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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阅读碎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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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1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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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潘金莲的“身世”与“少年遭际”

潘金莲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裁缝家庭,属于城镇平民。

不幸的是,她父亲去世得早。父亲去世后,九岁的她便被母亲卖进了王招宣府,让她学艺。她母亲的心愿和普天下的母亲绝无二致,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通过学习改变命运。

潘金莲很聪明,也很好学。不数年,便能认字读书了,还能填词唱曲了。当然,也学会了描眉画眼、穿戴打扮等。用王婆后来对西门庆所描述的就是:“这个雌儿来历,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词曲,双陆象棋,无般不知。”

潘金莲十五岁时,王招宣死了,她母亲便又将她卖给了张大户。——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出卖两次,或也属举世罕见,这也难怪潘金莲成年后对她母亲几无感情,动辄就骂。

在张大户家,潘金莲专习琵琶弹唱,小小年纪,也算是自食其力了。

倘若称张大户是个老色鬼,或有不妥,但他面对潘金莲的美貌,青春,聪慧,口齿,以及才情、才艺等,势必会心驰神荡,垂涎欲滴。这,并不是张大户的错。这都是人的天性(动物性)所致。不如此,或就不是男人了。当然,这更不是潘金莲的错——天生丽质,碍难自弃。

只是,张大户慑于主家婆的凶悍,久久不能得手。坊间有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张大户“惦记”上的潘金莲,终于在主家婆不在家的某个时段,被张大户“抓了红”,即失去了“女儿身”。——自此,潘金莲的命运便被改变了。

主家婆察知内情后,遂将潘金莲一阵“苦打”。——潘金莲何辜之有?竟遭此罪。

张大户无奈,便将潘金莲配给鳏夫武大,且为他俩提供住处、资金等,一是让武大做个小买卖,二是便于和潘金莲保持来往。——潘金莲这样一个小女子、弱女子,只能任人摆布,全然没有人身自由。天日昭昭,情理何在?常听人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其实这句话,许多时候,几近扯淡!

潘金莲的“本分”与“自尊”

武大在紫石街住不牢,又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混沌,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啰唣!不如凑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负。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教老娘受气!”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妇人道:“呸!浊材料!把奴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武大听了老婆这般说,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

从这段文字看,潘金莲虽然对武大百般的不满意,自己又是万般的委屈,但依旧把武大看成自己的男人,不仅同意与武大一同往别处搬移,还拿出自己的钗梳凑办了典房。

有论者称:“酷爱打扮的潘金莲,竟然把首饰都拿来租房,为的只是堵住别人的闲言碎语,其行为表现了一个女人,一个主妇,一个人妻的自尊。此时的潘金莲,尚能自爱,尚有自尊,也够自强。”(曾庆雨、许建平著:《商风俗韵》,云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6月版。)

在我看来,此时的潘金莲,虽然说不上多么贤惠——因为她总是叱骂武大——但还是恪守着一个做妻子的“本分”。既没有任何外遇,也没有任何外心,甚至还拿出自己的体己帮衬武大。任人都可感知到,此时此刻的她,是在一心一意和武大过日子。

而且,她与那些浮浪子弟“双睛传意”,并不认为是一种享受,而是“常教老娘受气”。这话委属实情,也属肺腑之言,绝无矫情之意,否则的话,她就不会同意武大搬家,也不会给武大出主意,别再租住“浅房浅屋”,免得“小人啰唣”。——“啰唣”者,即“骚扰、吵闹、调戏、糟蹋”等等意思。

从这里,也能感悟到潘金莲的那份“自尊”。她不想让自己被人嘲讽,也不想让自己的丈夫被人嘲讽。她是个“本分”的人,也是个“认命”的人,此时的潘金莲只想守着这个小家,和一个外貌虽丑陋、个子又矮小但人很善良很勤劳也有一份养家手艺的人过日子。

不幸的是,如此平静的生活,如此朴素的心境,竟被一个叫武松的“打虎英雄”给打乱了。

武松的“只把头来低着”

武松第一次见到潘金莲时,书中写道:“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

此时,武松为何“只把头来低着”?仅仅是“见妇人十分妖娆”吗?

“妖娆”本是褒义词,是“娇艳美好”的意思,但也富含着“有诱惑感的、引起性欲”等意蕴,因此便有人视其为贬义词。

武松眼里的潘金莲,是“十分妖娆”的。由此可知,在武松的潜意识里,没把潘金莲当大嫂,没把潘金莲当自己的家人,而是看成了一个“妇人”,甚或看成了一个风骚、放荡、时时刻刻想魅惑男人的“坏妇人”。

如谓不信,我在此或可作个涉嫌极端的比喻:倘若武松的姐姐、妹妹,乃至母亲,也如潘金莲这般模样,这般性情,那在武松眼里,会是“十分妖娆”的吗?他会不自然地“只把头来低着”吗?

换句话说,倘若武松此时的内心深处,不是杂草丛生,为何会“只把头来低着”?为何不坦然地像面对家人、面对自己的至亲一样面对他的“嫂嫂”。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时的武松“只把头来低着”,是怕他的“嫂嫂”透过这窗看到他的内心吗?

此时的武松,虽然是“只把头来低着”,而他的脑海里,估计全都是或充满了“潘金莲”。

此时的武松,虽然是“只把头来低着”,但他的第三只眼却睁得贼大。我猜!

武松的“搬来家里住”

潘金莲见到武松后,便提议武松“搬来家里住”。

毋庸置疑,潘金莲主动要求武松“搬来家里住”,自然是对武松有好感的。

假如武松不是身材魁梧、器宇轩昂,而似武大般“模样猥衰”,俨然“三寸丁、谷树皮”,潘金莲会主动让武松“搬来家里住”?绝对不会!——“老娘整天面对一个还不够吗?还整天面对俩!”

假如武松是从乡下来的穷亲戚,是来城里打零工、卖苦力,估计潘金莲也不会主动让武松“搬来家里住”。——古今的心理,别无二致。这是人性使然。

退一步说,假如潘金莲对武松没有好感,即便是武大提出让武松“搬来家里住”,估计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书中写道:潘金莲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百斤气力。——不然,如何打得那大虫?心里寻思道:“一母所生的兄弟,又这般长大,人物壮健,奴若嫁得这个,胡乱也罢了。你看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直到如今!据看武松又好气力,何不教他搬来我家住?谁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

若说潘金莲对武松一开始就心存不轨,肯定是不客观、不公允的。即便是潘金莲心里寻思的——“谁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也是“姻缘”,而不是“偷情”。这里或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觉吧!

而这种感觉就是“罪错”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平心而论,潘金莲对武松的感情,当是渐渐升温的,当是在此后的日常接触中,渐渐萌生出“非分之想”的。

值得深思的是,武松听了潘金莲的提议,当即道:“既是吾嫂厚意,今晚有些行李,便取来。”——回答的何等爽快!何等急切!

武松为何如此急急地“搬来家里住”?如果武松意识到了潘金莲对他的诱惑,为何不借故推辞?为何不远远躲开?因此或可说明两点:

其一,此时的潘金莲对武松完全没有“杂念”,只是有一份“好感”;

其二,此时的武松,也知道潘金莲对他没有“杂念”,不然他会拒绝的——倘若他真把潘金莲视作自己“嫂嫂”的话。

武松的“与嫂嫂做衣服”

“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疋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下笑来,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赐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道个万福。”

且看,武松是一武人,是一男人,也当是一粗人,况且又是个弟弟,为何特意买下一疋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服”?

身为嫂嫂的潘金莲应该主动为他做衣服才是!可他偏是倒过来了。

仅仅是武松的“心细”吗?

他为何对他嫂嫂主动示好?

他为何不给他哥哥武大“做衣服”?

既然他对他嫂嫂有感戴,想与他嫂嫂做衣服,为何不把买的“彩色缎子”交予他哥哥,让他哥哥为他嫂嫂做衣服?

仅就此事而言,武松对他嫂嫂果真就没有什么“杂念”吗?

以潘金莲的聪明,不可能洞悉不出武松的那点儿小心思,不可能不清楚她在武松心目中的形象——或已不是“嫂嫂”了。不然的话,此后她怎敢斗胆去“勾引”武松?

 

第二至第六回

“六月初三日下大雪”?

  第二回,西门庆与潘金莲惊鸿一面,便再也放她不下,一心想拉她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

平心而论,西门庆本质上还算是个“本分人”,或“文明人”,不是“强抢民女”的恶霸、无赖。因此他便想托卖茶的王婆,从中撮合好事,却又碍于面子,羞于启齿。

  这天,他在王婆家的门前,踅过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睃一睃,一连走了七八遍。少顷,径入茶房里来。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日不见面了!”西门庆便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递与王婆,说道:“我一件心上的事,干娘若猜得着时,便输与你五两银子。”王婆笑道:“老身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中节。大官人,你将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儿勤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我这猜如何?”西门庆笑将起来道:“干娘端的智赛随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不知怎的,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一面,恰似收了我三魂六魄的一般,日夜只是放他不下。到家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笑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只靠些杂趁养口。”……

  实话实说,当我看到王婆的这句“六月初三日下大雪”,有点儿不大明白:“六月初三日”时值盛夏,怎会“下大雪”呢?

  莫非这王婆说话就是满嘴跑火车?还是别有寓意?

潘金莲“便把头低了”

  第三回,却说西门庆巴不到与潘金莲再度相见的日子。这天,他打选衣帽,齐齐整整,身边带着三五两银子,手里拿着洒金川扇儿,摇摇摆摆,径往紫石街来。到王婆茶坊门首,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的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原来是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入屋里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只一拖,拖进房里来。看那妇人道:“这个便是与老身衣料施主官人。”见西门庆过来,妇人便把头低了。这西门庆连忙向前屈身唱喏。那妇人随即放下生活,还了万福。

  潘金莲见西门庆过来,“便把头低了”。

  好一个或又一个“便把头低了”!

