然后在溪水里一淌，依旧把砂锅顶还原状。张三丰看得入神，直到八个叫化子收拾好，从溪边上路来，朝山上走去，他才转身起步往城中走，心里还一直暗暗称奇。猛然间他心里一亮，想到，能这样洗砂锅的绝非凡人，定是神仙无疑，于是他回头便追，一口气跑上檬子垭，八个叫化子早巳无踪无影。张三丰不灰心，天天傍晚在这桥边来等候，一直在桥头等了一百零八个夜晚，又才遇见八个神仙。他的诚心感动了八仙，铁拐李便收他为徒。从此张三丰也位列仙班了。这座古道上的无名小桥便因而得名会仙桥。我不知道张三丰到没到过南充。但据载：民国时期，南充城内确有三丰街、三丰楼，祭祀着这位武当山的高道。清末，张三丰四弟子张松溪的拳法流入南充。民初，陈晓东父子效法霍元甲开办精武会，使其拳法得以发扬光大。至今仍有很多南充人习练着这古老的击技健身之术。
　　而在我很小的时候，却曾听到完全不同的传说。有一次，跟母亲跟母亲进城时，坐在山道旁的黄桷树下休息，对着此桥，母亲讲了一个故事：很多年前，这个地方没桥，人们总是淌过溪水进城。有个叫化看见人们下坎爬坡很不方便，便发愿在此处修座桥。于是他漫山遍野搬来石头修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老婆婆，在这棵黄桷树下搭了一个草棚，供叫化吃住。桥终于要修起了，但最后一块石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那叫化本来量好了尺寸，但找来的石头不是大了，便是小了。在叫化正在发愁的时候，供他吃住的婆婆，用拐杖点着脚下的石头说：“这块就可以。”叫化立即将石头搬去，不大不小，刚好修成石桥。叫化高兴地向婆婆致谢，但却没看见婆婆的身影，就连草棚也消失了，只有一把钥匙挂在黄桷树的枝丫上。叫化取下钥匙，黄桷树旁突然出现了一道洞门。叫化用钥匙打开洞门，只见洞里金光灿烂，堆满了金银财宝。此时，叫化才知道，原来供他吃住的是位神仙婆婆。叫化关了洞门，默默地走上他修的桥，把钥匙丢进桥下的溪水里，并对天发了一个愿：得不到钥匙，财宝就象泥巴石头，把山挖平也找不到。得到钥匙，山洞自然出现，财宝尽归于他，但桥立即跨掉。这时候，山洞也消失了。但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去寻找那钥匙。因为没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富贵，去损害他人的方便。所以这座桥至今还在。由于这座桥是叫化在神仙婆婆帮助下修成的，人们就叫它会仙桥。
　　一座普通的山间小石桥，竞然有着不同的传说。
　　石桥依旧，而那棵黄桷树不知什么时候枯死了。2011年冬，只看见一段枯木从墙而出斜卧路旁，如今连枯木也消失了，墙上的圆内残留着枯木的痕迹。
　　

　　过了会仙桥，便是金泉山。金泉山与山谷另一侧的宝台山一样，同属西山山脉的小小分支。金泉山略高于宝台山，但与西山主脉相比，也只是一道矮矮的山岭。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金泉山的得名，便隋唐之际的两位高道袁天罡、李淳风有关。传说，袁天罡曾在此山修炼，李淳风慕名来访。为了试一试袁天罡的道术高深，李淳风摘下头上的金钗，埋在袁天罡的房舍外。哪知，袁天罡见了李淳风便说：“你的金钗已经化成水了。”李淳凤大惊，连忙来到埋钗地点，果然没了金钗，却流出一汪泉水。于是，便在此挖了一口井。这是一口很奇特的井。井水质甘甜，冬暖夏凉，即便大旱的年份也不干涸。而且，清洌的井水总是映着一轮满月。水天相映，别有一番情趣，成了南充古八景之一——金泉夜月，吸引了不少文人骚客前来观赏，并留下优美的诗篇。其中有一首道：“清光闪烁一轮圆，浸入波心不计年。明是神仙藏玉镜，何尝有月在金泉”。袁李二人从此结为师友，以准确预测武则天震动天下，更以一部《推背图》流传千古。而金钗化泉的传说，也便成了此山的名号——金泉山。那口奇特的井被称为金泉井。金泉井历经千年，如今还在供当地村居饮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口井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从现场来看，除了被一间大约2平方米石砌而成的“小屋”围着，没有任何标志。对于当地人来说，它只是一口井，尽管它已历时千年。
　　