  这情形,不能不令人想到第一回武松第一次见到潘金莲时,也“只把头来低着”。

  潘金莲为何如此?

  此时潘金莲的“便把头低了”,与武松曾经的“只把头来低着”,其内心所想,当无区别。

  此时的潘金莲,与彼时的武松一样,心里也已是“杂草丛生”了。

武大夫妇“好浪漫”

  第五回,武大与潘金莲,自然不能说是恩爱夫妻,但我却感到,二人之间不仅是有情有义的,甚或还有点儿生活情趣,乃至可以说十分浪漫!

  为何会有这等感觉?

  是因为,潘金莲总是称武大为“大哥”,武大总是称潘金莲为“大嫂”!

  原来潘金莲往常总是骂武大,并百般欺负他。可自打和西门庆通奸后,也自知礼亏,只得窝盘他些个。当晚武大挑了担儿归来,也是和往日一般,并不提起别事。潘金莲道:“大哥,买盏酒吃?”

  那天,武大捉奸不成,反被西门庆踢了个窝心脚,病了。潘金莲为他抓来了药,说道:“这贴心疼药,太医教你半夜里吃,吃了倒头一睡,把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里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放心睡,我自扶持你。”

这令我想起两件事儿,都“好浪漫”:

  一件是,我常去一家眼镜店配眼镜,已有十多年了。我知道那两个老板是夫妻,三十大几的样子。那天我又去配眼镜,是男的给我配的,配好后,他递给他的妻子,问道:“老师,您看看行不?”这称呼令我一惊,忙问女老板:“怎么称你老师?”女老板说:“他总是瞎叫。”随后又解释道:“我比他入行早。”

  第二件是,我曾经在一篇博文中看到,有个妻子,总是随着她的子的叫法,称呼她丈夫“爸爸”。

武大的“我也气闷”

  第五回,潘金莲左手扶起武大,右手便把药来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妇人道:“只要他医治病好,管甚么难吃易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

  当我看到武大郎的这句“我也气闷”,忽然想到那个黑人弗洛伊德在被恶警闷死时所说的那句话:“我无法呼吸!”

西门庆的“十两银子”

  第六回,武大死后,仵作团头何九前去殓尸,半路上却被西门庆拦住,不仅拉去酒馆喝酒,还给了他十两银子。何九心中疑忌:“我殓武大身尸,他何故与我这十两银子?此事必有跷蹊。”

  他一面来到武大家,见到潘金莲后,一面上上下下看了婆娘的模样,心里自忖道:“我从来只听得人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他。原来武大郎讨得这个老婆在屋里。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着了!”

一句“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着了”,说得真是到位。

  这令人想起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句话:“问君何所欲,问君何所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啊!这区区“十两银子”算个什么?况且潘金莲又是朵妖冶艳丽的金莲!

潘金莲的“俏皮”

  第六回,武大已死,潘金莲的身与心都得到了彻底解放,人便不由地变得轻松俏皮起来。

  这天,西门庆自岳庙上回来,到王婆茶坊里坐下。那婆子连忙点一盏茶来,便问:“大官人往那里去来?怎的不过去看看大娘子?”西门庆道:“今日往庙上走走。大节间,记挂着,来看看大姐。”婆子道:“今日他娘潘妈妈在这里,怕还未去哩。等我过去看看,回大官人。”

  这婆子一面走过妇人后门看时,妇人正陪潘妈妈在房里吃酒。见婆子来,连忙让坐。妇人撮下笑来道:“干娘来得正好!请陪俺娘,且吃个进门盏儿,到明日养个好娃娃!”婆子笑道:“老身又没有老伴儿,那里得养出来?你年小少壮,正好养哩!”妇人道:“常言小花不结,老花儿结。”婆子便看着潘妈妈嘈道:“你看,你女儿这等伤我,说我是老花子。到明日,还用着我老花子哩!”说罢,潘妈道:“他从小儿是这等快嘴,干娘休要和他一般见识。”

  潘金莲正因为心情愉悦,才有心思跟王婆开玩笑。

  也正因为她现在身份变了,已是西门庆的情妇了,不再需要王婆从中牵合了,所以便敢跟王婆开玩笑了。

  当然,潘金莲的聪明伶俐,在《金瓶梅》中或许无人能比,因此她开的这个玩笑,自是极为俏皮的,令所有在场的人无一不笑。

第七回

薛嫂给西门庆说媒

  薛嫂去给西门庆做媒介绍孟玉楼。

  在此之前,书中从未提过薛嫂或孟玉楼,也未提及西门庆欲行再娶。

  因此,蓦然读来,顿感突兀。甚至连西门庆都颇感意外。

  然而当西门庆听了薛嫂的介绍后,霎时便喜不自禁。甚至都抛下了正是热恋中的潘金莲而决定将孟玉楼纳为三房。

  那么,孟玉楼知道薛嫂会给她说媒吗?

  对此,我是严重怀疑薛嫂在给西门庆说媒之前,是跟孟玉楼沟通过的,乃或是受了孟玉楼之托。(尽管书中没说!)倘若孟玉楼事先不知道,而当薛嫂贸然领着一个男人径直上门与她相见时,那个薛嫂纵然不遭一顿胖揍,恐也会被骂将出门的。

  我甚至还严重怀疑,这是孟玉楼跟她一起谋划过的。诸如先去打点杨姑娘,再如何应对张四干涉等。

  至于孟玉楼为什么想嫁西门庆,书中没有明言,自然也不便妄猜!其实也无须“妄猜”,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西门庆懂音乐吗?

  薛嫂在给西门庆介绍孟玉楼,说到孟玉楼会弹月琴时,西门庆便感觉“可在他心上”,立马就问薛嫂:“几时相会看去?”

  由此或可感知,西门庆是喜欢音乐的。

  然而,西门庆真的懂音乐吗?甚或真的是个音乐发烧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一时碍难判断。

  而在此之前的第六回,西门庆在潘金莲家饮酒中间,见壁上挂着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日好夕弹个曲儿我下酒。”妇人笑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官人休要笑耻。”西门庆一面取下琵琶来,搂妇人在怀,看她放在膝儿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唱了一个《两头南调儿》。西门庆听了,喜欢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项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谁知姐姐你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在我看来,此处的西门庆虽有逢迎之嫌,却也或许还真是懂音乐的。——也许是他常去勾栏,耳濡目染,各个方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被熏陶过。

西门庆骑着“头口”

  西门庆得知孟玉楼是个“富婆”,现正守寡在家,很想娶过来,但媒婆薛嫂告知他,必须先疏通好杨姑娘。

  这天,薛嫂在前面领着,西门庆在后面骑着头口,小厮跟随,径来北边半边街徐公房子里杨姑娘家门首。

  当我看到“头口”二字,不由地想起我下乡时的一件往事:

  刚下乡时,老队长给社员派活,轮到我时,让我跟着某某某使“头夫”。我便问:“嘛是头夫啊?”社员们一听,都失声笑了起来。笑我是从城里来的,连“头夫”都不知道。老队长自然也笑了,笑后跟我解释说:“头夫,就是牲口。”

  我本是在农村长大的,但从没听说过“头夫”这个说法。

  “头夫”属我下乡那个村的方言土语,在他处并不流行。

  我下乡那个村,还有一些方言土语,也挺有意思,诸如:自行车叫“洋驴”,化肥叫“洋粪”,火柴叫“洋火”,收购棉花的叫“收套”,给棉花打杈叫“脱裤子”,干面干面的山药叫“噎死狗”……

  委实很形象。每每起来都不禁破颜一笑。

孟玉楼的坦诚与西门庆的狡黠

  薛嫂在给西门庆介绍孟玉楼时,说孟玉楼“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而当西门庆见到孟玉楼后,西门庆道:“小人虚度二十八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建生。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不敢请问娘子青春多少?”妇人道:“奴家青春是三十岁。”西门庆道:“原来长我二岁。”薛嫂在傍插口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细细品来,这段文字也是极有意味的。

  薛嫂对孟玉楼的实际年龄,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知道的可能性极大。或者说,她不会不知道。她起初对西门庆说“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时,如果知道,那就是有意隐瞒;如果不知道,那就是顺嘴一说。这倒是两可的。其实,这也没有必要细究。

  然而,当西门庆对孟玉楼说过自己“二十八岁”后,仍称自己“三十岁”了,就显得格外坦诚了。孟玉楼与西门庆的其他妻妾相比,之所以有好的命运或能够得以善终,在一定程度上与她的为人坦诚有关。(吴月娘虽然也得以善终,但毕竟是晚年守寡啊,与孟玉楼不同。)在第九十一回“孟玉楼爱嫁李衙内”时,已是三十七岁,而李衙内是三十一岁,大六岁,后来瞒了三岁,成了三十四岁,但这是媒婆薛嫂与陶妈妈的“合谋”,与孟玉楼无关。

  当西门庆介绍自己的家庭状况时说:“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则足以显示了他的狡黠。他说的这句,的确是事实,但他没有说自己“先妻没了”后再娶吴月娘等等的事。这令我想起了当年季羡林说过的一句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大智慧”,也很难归类为“小聪明”,只不过是一种“狡黠”而已!

  而待孟玉楼当着西门庆的面说出自己的实际年龄后,薛嫂的反应及应答,真的是活灵活现,如见如闻。活脱脱的一个媒婆形象!

“并守备府里讨的一二十名军牢”

  西门庆迎娶孟玉楼时,书中写道:“那日,薛嫂正引着西门庆家小厮伴当,雇了几个闲汉,并守备府里讨的一二十名军牢,正进来搬抬妇人床帐、嫁妆箱笼。被张四拦住,说道:'保山,且休抬!有话讲。’……”

  西门庆娶亲,为何会“讨的一二十名军牢”?自然为了阻止张四(孟玉楼前夫的母舅)的阻拦!