　　金泉山还是因白日飞升而流传千古的唐朝女道士谢自然的道场。唐朝时期，南充有个女子名叫谢自然，性情聪颖奇异，不吃荤食。她家住南充城西约二十华里的大方山（今嘉陵区西兴镇所在地）下。其父名叫谢寰，曾举孝廉，为乡人所敬重；其母胥氏一家也为当地豪门望族。谢自然七岁时，奉母命曾两度随尼姑学道，但时间并不长久。却对大方山上古老君像却常去参拜行礼，后来不愿回家了，就迁居山顶，自此经常诵读《道德经》、《黄庭内篇》。 她十四岁那年的九月起不再吃米饭，每天吃柏树叶。七年之后，柏树叶也不吃了。九年之后，连水也不喝了。唐德宗贞元三年三月，谢自然又到南充城南的开元观拜谒了道士程太虚（西充人），在那里学到了长达五千字的《紫灵宝箓》。贞元六年四月，果州刺史韩佾怀疑谢自然装神弄鬼，欺惑愚众，就把她带到了果州北堂的东阁，幽闭了几个月。开门查看，只见谢自然身体更加清爽秀丽，声音更加清亮畅达。于是，韩刺史就让自己的女儿拜谢自然为师学道。贞元九年，刺史李坚上任，按谢自然的要求，在金泉山中修造房屋，让其居住。贞元十年三月三日，谢自然住入了金泉山道场。从此，谢自然就在山中潜心修练。道场中经常有两只虎、五只麒麟和两只青鸾，跟随在谢自然的前后，或飞或叫。寒冷的天气，她不穿厚衣服，也不烤火取暖；暑期也不用扇子，自然不热。人世间的吉凶善恶，她没有不清楚的。她多次在金泉山道场中静坐时，鹿群都会不招自来。当年十一月二十日辰时，谢自然就在南充县金泉山道场中白日飞升。当时，士女数千人，一同观看。她的祖母周氏、母亲胥氏、妹妹谢自柔、弟子李生，听到她临别时说：“努力修行。”一会儿，五彩祥云遮住了整个果州城的上空，天乐隐隐传来，异香弥漫良久。白日飞升，乃旷古奇事，震惊朝野，波及后世。刺史李坚上表朝廷，唐德宗李适下诏褒奖谢自然，诏书名为《敕果州女道士谢自然白日飞升书》（今人仿制唐碑一通，镌刻当年皇帝诏书，立于栖乐山狮子峰谢自然塑像前）。
　　