  可是,守备府里的“军牢”是干什么的?所谓“牢军”,即“跟随武职官员排衙护卫的兵士和狱卒”,属于“国家机器”的一部分,怎么会成为西门庆娶亲的护卫或打手?

  这属于“公权力”私用吗?或许这也是一种非常悠久的文化传统。

孟玉楼的“口齿”真是了得

  孟玉楼的“口齿”真是了得!当她行将嫁给西门庆,一帮人正进来搬抬妇人床帐、嫁妆箱笼时,被张四拦住,要看看箱笼里有没有银两。孟玉楼自然否认。张四道:“你没银两也罢。如今只对着众位,打开箱笼,有没有看一看,你还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妇人道:“莫不奴的鞋脚,也要瞧不成?”

  在当时,看女人的鞋脚,当是最为忌讳的。也亏得孟玉楼来用这样的理由来怼张四。

女人裹脚,据称是从南唐时兴起的,一直延续到民国年间。我二姨的脚就是被缠过的,缠的不彻底,后来放开了,据说这叫“解放脚”,但是,我二姨的脚还是被裹成了“残疾”,好几个脚趾都被裹折了,走不得长路。

  我是跟我的二姨长大的,小时候,我姨父常常给我讲点儿乡间趣事。诸如在早年间,每有新媳妇过门,街坊邻居所有的男性,不论辈分大小,都会去“闹新婚”!其中最重要的或最不可缺的节目,就是掀看新娘的脚,看过之后,都会来一嗓子:“你卖醋卖酒行,提码(蹄码)大!”于是便会惹起一阵哄笑!新婚的三天之后,就绝不允许再看人家的脚了!

杨姑娘与张四的“对骂”一节

  杨姑娘与张四的“对骂”一节,精彩得都令人瞠目结舌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老天,老天,这这这这兰陵笑笑生……”(现将此节文字附在下面,有兴趣者或看一阅。)

县城小天地,社会大舞台

  孟玉楼娘家在清河县臭水巷。她嫁的杨宗锡也是清河县人。两家都是经商的,门当户对。

  而杨宗锡的姑姑杨姑娘,嫁的也是本地,即“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房子里住的孙歪头”。

  更为令人纳罕的是,杨宗锡的母亲,同样是本县城的。不然的话,杨宗锡的母舅张四就不会出来组织孟玉楼再嫁。

  于是我想,如果杨宗锡的母亲是外地人,或者杨宗锡的姑姑嫁到了外地,那么,孟玉楼再嫁时的种种戏剧冲突就没有了!

  如此这般,这是“历史巧合”,还是兰陵笑笑生的“刻意安排”?不得而知!

第八回

三伏天竟要洗“热水澡”?

  书中写道:“那时正值三伏,天道十分炎热。妇人(潘金莲)在房中害热,吩咐迎儿热下水,伺候澡盆,要洗澡。”

  我勒个去!三伏天竟要洗热水澡?也太难以理喻了!别说是当年的小县城,即便是当下的大都市,普通的人家、普通的男女恐也不会在三伏天里刻意要洗热水澡的!

  在我看来,若不是这妇人(潘金莲)有病,就是兰陵笑笑生故意这样写!——只是我一时想不清楚,究是为何?

潘金莲蒸肉角儿一节欠合理

西门庆因为娶了孟玉楼,燕尔新婚,如胶似漆,自然无暇他顾。紧接着,又是西门大姐出嫁,西门庆足又乱了约一个月多,亦无暇去找潘金莲。

如此这般,“那妇人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终不得见心上人。于是,使王婆往西门庆门首去了两遍,又打骂小女迎儿街上去寻,依然不得如愿。

而这天,潘金莲却做了一笼夸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

窃以为,此处似欠合理。因为西门庆已是“约一个月多”不曾来了,且也没有任何音信,潘金莲怎么突然就蒸了肉角儿?没个道理啊!

何须“用纤手一数”

  其时,潘金莲对迎儿(武大的女儿)道:“角儿蒸熟了?拿来我看。”迎儿连忙拿到房中。妇人用纤手一数,原做下一扇笼三十个角儿,翻来覆去只数了二十九个,少了一个角儿。便问:“往那里去了?”迎儿道:“我并没看见,只怕娘错数了。”妇人道:“我亲数了两遍,三十个角儿,要等你爹来吃。你如何偷吃了一个?……”于是不由分说,把这小妮子跣剥去了身上衣服,拿马鞭子下手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杀猪般也似叫。

  实话实说,当我看到这段叙述,感觉也太过荒诞了!凡是有点儿生活常识的都会知道,用“扇笼”蒸肉角儿,不同其他热熟食,所有“肉角儿”的位置无论横竖都是固定的,哪怕少了其中任何一个,肉眼一看便知,何须用“纤手一数”?

  我不清楚,兰陵笑笑生为何会这样写?是无意的“疏忽”?还是有意戏耍读者的智商?

潘金莲实乃一介“文青”

潘金莲久不见西门庆来找她,嘴谷都的骂了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闷闷不语。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看西门庆来不来。正是:逢人不敢高声语,暗卜金钱问远人。有《山坡羊》为证: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

该词虽没明言是潘金莲手笔,但从词意上看,自是非她莫属。

在我看来,潘金莲不仅是个“文青”,喜欢诗词歌赋,而且,还是个诗词的写作者。她的文字水平、创作能力等,绝对不输当下的众多“文青”。(有兴趣者或可参看拙稿《潘金莲的“词作”与“情思”》)

也太过“戏剧化”了

  这天,也是天假其便,只见玳安(西门庆的小厮)夹着毡包,骑着马,打潘金莲门首经过,遂被潘金莲拦住。几经“逼问”后,玳安方说了西门庆另娶孟玉楼的情。潘金莲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于是书中写道,另有前腔为证: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从此处的文字看,这个“前腔”当是潘金莲所说的。于是我认为,这也太过“戏剧化”了,绝不符合“生活本真”。潘金莲怎么会对一个小厮说“字话”!——似这样的行文或叙述,《红楼梦》中是绝对没有的。不过,这兰陵笑笑生倒有点儿像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无论其身份、职业如何,都是出口成章的,都像个诗人或准诗人。

《金瓶梅》语言的“局限性”

  潘金莲写了首《寄生草》,让玳安带给西门庆。而在玳安临出门时,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轿子亲自来哩。”玳安道:“六姨!自吃你卖粉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冤屈——麻饭疙瘩的帐!骑着木驴儿嗑瓜子儿——琐碎昏昏。”说毕,骑上马去了。

  此处玳安所说的两句“歇后语”,若不解释一番,估计现今的人一时碍难明其本意。然而解释起来,似乎又太过麻烦。

  在我看来,这或就是《金瓶梅》语言的“局限性”。《金瓶梅》中的那些“俗语”,在当时当是人人皆懂的,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物换星移,后人理解起来则就困难了。再就是有些“方言土语”,其他地方的人听起来也会十分费劲儿!

  不过,若是细细品咂一番,玳安的这两话倒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据称这两句的大意是:说话“琐碎”而又言语难懂,事情也“麻饭(烦)”人。意指潘金莲的话,使他很难向主人说。(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

兰陵笑笑生真真了得

  当王婆把西门庆“牵”到潘金莲家,彼时彼刻三个人的言语、举止、心态,均被兰陵笑笑生的一管毛锥给活画出来了!

  潘金莲的惊喜、醋意、顽皮、风骚……

  西门庆的愧疚、狡辩、享受、得意……

  王婆的的察言观色、久惯牢成,活脱脱是一“捧哏”的……

  如此般般,恕不细述,也难以细述!

潘金莲的“才情”与“风骚”

  这天是西门庆的生日。潘金莲一直记着这个日子。这是潘金莲的细心,也是潘金莲的卑下。所以,她才让王婆务必把西门庆喊了来。待西门庆来后,而待王婆又“识时务”地走掉后(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刻意充当电灯泡的),接下来的一段文字,甚是精彩:

  妇人一面吩咐迎儿房中放桌儿,预先安排下与西门庆上寿的酒肴,……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那知你有如此一段聪慧,少有!”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西门庆,花枝招扬、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

  读着这些文字,恐很难不想象彼时情景。我想,当时的西门庆,一定很是有种幸福感、满足感……

  而我,一直对“磕了四个头”心存疑惑!潘金莲对西门庆磕头倒好理解,可是为什么会磕“四个”?其中有什么说道?——印象里,许久以前我曾为此百度过,却没寻到答案,以至迄今我都不明就里。

兰陵笑笑生笔下的和尚

  兰陵笑笑生笔下的和尚,一个个真是不咋地。

  八月初六日。西门庆拿了数两散碎银钱、二斗白米斋衬,来妇人家,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武大升天,晚夕除灵。

  那众和尚见了武大这个老婆,一个个都昏迷了佛性禅心,一个个都关不住心猿意马,都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正在佛堂一处,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然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后众和尚都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道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而令我颇为纳罕的是,兰陵笑笑生为何把众和尚写得那样不堪?

读到“苏东坡又云”后

  在第八回,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看官听说:世上有德行的高僧,坐怀不乱的少。古人有云:一个字便是“僧”,二个字便是“和尚”,三个字是个“鬼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鬼”。苏东坡又云:“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毒转秃,转秃转毒。”……

  不瞒您说,当我读到这段文字后,不由地想起了一桩往事:

  当年我开书屋时,常去光顾的,自然多是高校的莘莘学子,其中也有不少高校老师。其中有位老师,大概是某高校政教系的主任,常去买书,去了也常和我闲聊,感觉他很是和善,知识也很渊博,只是总见他戴着一顶便帽,三伏天也是如此,感觉有点怪。一天,他走出我的书屋后,另一位也常光顾我书屋的某高校历史系的老师悄悄指着那人的背影对我说:“这个人,很坏!”我自然不清楚她的根据所在!于是她说:“你看啊!他是秃子!”然后,她见我很是不解,便解释说:“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毒转秃,转秃转毒。”随后她又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苏东坡说的!”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的书屋也早“关门大吉”了!我听说,后来那个总是戴顶便帽的老师成了某高校的院长,而那个历史系的老师,也升为博士,好像还成了硕士生导师。只是,久未联系了。

第九回

是谁“换了一身艳色衣服”

  此回的第一句话是:“话说西门庆与潘金莲烧了武大灵,换了一身艳色衣服,晚夕安排了一席酒,请王婆来作辞。”

  这句话有“问题”吗?