　　金泉山还有一个名号——果山。小时候，曾听老人们讲过这样的传说：古时候，有位樵夫在檬子尖砍柴，路过金泉山与宝台山之间的石桥时，总要停下来，对着桥头的一尊石罗汉，自怨命苦。这天当他又对石罗汉诉说时，石罗汉竟然眨眼微笑，并开口对他说：“你不要烦恼。我在这里修行了很多年，已得正果，明天黄昏便将飞升。你每次过桥，都要对我讲诉人世的烦恼和苦闷，使我坚因修炼的决心。我想帮你解脱，磁巧明天就有一个机会，你可以照我的办法试试。成不成，就看你有没有缘份了。”第二天黄昏，樵夫依计在山路等候。果然树林中飘出一个身穿白衣、头戴鲜花、手持宝剑的女子。樵夫见了，立即抱着肚子哎哟连天地在路上打滚。姑娘上前扶起他，他哭着说：“哎哟，肚子好痛哟，我要死了。可怜我那瞎眼的老妈，以后哪个来供养。”姑娘见他说得这样凄惨，便从口中吐一颗珠子让他含住。他却一把抢过，一口吞进肚子里。姑娘大怒，一脚踹倒樵夫，抽出利剑，直指其喉：“哪个指使你做的？”樵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招了供。姑娘顿足：“我苦苦修练了千年的法宝，却被你骗去了。看来这也是我的难逃劫数，命该如此呀。”她杏眼一转：“只是此宝不是你亲身修炼，阴气太盛，还须得到那石罗汉脑壳里铜钱十个，阴阳相辅，才能成仙上天。''说完化作一只白色的毛狗转头窜入密林。樵夫背握利斧，走上石桥，与得意洋洋的石罗汉交谈，乘其不备将石罗汉劈得碎石飞迸，果然有十个铜钱掉在地上。樵夫弯腰捡钱，当第十个铜钱捡到手时，身不由己轻举飞升。谁知到了南天门，守将斥责他盗抢他人修炼成果，抛弃害眼母亲，不配上天做仙，教将他叉出。他只得飞向月宫乞讨。嫦娥向他忏悔窃药弃夫，遭众仙讥讽，更无脸面重返人间，只得在清冷的月宫里数着寒星聊度天年。吴刚向他苦诉终日伐桂酿酒，劳瘁不安，供人驱役。看到寂寞的嫦娥、憔悴的吴刚，“神仙也难当啊！”樵夫的心猛地下坠，回到人间。却见老母已枯骨在床，后悔不已。醒悟过来的樵夫掩埋了老母，决心用辛劳汗水来洗涤心灵上的污垢。于是，他背着老母的画像在金泉山上遍植广柑树，不知经历多少年，终于迎来了硕果累累的金秋。人们就将那山间石桥取名“会仙桥”（会仙桥的又一个传说），种柑橙这山就叫“果山”。自那时起，每至深秋，广柑成熟，层层苍翠中缀满橙黄色的广柑，在阳光照耀下，如点点星斗，似粒粒宝石，闪烁烁着奇异的红光，整遍山野弥漫着柑橘的芳香。“离离朱实绿丛中，秀峰一带相映红”、“果山仙果秀天香，处处园金树树芳。”这些诗句都是对果山秋色的吟咏和赞美。“果山秋色”也成为南充古八景之首。或许这座盛产广柑的山太有名了，唐武德年间，现在的南充因之被定置为“果州”。城内民居多窖存广柑——一一座名符其实的果城。小时，我家堂屋正中便有一个广柑窖，不时有人，点着一盏油灯，进入窖内，翻检广柑。1981年洪灾后才填了广柑窖，结束了城内窖柑的历史。但事实上，到了清代，果山柑橘生产便一蹶不振，山上的广柑树也遂渐被毁，那时已是“不知柑橘归何处，无数荆榛起暮烟。”了。
　　金泉山左侧是明清时南充至成都的必经之道。从会仙桥头到檬子桠，自古便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山坡马道。古时曾有五道牌坊矗立于这一条山道上，从会仙桥一直沿山路向上分布，每座牌坊都极富民俗味，也非常气派和风光。只可惜，这些牌坊后来被当作“封建四旧”拆毁了，如今能找到的记忆残片，只有一个叫做“牌坊村”的村名，以及路旁一户人家支撑院棚、满身沧桑的两段牌坊立柱了。古道旁的山崖，早在古代已被人们开凿打磨，修建庙宇。大概唐贞元年间谢自然白日飞升后，这里便成了佛道交替兴盛之地。此地的朝阳洞、天罡庙、睡佛殿、甘露寺……，小时候还听老人们时常津津乐道地摆谈。其实这些庙宇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大片的石壁和几道石龛、几处石刻。近年，人们在山头依崖重盖了一座三重道观，依次叫做药王殿、财神殿、睡佛殿。
　　

　　

　　

　　

　　

　　

　　

　　

　　

　　

　　

　　

　　

　　

　　

　　此山不仅是传说之地、神佛之所，也是南充人文之处。早在三国时期，家住山下的一位叫陈寿的年轻人，便在此山茂林中筑屋三间读书治学；这位以一部《三国志》震烁古今中外的一代良史晚年也在此山归隐。这便是三国之源的万卷楼的来历。据古书记载：南充城西有果山，此处有万卷杰出。它倚岩而建，为三重檐式木石结构楼阁，飞檐斗拱，气势雄伟。至唐代又在楼前建甘露寺，形成建筑群。四周古木葱郁，翠竹蔽天，甘泉流淙，构成一幅优美动人的山水画卷。因年久失修，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毁坏。改革开放后，南充复建陈寿万卷楼，曾打算在原址复建。由于种种原因，后来，万卷楼复建在离此山不远的玉屏山上。如今山前有蚕校，山上有村小。青山绿水间，朗朗读书声，千年不绝。正是这种人文精神的传承，让山下这座美丽的城池，虽历二千年，却古而年轻，生机盎然。
　　

　　

　　

　　

　　流水年华，带走的只是山中的几块牌坊、几座楼观，却带不走流传在人们心中的一个个神奇的传说。汉唐宋元明清在这山林里走过，留下了一座石桥、一条山道、一口古井、一片石壁、几道石龛、几处石刻。而通过这一道道记忆的残片，我们仍能感觉此山曾经的灿烂和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