  粗粗看来,貌似没有“问题”,然而细究一下,或许就有失严谨了!

  照字面意思看,这句话应该是“西门庆与潘金莲”都“换了一身艳色衣服”,或单是西门庆“换了一身艳色衣服”。而照正常情理看,只能是潘金莲“换了一身艳色衣服”,而西门庆是无须“换”的。况且,穿“一身艳色衣服”的,也只能形容女人。

  窃以为,这句话似该改作:“话说潘金莲与西门庆烧了武大灵……”把潘金莲的名字调到西门庆的前面,就无任何“问题”了!

  在我的感觉里,兰陵笑笑生是有着丰厚的社会经验的,尤其是社会底层的生活经验,但他的文化水平,恐不会高高,当属中下层知识分子。我认为,他经多识广,谈吐诙谐,估计无论是谁,也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愿意和他聊天,或听他聊天。他就是曹雪芹一类的人。只是他没有曹雪芹那样显赫的先祖,读的书也不如曹雪芹多。正如梅节先生所说的,兰陵笑笑生的真正身份,就是一个“说书艺人”,或是一个“书会才人”。更有可能这两种身份兼具一身。

  我想,我若有幸活在有明一代,或有幸能遇见这位兰陵笑笑生,乃至有幸能得到他的青目,我可能会为他抄抄书稿。我想,我在为他誊抄书稿的过程中,对某些稍嫌欠妥的字词,或许会对他提出某些建议。至于他听不听,另当别论!我相信他会酌情采纳的。我相信他是个虚怀若谷、善于倾听他人意见的人。

  我之所以第九回的首句提些“异议”,或许是做了多年的文字编辑而落下的毛病,看到“自认为欠妥”的字词就想说说。

“买卖人口”杂议

  潘金莲嫁到西门府后,西门庆把春梅叫到金莲房内,令他伏侍金莲,赶着叫娘。却用五两银子,另买一个小丫头,名唤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

由此可知,“买卖人口”的事,在我国还是源远流长的。看起来也是“合法”的。倘若不合法,恐怕早就被禁了。

  在“买卖人口”一事上,究竟是先有“卖家”还是先有“买家”,这属于“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之类的话题,就我而言是说不清楚的,故就不展开说了。而就“卖家”而言,依照我对社会的粗浅认识,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由于种种不可抗拒的原因实在养活不了了,把孩子卖掉也好让孩子有个饭门,不至于饿死;二是重男轻女的恶俗,生了女孩就干脆卖掉(不过,这总比丢掉尿罐子里淹死强)。

  被卖掉的孩子,未来也未必一定差。像小玉,被卖到西门府后,一直伏侍月娘,最后嫁给了玳安,不仅有了个圆满的家庭,还成了西门府的内当家的。

  那个秋菊之所以命运“凄惨”,窃以为或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确实笨,不招人待见。按说不该啊,买她用了六两银子,买小玉才用了五两,她该比小玉漂亮、聪明等等才对啊。另一个原因,或是她没有遇到好“主子”。那个春梅,以及潘金莲,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总是看她不顺眼,于是她咋做咋不对,越做越不对,越不对就越受惩罚,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她也干脆破罐子破摔,任由打骂了。

  有句响彻云霄的广告语是:“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但,这是针对自然界野生动物的,倘若套用于人,恐不合适。在“买卖人口”一事上,“没有买卖”,或就没有了新的人生机遇。至于被卖之后的命运是好是坏,那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好的事例有,坏的事例也有,很难一概而论!)

  而社会发展到现今,“买卖人口”终归是不合法的!尤其是对“拐卖人口”者,更得从严惩处!

曾经看到过一则报道:有对年轻的夫妇,他们的孩子三四岁时被人拐走了,他们便到处找,全国各地找,找了好多年,终于找到了。他们终于认出了正在某地街头行乞的少年就是他们被拐多年的儿子。他们远远地看着,一边看,一边哭!后来,他们一边流着泪,一边默默离开了,没有去认领!因为,他们的儿子,胳膊、腿,已经被人剁掉了!他们不敢想象把这样一个孩子领回家后如何生活!

为何“排行金莲做第五房”

  潘金莲嫁到西门府后,西门庆排行她做第五房,而让自己前妻陈家娘子的陪床孙雪娥做了“四房”!

  我一时间真的想不明白:西门庆为何不让潘金莲做“四房”呢?

  既然西门庆的确想“扶正”孙雪娥,那他为何不让孙雪娥成为“三房”?孙雪娥要比孟玉楼早早早很多啊!

  真的想不明白!不知哪位能开示一下下!

吴月娘眼中的潘金莲

  潘金莲过门后的次日,梳妆打扮,穿一套艳色衣服,春梅捧茶,走来后边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

  月娘在坐上仔细定睛观看,但见这妇人(潘金莲):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看了一回,口中不言,心内暗道:“小厮们家来,只说武大怎样一个老婆,不曾看见;今日见了,果然生的标致,怪不的俺那强人爱他。”

  是啊,一个令女人都艳羡的女人,该是何等美艳,何等风流,何等妖娆啊!

潘金莲初进西门府

  潘金莲过了门后,西门庆家中大小都不欢喜。聪慧敏感的潘金莲,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她该如何才能站得住脚?

  过了三日之后,潘金莲每日清晨起来,就来房里与月娘做针指、做鞋脚。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跟着丫头,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只叫大娘。快把小意儿贴恋几次,把月娘喜欢的没入脚处,称呼他做六姐。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吃饭吃茶和他同桌儿一处吃。

  因此,李娇儿等众人见月娘错敬他,各人都不做喜欢,说:“俺们是旧人,倒不理论!他来了多少时,便这等惯了他?大姐姐好没分晓。”

  尽管潘金莲百倍地逢迎吴月娘,但我想,她的心里是欢喜的:

  其一,毕竟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了;

  其二,毕竟自己喜欢的男人还是喜欢自己的;

  其三,毕竟自己的身份变了,就像从一个卖炊饼的小商贩那里,跳槽到了一个大财主家……

  正如书中所写的:

  “且说西门庆娶潘金莲来家,住着深宅大院,衣服头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际;凡事如胶似漆,百依百随,淫欲之事,无日无之。”

李娇儿的“体态”及“风月”

  此回有段关于李娇儿的描述:

  第二个李娇儿,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人前多咳嗽,上床懒追陪;虽数名妓者之称,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

  真人不打诳语,我读了这段文字,甚感诧异!

  其一,西门庆如何喜欢这样一个身体肥胖的妓女?

  其二,身体肥胖倒也可以理解,用赵本山在某电影里的一句话说就是,“找个胖的,暖和”,可是,这个李娇儿也过于肥胖了,连多咳嗽一声都是负担,在床上更是懒得配合……

  莫非西门庆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恶趣味”?

  而最后一句话,更感“诧异”!我不明白兰陵笑笑生会作此语!难怪张竹坡都忍不住“批”了这样一句:“此处贬娇儿,却是贬金莲。”

  我一直怀疑,这个潘金莲的“生活原型”,一定是兰陵笑笑生生命里的某个人,而他对这个人则是:“又爱又恨!”

焉能说“淫欲之事”

  此回另有这样一段文字:

  且说西门庆娶潘金莲来家,住着深宅大院,衣服头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际;凡事如胶似漆,百依百随,淫欲之事,无日无之。

  我总是觉得,这个兰陵笑笑生,或是对西门庆,或是对潘金莲,总是怀有一丝(且又是难以挥去的)妒恨之意的!人家西门庆与潘金莲,无论先前如何,现今毕竟是经过“明媒正娶”,成了“正式夫妻”,你再说人家发生关系是“淫欲之事”,恐就不妥了!

第十回

大胖丫头“蹶着大屁股”

  西门庆在狮子街大酒楼上正吃酒在热闹处,忽然把眼向楼窗下看,只见武松凶神般从桥下直奔酒楼前来,已知此人来意不善,推更衣从楼后窗跳下,顺着房山,趴伏在人家院里藏了。原来这是行医的胡老人家。只见他家使的一个大胖丫头走来毛厕里净手,蹶着大屁股,猛可见了一个汉子趴伏在院墙下,往前走不迭,大叫:“有贼了!”慌的胡老人急进来,看见认的是西门庆……

  是书为何会有这一情节?

  仅仅是为了增加喜剧效果吗?

  西门庆在死里逃生,惊魂甫定,嘘嘘气喘之时,竟突然看见了一个大胖丫头的大白屁股。

潘金莲的“狠辣”

  话说武二被地方保甲拿去县里见知县去了。这西门庆便“摇摆”着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

  在我看来,潘金莲此处所提议的“务要结果了他”,当属:“爱不成,狠便生。”(武松当是潘金莲的初恋,是潘金莲第一个想到姻缘的人。但武松却生生地羞辱了她。)

  平心而论,潘金莲也够狠、够辣的!

武松“上路”后的潘金莲

  且说西门庆打听武松“上路”去了,一块石头方落地,心中如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于是在家中大摆宴筵,合家欢喜饮酒。

  只是,在众人的“传杯弄盏”间,潘金莲会不会想起已被充配孟州的武松?会不会想起乍见武松时的那份脸红耳热及心跳过速?会不会想起她倚着屋门远远地看着武松踏着碎银般的雪花一步步朝她走来的情景,心底里会不会又在暗暗地叫一声“叔叔”……

潘金莲的“大度”

  西门庆乘着酒兴,和潘金莲云雨。淫情炽烈时,西门庆呼春梅进来递茶。潘金莲恐怕春梅看见,连忙放下帐子来。西门庆道:“怕怎么的?”因说起:“隔壁花二哥房里,倒有两个好丫头,今日送花来的是小丫头;还有一个,也有春梅年纪,也是花二哥收用过了。但见他娘在门首站立,他跟出来,且是生得好模样儿。谁知这花二哥年纪小小的,房里恁般用人!”潘金莲听了,瞅了他一眼,说道:“怪行货,我不好骂你!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收他便了,如何远打周折,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一则奴不是那样人,他又不是我的丫头。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边坐一回,腾个空儿,你自在房中叫他来,收他便了。”

  到次日,果然潘金莲往后边孟玉楼房中坐了。西门庆叫春梅到房中,收用了这妮子。

  这果是潘金莲的“大度”吗?

第十一回

西门庆的“不安生”

  林语堂有云:“想一天不安生,就请客吃饭;想一个月不安生,就搬家;想一年不安生,就盖房子;想一辈子不安生,那就娶个老婆。”这自然是调侃。而西门庆不仅娶了老婆,还娶了五六个,再加上那些被他“收用”过、“梳笼”过的“准老婆”们,他的不得“安生”当是不能想象的!

  此回一开篇便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去搥枱拍盘,闷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几句,不一时暴跳起来……

  其实这个孙雪娥确实缺肝化,谁让她招惹春梅了,随后,春梅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潘金莲,潘金莲又在西门庆面前如此这般地一番“挑拨”,结果,孙雪娥让西门庆狠狠地踢打了三回!

由此,令人想起了《亮剑》里的一句话:“谢宝庆啊谢宝庆,你去惹李云龙这个混蛋干什么!”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西门庆确也没法“安生”!

西门庆的“戏语”

  西门庆从外面回来,见潘金莲、孟玉楼正在下棋,又见二人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

  窃以为,此等“戏语”,涉嫌太过!纵是“戏语”,似也不该!简直是“几无底线”!焉能将自己的妾比作“粉头”,而且还标以“价码”!

  也许,豪门的生活我真的不懂!——此时,蓦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则见闻:那是在某博客里,见博主(一个少妇)竟一直随她孩子称她丈夫为“爸爸”!我至今都不清楚,这是一种恩爱,还是一种卑微!

  难怪潘金莲便当即反驳道:“俺们才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

  潘金莲所说的“粉头”,恐怕不是李娇儿,而是孙雪娥!其实,孙雪娥也非“粉头”,只是西门庆前妻的陪嫁丫头。潘金莲是借此詈骂,是她正在和孙雪娥怄气!

  孟玉楼没有像潘金莲那样为自己申辩,确也符合她的性情和涵养。况且在她的心里,也并不是十分在意西门庆的。他爱咋说就咋说!她之所以嫁给西门庆,不过是寻找一种“安全感”而已。至于有多少情爱的份儿,恐也难说。

  此时,孟玉楼见西门庆回来,抽身就往后走,却被西门庆一手扯住,说道:“你往那里去?我来了,你脱身去了!”

  孟玉楼之所以“抽身”要走,是不想当西门庆、潘金莲之间的“电灯泡”。

  孟玉楼是极精明、极通透的一个人,她清楚潘金莲乃至西门庆最最渴望的是什么。而她,或已年岁较大,或已“世路已惯”了,所求的只是一份安稳,一份“岁月静好”!

潘金莲的“顽皮”

  西门庆想和潘金莲、孟玉楼二人下棋,便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们并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手里当,也是一般。”于是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要数子儿,却被潘金莲扑撒乱了。

  这一举动,煞是“顽皮”。

  潘金莲把棋子扑撒乱后,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儿。西门庆寻到那里,说道:“好小油嘴儿,你输了棋子,却躲在这里。”那妇人见西门庆来,昵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了西门庆一身。

  这一举动,也颇“顽皮”。

  于是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做一处。不防玉楼走到跟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方才撇了西门庆,说道:“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

  这一举动,宛若崔莺莺走时对张生的“临去秋波那一转”,也令人想起白居易形容杨贵妃的那句诗:“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潘金莲此时此刻的音容笑貌,如见如闻,更是“顽皮”得可以。

孙雪娥“活该挨揍”

  在此回,西门庆“胖揍”了孙雪娥三回。

  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孙雪娥确也“活该挨揍”。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人说潘金莲“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这样的话。

  这是潘金莲——乃至是西门庆——最为忌讳的。而且,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难怪西门庆听了潘金莲说孙雪娥“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后,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地拿短棍打。

花子虚“做东”

  西门庆的“十兄弟”,每月会茶饮酒,轮流做东。一日,轮该花子虚了,他便在家里大摆宴筵。西门庆属于“老大”,自然位居首席。

  而此时的书中,并未提及李瓶儿。这似是有违情理的。在我的感觉中,作为女主人的李瓶儿,最起码的,似也该是打个照面的。然而书中没说。也许是不合礼节吧。或许是花子虚没请?乃至是李瓶儿不屑?谁知道呢!

  但我想,李瓶儿一定是躲在暗处,偷偷地观看过这些人等。以正常的心理,在自己家中请客,纵然身为女人理当回避,也自会悄悄地察看一番的。

  此时,李瓶儿会注意到西门庆吗?我想是一定的:其一,他居首席;其二,他是紧邻,不同他人。——兴许,这便是李瓶儿与西门庆的善缘或孽缘。

西门庆“初识”李桂姐

  席间,西门庆因问东家花子虚:“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东家未及答,在席应伯爵插口道:“大官人多忘事,就不认的了。……这弹琵琶的,是二条巷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做桂姐。你家中现放着他亲姑娘,大官人如何推不认的?”西门庆笑道:“六年不见,就出落得成了人儿了。”

  落后酒阑,上席来递酒。这桂姐殷勤劝酒,情话盘桓,令西门庆格外开心,遂从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

  此时的李桂姐,不过是十五六的样子。如此年龄的女孩子,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的“乖觉伶变”,也许是兰陵笑笑生的描述失真,也许是这个女孩子“太过早熟”!也难怪西门庆此后会“梳笼”了她,也难怪日后她会故意作践潘金莲。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便请桂姐唱南曲。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日不动身。那院中婆娘见经识经,看破了八九分。李桂卿(桂姐的姐姐)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小厮,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便说道:“这些不当甚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那“五两银子”,相当于现今的五千元。

  待桂姐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

李娇儿的“喜”

  那李娇儿(西门庆的二房)听见西门庆要梳笼她家中侄女儿,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

  此处我有点儿不甚明白,李娇儿与李桂姐是姑侄,二人同事一夫,是不是有“乱伦”之嫌?也许,她俩并不是“亲姑侄”,也许院中人并不在意这点儿,指不定算是“亲上加亲”呢!谁知道呢!

第十二回

潘金莲的“才情”

  西门庆在院中,贪恋住桂姐姿色,约有半月不曾来家。丢的家中这些妇人都闲静了。别人倒犹可,惟有潘金莲这妇人,青春未及三十岁,欲火难禁一丈高。

  不想将近七月廿八日,西门庆生日来到。吴月娘见西门庆在院中留恋烟花,不想回家,便使小厮玳安拿马往院中接西门庆。这潘金莲暗暗修了一封柬帖,交付玳安,教他“悄悄递与你爹,说五娘请爹早些家去罢”。

潘金莲所修的这封柬帖,是首词,名为《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孤眠衾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落款是:“爱妾潘六儿拜。”

  由此,便可感知到潘金莲的“才情”。

  当然,看其落款便也可感知到潘金莲的“风趣”。

  据说,而今的一些研究生,即便是文科的,竟也连一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更遑论作诗填词了。由此亦可得知,潘金莲不仅仅是个“文青”,且是“文青”中的佼佼者,其文字水平绝不亚于当今的某些文科研究生。

西门庆的“小”

  此处的“小”,是“潘驴邓小闲”的“小”,即在女人面前“做小伏低”。西门庆初遇潘金莲时,对此做到了,在“梳笼”李桂姐后,也做到了。

  当玳安来到丽春院,将潘金莲写给西门庆的柬帖悄悄递给西门庆时,却被李桂姐一手挝了过来。她以为是“西门庆前边那婊子寄来的情书”,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边锦笺,上写着几行墨迹。而这个李桂姐,貌似不识字,于是递与祝日念,教念与她听。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且说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靴脚。……

  平心而论,西门庆这个人,除了“性关系”比较混乱,情感不够专一外,其他的方方面面,都该算是个“合格的男人”。

  当然,严格地说,他并不知“情为何物”(试想,世上又有多少人知道“情为何物”!),但,若将他与芸芸众生比,他还是“很懂感情”,甚至还是“很懂女人心”的。如谓不信,那许多女人之所以愿意跟他上床,未必都是(或单单)看中了他的金钱。他也从未强行跟谁上过床。身为男人,他委实有许多优长处。后世的女人之所以“骂”他,说句不恭的话,或许有某种“酸葡萄”的心理;后世的男人之所以“骂”他,很难说没有“艳羡”“嫉妒”的成分在。当然,无论男女,在人前大骂西门庆,或许能暗示他人自己是个“贞洁”“正经”的人!

清客绝不是“白养”的

  西门庆热结的“十兄弟”,都属“清客”类,都是给帮闲凑趣的。这些人跟着西门庆,不仅蹭吃蹭喝,还蹭嫖蹭赌。但,西门庆的钱绝不是白花的,平日里他们给西门庆“消闲解闷”,关键时刻还得给西门庆“排忧解难”。诸如在第十二回,见李桂姐生了气,而西门庆又百般哄劝都不中时,这些人的特殊功能便彰显出来了。

  果然,如此这般,“这四五个嫖客(清客),说的说,笑的笑,在席上猜枚行令,顽耍饮酒,便把桂姐窝盘住了。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一递一口儿饮酒。”

  借便想说两件事:

  其一,清客绝不是“白养”的,但也绝不是“白吃饭”的。不是谁都能当“清客”。没有点真材实料还真当不了“清客”,古人曾这样概述过“清客必备”:“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九品头衔,十分和气。”就如“某某协”的某些人,若没有两把刷子,是没有谁肯豢养的。

  其二,李桂姐为何生气?仅仅是拈酸吃醋吗?可能是!因为妓女也是人,也会有争风吃醋这些正常的人性或兽性。也可能不是!因为她图的是钱,只要自己能得到钱,你爱谁谁。“婊子无情”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是,李桂姐之所以生气会不会另有原因呢?诸如,她听了那是首文情并茂的词作,或许便意识到自己的没文化,便很自卑,便以过度的自傲来加以掩饰……

潘金莲的“率直”

玳安去院中接西门庆不成,回马到家。吴月娘和孟玉楼、潘金莲在房内坐着,见了玳安,便问:“你接了爹来了不曾?”玳安哭得两眼红红的,便如此这般说了。

接下来,便是三个人的搭话,彰显出了各自的性情或心情:

吴月娘便道:“你看,恁不合理!不来便了,如何去骂小厮来?如何狐迷变心这等的!”——既安慰玳安,又有表达了对西门庆的不满。

孟玉楼道:“你踢将小厮便罢了,如何连俺们都骂将来?”——只是埋怨西门庆不该把自己也捎带着骂了。

潘金莲道:“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不仅埋怨西门庆,更是心直口快,直骂“院中淫妇”。

书中写道:潘金莲只知说出来,不妨路上说话,草里有人,竟被走来窗下的李娇儿听到了,从此二人结仇。

潘金莲的“报复”

潘金莲久不见西门庆回来,归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她知道西门庆不来家,于是便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推在花园中游玩,将琴童叫进房,与他酒吃,把小厮灌醉了,掩闭了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在一处。

  其实,在我看来,潘金莲的此一行为,不仅仅是一种情欲宣泄,也是一种情绪宣泄,更是对西门庆的一种“报复”。

  在此事儿上,倘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固然不妥,但是平心而论,潘金莲在这个小厮身上,真的没多少“肉欲”成分。因此而称潘金莲是“淫妇”,虽也不能说错,却是有过苛之嫌。

吴月娘的“息事宁人”

  潘金莲与琴童通奸的风声,吹到孙雪娥、李娇儿耳朵内,便一齐来告月娘。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不争你们和他合气,惹的孟三姐不怪?只说你们挤撮他的小厮。”说的二人无言而退。——“崇祯本”此处有一眉批:“月娘非不信,只一味解纷息争耳。”此批甚是恰切。

  落后,潘金莲夜间和琴童在房中行事,忘记关厨房门,不想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对雪娥说,雪娥同李娇儿又来告诉月娘。并说:“大娘不说,俺们对他爹说;若是饶了这个淫妇,只除非饶了蝎子娘是的!”月娘道:“……你们不依我,只顾说去;等住回乱将起来,我不管你。”

  吴月娘不仅对孙雪娥的一再“挑事”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对潘金莲的“挑事”,采取了同一态度:

西门庆的“聪明”

  潘金莲“私仆”一事,由于琴童、潘金莲二人的死活不承认,又由于春梅的刻意隐瞒及曲意劝解,虽然西门庆在潘金莲“白馥馥香肌上”抽了一马鞭子,但最终还是“把心已回动了八九分”,没有再追问下去。

  然而,西门庆果真相信潘金莲是“清白”的?孙雪娥、李娇儿二人对他所说的是“诬陷”吗?却也难说。窃以为,以西门庆的聪明,他是宁可信其无也不愿信其有的。倘若他真的弄了个“水落石出”,用春梅劝他的话说就是:“爹,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再者说,他若死逼,而潘金莲一旦招认了,那又该如何处理?他会把潘金莲打死吗?他会把潘金莲轰出家门吗?恐都不能!而此时,他已棒逐了琴童,又鞭笞了潘金莲,也就够了,也该借坡下驴了。既彰显了自己的威严,也没让自己太过难堪!

  这,当是西门庆的“聪明”!

孟玉楼的“聪明”

  潘金莲“私仆”一事,孟玉楼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装不知道?我相信,孟玉楼在这件事上,说装不知道,是装糊涂!

  因为,她与潘金莲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关系也最好,以她的聪明,以她的过来人身份,不会看不出潘金莲与她的童仆“眉来眼去”的。她对这二人“事发”之前及之后的种种言行神色,一定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的。琴童是个年仅十五岁的青涩少年,又可说是跟着孟玉楼长大的,他的任何举动都不会瞒过孟玉楼。再者,潘金莲是个没有多少心机的人,她的任何举动也都不会瞒过孟玉楼。我想,在潘金莲与琴童一事上,孟玉楼纵然不鼓励也不想玉成,但也绝不会阻挠、干涉的。因为她和潘金莲关系好,也因为她和自己的从前的童仆关系好,有感情,不然  的话就不会带琴童随她到西门府来了。

  退一步说,假如孟玉楼真的是个“糊涂虫”,对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儿真的是浑然不知,然而,当西门庆要把琴童轰出家门时,她一定会问个究竟!那个琴童纵然不对西门庆说实话,但会对孟玉楼说的:原因之一,孟玉楼是他的旧主子,他不该有所隐瞒;原因之二,他将离开西门府了,也无需再隐瞒什么了!

  随后的书中写道,孟玉楼估计着西门庆不在家里,遂瞒着李娇儿、孙雪娥,走来看望金莲。二人相见,自然会有一番相关的话。而从孟玉楼的话里话外,可以感知到她是知道其中“缘故”的,只是装作不知。这,当然是给潘金莲留面子,也给潘金莲一个台阶下。

  这,也是孟玉楼的“聪明”。

李桂姐为何“羞讪满面”

  西门庆过生日,请了许多官客来家饮酒,并拿轿子接了李桂姐并两个唱的。

  李娇儿见她侄女儿来,引着拜见月娘众人,在上房里坐吃茶。并请潘金莲见,连使丫头请了两遍,潘金莲不出来,只说心中不好。

  到晚夕,桂姐临家去,又亲自到花园角门首,称:“好歹见见五娘。”那金莲听见她来,遂使春梅把角门关闭得铁桶相似,就是樊哙也叫不开。这令花娘遂羞讪满面而回。

  在这里,潘金莲不出来倒是可以理解:其一,她委实不想见,因为李桂姐在院中霸拦了西门庆好些时日,心中有气;其二,她刚刚因“私仆受辱”,羞于见人。

  那么,李桂姐为何非要见见潘金莲?她当是什么心理?是想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看自己的对手?是想看看令西门庆最为心动的女人是何样人物?是想借此而向潘金莲道歉、示好?不得而知。

  而潘金莲死活不给她开门,她又为何“羞讪满面”?是因为不给她开门而伤了自尊?还是其他?想不明白。她或该骂一声“不识人敬重”!

西门庆说潘金莲“咬群儿”

西门庆去丽春院见李桂姐。李桂姐因那日受了潘金莲的怠慢或羞辱,十分生气,见了西门庆,不动一动儿。西门庆便问道:“你那日来家怎的不好?”也不答应。又问:“你着了谁人恼,你告我说。”问了半日,那桂姐方开言说道:“左右是你家五娘子!……端的好不识人敬重!”西门庆道:“你倒休怪他。他那日本等心中不自在。他若好时,有个不出来见你的?这个淫妇,我几次因他再三咬群儿,口嘴伤人,也要打他哩!”……

此处的这个“咬群儿”,《金瓶梅词话注释》的“注释”是:“指不合群之马,在群中乱咬,常把马群闹得紊乱不安。”百度百科的“注释”是:“意思是指某一牲畜常与同类争斗。多比喻某个人爱同周围的人闹纠纷。”而将“咬群儿”换些通俗的说法,就是挑事儿,就是拱火儿,就是无事生非,就是挑拨干群关系,挑拨群众斗群众……

由此看来,西门庆对潘金莲的脾气秉性还是清楚的,他知道潘金莲爱“咬群儿”,即是个很能“挑事儿”的主。

李桂姐“泄愤”

  李桂姐欲见潘金莲而不能,伤了自尊,心中不快。次日,西门庆又往院中来。其时,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的,听见他来,连忙走进房去,洗了浓妆,除了簪环,倒在床上,裹衾而卧。……西门庆走到他房中,只见粉头乌云散乱,粉面慵妆,裹被便卧在那床上,面朝里。见了西门庆,不动一动儿。经过西门庆的一番哄劝,非要西门庆为她剪下潘金莲一绺子头发来才解气。

  西门庆自然答应了。

  待李桂姐得到潘金莲的头发后,走到背地里,把那头发絮在鞋底下,每日跐踏。——这才叫一个“解恨”呢!

潘金莲的“楚楚可怜”

西门庆因为答应了李桂姐要将潘金莲的一绺头发剪下来给她,于是便趁着酒酣,归到家中,径直进了潘金莲的房。“妇人见他有酒了,加意用心伏侍。”西门庆则是百般找茬,百般威吓,最终是如愿以偿。

书中写道:“当下妇人分开头发,西门庆拿剪刀,按妇人当顶上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用纸包放在顺袋内。妇人便倒在西门庆怀中,娇声哭道:'奴凡事依你,只愿你休忘了心肠,随你前边和人好,只休抛闪了奴家!’”

这段文字,感觉潘金莲真的“楚楚可怜”,令人满心酸楚,不忍重读。

第十三回

西门庆的“留心已久”

  花子虚要给自己的粉头吴银儿做生日,约请西门庆前去作陪。为此,特意派小厮给西门庆送了一个帖子过来。

  西门庆见了帖子,立马“打选衣帽齐整”,然而,他并没有径直去“院中吴银家”,而是“先径到花家”。

  那么,他为何“先径到花家”?

  其理由自然很是堂皇:想和花子虚一道前往(花子虚住西门庆隔壁)。

  其实其理由也颇为荒诞。试想:一个是请客的主人,一个是被请的客人,那“请客的主人”还不早就去张罗相关事宜去了,焉能跟个客人似的踩着饭点去?

  我相信,以西门庆的聪明,他一定知道花子虚此时正忙着庆生的事,不在家。

  果然。

  果然。而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肯定在,而又恰恰在“二门里台基上”立着。

西门庆自然知道花子虚有个很漂亮、很趁钱、很有来头的老婆——这都是花子虚向人炫耀出来的……只是无缘亲近。此前虽在“庄上见了一面”,却“不曾细玩其详”。

  正是如此,西门庆便对花子虚的这个老婆一直是心心念念。用兰陵笑笑生的原话就是:“这西门庆留心已久”,只是一直没有“细玩其详”的机缘。

  而此时,不正是天赐良机吗?用某相声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巧了吗!”

  然而更“巧”的是,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恰“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三不知正进门,两个撞了个满怀”。——“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巧了吗!”

  我甚至怀疑,李瓶儿是特意“立在二门里台基上”的,是在等西门庆的!因为她知道花子虚已给西门庆送了请柬。

  因此我想,西门庆对李瓶儿“留心已久”,估计李瓶儿也是。

竟然上“大盘大碗鸡蹄鲜肉”

  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自然得以礼相待。于是,李瓶儿又是让坐,又是敬茶,又是一个劲儿“奴奴奴”地自称——估计此时的西门庆已是欢喜得眼都没缝儿。

  西门庆和李瓶儿正说着,只见花子虚来家。妇人便回房中去了。花子虚见西门庆叙礼,说道:“蒙兄下降,小弟适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望望,失迎恕罪!”于是分宾主坐下,便叫小厮看茶。

在我看来,花子虚再叫“小厮看茶”不无不妥,然而,竟吩咐小厮:“对你娘说,看菜儿来。”——这怎么可能?二人马上就要赴“庆生宴”了,竟然会“看菜儿来”?

  而且,上的是“大盘大碗鸡蹄鲜肉肴馔”!

  不仅如此,此二人“银高脚葵花钟每人一钟,又是四个卷饼”!

  此时此刻,估计此二人定已是吃的“肚儿圆”了,再去赴“庆生宴”,还吃得下吗?——我常常说,《金瓶梅》的细节经不起细究!如谓不信,此处或可再添一小小注脚。

“偷情”的乐趣

  随后,书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自此,这西门庆就安心设计图谋这妇人。屡屡安下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他便脱身来家,一径在门首站立着。看见妇人领着两个丫头在门首。西门庆便在门前咳嗽,一回走过东来,又往西去;或在对门站立,把眼不住望门里盼看。妇人影身在门里,见他来,便闪进里面;他过去了,又探头去瞧。两个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

  由此,我不由地生出两个感慨:

  一个是,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还真不是白豢养的,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及职责,也洞悉“主子”的心思及意图,所以才“把子虚挂住在院里饮酒过夜”,好让西门庆心无挂碍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第二则是,此段叙述真实而形象地展示了一种“偷情”的乐趣。

  此时,无论是西门庆还是李瓶儿,对对方的心思均已是心知肚明了,但是,谁也不愿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谁也不想主动越过“雷池”!而“偷情”的乐趣或许正是如此。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成。”其实,“偷情”的乐趣无过于如西门庆与李瓶儿这般相互间均处于一种“欲偷”而又“尚未偷成”的焦灼状态!

  如果仅仅是一方“欲偷”,那是“单相思”或“暗恋”……

  如果双方都“欲偷”而又“偷成”了,那是“勾搭成奸”,或是“身心已遂”……

  印象里谁曾说过,人生有几大苦,其中之一则是“求不得”,然而“求得了”,即“已得到了自己很想得到的”,或也是一种“苦”!

  而“偷情”的最美境界或最佳状态,或是这等郎情妾意弥漫在各自的心底,却又是花半开、酒微醺、若即若离,且相互都在打“哑谜”……

  说句题外话:在我看来,此时的西门庆之于李瓶儿,宛如此前他之于潘金莲,全然像个出于初恋状态而又青涩羞怯的小男生,全然不像个久惯欢场的“地痞流氓”……

西门庆的“谦卑”

  书中写道:

  一日,西门庆门首正站立间,妇人(李瓶儿)使过小丫头绣春来请。西门庆故意问道:“姐姐,你请我做甚么?你爹在家里不在?”绣春道:“俺爹不在家。娘请西门爹问句话儿。”这西门庆得不的此一声,连忙走过来。

  瞧瞧,堂堂的西门大官人,竟然称李瓶儿的小丫头“姐姐”。这是何等的“谦卑”啊!

随后,西门庆又称李瓶儿“嫂子”,其实这也是一种“谦卑”,绝非“客气”。西门庆的年纪要比花子虚大。而且,西门庆也一直是他们“十兄弟”中的老大。——这自然是“潘驴邓小闲”的“小”!

花子虚与李瓶儿

  花子虚与李瓶儿,既没有“夫妻之情”,也没有“夫妻之实”,仅仅有个“夫妻之名”。

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我看来,或是李瓶儿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曾是梁中书的妾。梁中书是东京蔡太师女婿,属于有权有势的主,而花子虚或是个刚刚成人的贫家子弟。(应该是贫家子弟。他家若不贫,他叔叔怎会去当“太监”?)李瓶儿肯定瞧不起花子虚。

  后来花太监相中李瓶儿,并让她嫁给了自己的侄子花子虚。但李瓶儿则一直是花太监的掌上玩物。花子虚对此可能也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接受。因此嫌弃或厌恶李瓶儿倒也不难想象。

  但是,正因为花子虚替花太监掩了众人耳目,花太监才把他的所有遗产全都归了李瓶儿及花子虚。

  花子虚很是看重也很是享受这份遗产。正因为继承了这份遗产,他才有了能力去眠花卧柳,包养粉头。李瓶儿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摆设,甚或是吹牛的资本。

  在我看来,就此二人的智商而言,李瓶儿当是远远胜过花子虚的。书中写道:

  到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家。妇人再三埋怨,说道:“你便外边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顾睦你来家。你买份礼儿知谢知谢他,方不失了人情。”那花子虚连忙买了四盒礼物,一坛酒,使小厮天福儿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收下,厚赏来人不题。

  其一,李瓶儿说得入情入理,花子虚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二,花子虚恐是不会想到,他老婆已和西门庆暗通了款曲。——此时的花子虚,或许是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潘金莲的“泼辣”

这潘金莲偷眼见西门庆翻墙去了李瓶儿那儿,归到房中,翻来覆去,通一夜不曾睡。到天明,只见西门庆过来,推开房门,便依旧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门庆先带几分愧色,挨近她床边坐下。妇人此时,忽地跳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昨日端的那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又说没曾揸住你,你原来干的那茧儿!我已是晓得不耐烦了。趁早实说:从前已往,与隔壁花家那淫妇得手偷了几遭?一一说出来,我便罢休。但瞒着一字儿,到明日你前脚儿但过那边去了,后脚我这边就吆喝起来,教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标住他汉子在院里过夜,这里耍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着走!……”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慌的装矮子,折跌脚跪在地下……

  由此可见,西门庆确实是个“大丈夫”,能屈能伸。

  也由此可见,潘金莲的“泼辣”。

  然而接下来,潘金莲的行为则更为“泼辣”,只是不便详述。嘿嘿!

潘金莲的“明达”

  潘金莲见西门庆勾搭上了李瓶儿,便对他骂个不休,那西门庆便满脸儿陪笑儿说道:“怪小淫妇儿,麻犯人死了。他再三教我捎了上覆来,他到明日过来与你磕头,还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头替了吴家的样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于是除了帽子,向头上拔将下来,递与金莲。金莲接在手内观看,却是两根番纹底板、石青填地、金玲珑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造,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金莲满心欢喜,说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语便了。等你过那边去,我这里与你两个观风,教你两个自在肏捣。你心下如何?”那西门庆喜欢的双手搂抱着说道:“我的乖乖的儿,正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妇人道:“我不信那蜜口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全,要依我三件事。”西门庆道:“不拘几件,我都依。”妇人道:“头一件,不许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你过去和他睡了来家,就要告我说,一字不许你瞒我。”西门庆道:“这个不打紧处,都依你便了。”

  其实在这里,并不是潘金莲见到金簪子,真就“满心欢喜”“见钱眼开”了,而是她十分清楚,她是管不住西门庆的,还不如“借坡下驴”,见好就收,顺便再和西门庆谈点条件,以满足自己的某种需要。

  这便是潘金莲的“明达”。

  当然,“明达”背后,也自有一份“酸楚”。

潘金莲的“大开眼界”

  说潘金莲是个乡下丫头固然不妥,可她确实是个城镇女青年,除了生命力旺盛之外,并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性生活方面,除了本能,的确没有更多知识。

  她和李瓶儿不同。且不说李瓶儿曾是梁中书的妾,梁中书乃东京蔡太师的女婿,其经的见的远在西门庆之上,而李瓶儿从梁中书府上出逃后,虽被花子虚聘为正室,但事实上却是她公公花太监的狎物。

  花太监更是非常人物。花太监常年生活在宫中,经的见的更是无人能与其比肩,尤其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春宫图》,连风月场的常客西门庆都没有见过,更遑论潘金莲了。

  潘金莲此图接在手中,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好生收在我箱子内,早晚看着耍子。”……

  此图不仅让潘金莲大开了眼界——应视作她的启蒙读物——更使她的性欲更为炽烈。

第十四回

“花家兄弟”状告花子虚

  西门庆与花子虚、应伯爵、常时节等四五个人在院里郑爱香儿家吃酒。正在热闹处,忽见几个做公的进来,不由分说,把花子虚拿的去了,把众人唬的吃了一惊。西门庆便走到李桂姐家躲了半日。

  后经打听才知:“原来是花二哥内臣家,房族中花大、花三、花四告家财,在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批下来着落本县拿人。”

  “做公的”去抓花子虚,为何“把众人唬的吃了一惊”?

  在我想来:其一,一起吃酒的众人,可能都不是什么“良民”,或都有“前科”,所以见了“做公的”便如鼠见猫;其二,假如那众人都是本本分分的,而一见“做公的”就害怕,则说明那个社会令人害怕,不知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做公的”抓去。——当然,这些或属几近无聊的杂感。

  而我此时深感困惑的是:花子虚人在清河,他的三个兄弟也在清河,为何他的三个兄弟会越过县、州,而去“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我真的不清楚当时的法律程序!(这属于“越级上访”吗?)

西门庆“财色双收”

  花子虚被“做公的”抓走了,身为妻子的李瓶儿自然要托人搭救。这是很自然的事。但问题是,她既是外地人,又是个妇道之人,所能想到能帮她的,唯有隔壁的西门庆。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当西门庆得知李瓶儿请他“过那边去说话”时,自然是正中下怀,于是“得不的一声儿,趔趄脚儿就往外走”。西门庆此时的兴奋与激动几可说是业已忘形了,就连人称“愚鲁”的吴月娘都看出来了,便道:“明日没的教人扯把你!”西门庆则道:“切邻间,不妨事。我去到那里,看他有甚么话说。”

  西门庆当下走过花子虚家来,“只见妇人罗衫不整,粉面慵妆,从房里出来,脸唬的蜡渣也似黄”。——这是西门庆希望看到的。

  西门庆又见李瓶儿向他跪着,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没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更是西门庆希望看到的,更是西门庆希望听到的。

  如此这般,他便可以“趁人之危”以饱淫欲了。当然,也是他“立功的时候到了”,也是“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但令西门庆没有想到的是:“妇人便往房里开箱子,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上下使用。”这“三千两”,相当于现今的“三百万”,难怪连西门庆都道:“只消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许多?”妇人道:“多的大官人收去。奴床后边有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值钱珍宝玩好之物,一发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里,奴用时取去。”

  这对西门庆而言,当是“天上掉馅饼”,交了“狗屎运”!他是财色双收!

西门庆是个“厚道人”

  书中写道:“西门庆听的杨府尹见了分上(即收了贿赂),放出花子虚来家,满心欢喜。”

  由此可见,西门庆倒也是个“厚道人”。因为,他葆有传统意义上的“君子之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倘若他是个奸诈、狠辣、无耻之徒,指不定他会拿着李瓶儿给他的银子,贿赂杨府尹,让杨府尹对花子虚科以重刑,乃至干掉!(历史上借助敌人之手干掉异己的事例并不乏见,只是不便例举。)

  倘若花子虚因此而死在当厅或监内,对西门庆而言,岂不更好!

吴月娘的“提醒”与西门庆的“听说”

  西门庆得知杨府尹听了他的说情,放出花子虚来家,满心欢喜。这里李瓶儿请过西门庆去计议,要教西门庆“拿几两银子”,买了她家的宅子。西门庆归家,与吴月娘商议。月娘道:“随他当官估价卖多少,你不可承揽要他这房子。恐怕他汉子一时生起疑心来怎了?”这西门庆听记在心。

  那消几日,花子虚来家,他家的其他大宅、庄田,均已卖掉,止有住居小宅,值银五百四十两,因在西门庆紧隔壁,没人敢买。花子虚再三使人来说,西门庆只推没银子,延挨不肯上帐。县中紧等要回文书,李瓶儿急了,暗暗使过冯妈妈来对西门庆说,教拿他寄放的银子,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这西门庆方才依允,当官交兑了银两。

  这里,自有吴月娘的“提醒”,也有西门庆的“听说”。——这个“听说”,是一方言(起码是一冀中方言),意为“听话”。

  在花子虚吃官司这件事儿上,西门庆成了最大赢家。而最为倒霉的,自是花子虚莫属了:不仅“人财两空”,且还“气绝身亡”!

李瓶儿怎会这样说

  当李瓶儿得知花子虚被放归回家,但她家的“住宅二所、庄田一处”,要“估价变卖,分给花子由等三人”时,便请过西门庆去计议,要教西门庆:“拿几两银子,买了这所住的宅子罢。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

  我忽然在想,李瓶儿怎会说出“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这样的话?

  莫非,她知道花子虚不久会死?倘若花子虚不死,她会离婚?

  我对此真的一时想不明白!

  莫非这又是兰陵笑笑生的欠考虑处?

花子虚的要求合不合理

  书中写道:“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没分的丝毫,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心中甚是焦燥。因问李瓶儿查算西门庆那边使用银两下落:'今剩下多少,还要凑着添买房子。’反吃妇人整骂了四五日……”

  那么,花子虚想向西门庆讨要“剩下的银子”合不合理?当然是合理的!况且,他确实“还要凑着添买房子”……

  而他因此该不该反吃李瓶儿的骂?以常理来说,倒也是“该”的!因为人家西门庆帮你上下打点,是你不仅捡回了一条命,皮肉还没有受苦,你再向人家讨要“剩下的银子”,就不大合乎情理了。

  这或是一种咋说咋有理的事。就看谁能说过谁了。

  只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李瓶儿已和西门庆有了一腿,她已开始“吃里扒外”了,焉能不骂!

  书中写道:“(李瓶儿)几句连搽带骂,骂的子虚闭口无言。”

  实话实说,我读着李瓶儿骂花子虚的那些话,真的十分惊罕!感觉这李瓶儿的口齿真是了得!绝不亚于潘金莲、春梅之辈,甚至远胜于孟玉楼、吴月娘等!更为令我惊罕的是:在兰陵笑笑生的生命中,怎么认识了这么多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性格泼辣的女人?

花子虚是个“瘦死的骆驼”

  花子虚后来拼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

  这“二百五十两”银子,相当于如今的二十五万,他花子虚又是如何拼凑出来的。估计李瓶儿不会帮扶他。不仅不帮扶,还暗地使过冯妈妈子过来对西门庆说:不要把“剩下的银子”还给花子虚,“只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

  这新买的房子,竟然是:“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临街是楼。仪门进去,两边厢房,三间客坐,一间稍间;过道穿进去第三层,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后边落地紧靠着乔皇亲花园。”即便是现今,也是十分体面、阔绰的。

  看来这个花子虚,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怜的花子虚

  花子虚刚搬到新居,便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初时,李瓶儿还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二十头,呜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

孙雪娥的“家庭地位”

  孙雪娥在西门庆的众妻妾中,地位是最低的。——这一点儿,书中描述颇多,委实难以尽述,但也不妨举上一例:

  第十四回,潘金莲过生日,李瓶儿特来祝寿。进门就先与月娘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

  拜了月娘,又请李娇儿、孟玉楼拜见了。

  然后潘金莲来到,月娘说道:“这个就是五娘。”李瓶儿又磕下头,一口一声称呼:“姐姐,请受奴一礼儿!”(李瓶儿唯一对潘金莲有称呼。且称呼“姐姐”,以示亲近。因为李瓶儿知道,潘金莲是唯一知道她与西门庆“有首尾”的。)金莲那里肯受,相让了半日,两个还平磕了头。

良久,只见孙雪娥走过来,李瓶儿见她妆饰少次于众人,便立起身来问道:“此位是何人?奴不知,不曾请见的。”月娘道:“此是他姑娘(侍妾)哩。”这李瓶儿就要慌忙行礼,月娘道:“不劳起动二娘,只拜平拜儿罢。”于是二人彼此拜毕。——此处,月娘并不介绍孙雪娥“这个就是四娘”,而是说“此是他姑娘哩”。因为在吴月娘的眼里,孙雪娥压根儿就不配称“娘”的。李瓶儿要与潘金莲磕头时,吴月娘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而李瓶儿要与孙雪娥行礼时,吴月娘则对李瓶儿说:“不劳起动二娘,只拜平拜儿罢。”在吴月娘的眼里,孙雪娥压根儿就不配“受礼”的。

而接下来便是:“须臾围炉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来。当下吴大妗子潘姥姥李瓶儿上坐。月娘和李娇儿主席,孟玉楼和潘金莲打横,孙雪娥回厨下照管,不敢久坐。”——一句“不敢久坐”,更是凸显了孙雪娥的地位低下。

李瓶儿、潘金莲“互动心眼儿”

  潘金莲生日那天,李瓶儿未曾过花子虚的“五七”,就买礼坐轿子,来与金莲做生日。

  李瓶儿是动这个心眼儿,不然她怎会知道正月初九是潘金莲生日,并特意来给潘金莲庆生。这,自然是在向潘金莲示好。

  可是在闲谈时,吴月娘与李瓶儿道:“只说二娘家门首就是灯市,好不热闹。到明日俺们看灯去,就到往二娘府上望望,休要推不在家。”李瓶儿道:“奴到那日,奉请众位娘。”金莲道:“姐姐还不知,奴打听来,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

  那么,潘金莲为何也动这个心眼儿,打听出李瓶儿的生日?

  此处,恐怕不是潘金莲相向李瓶儿示好,大概是想让李瓶儿明白:“你的一切一切,我都门儿清。”

第十五回

潘金莲的“开心”

  一个人无论命运多凄苦,境遇多恶劣,也有开心的时候。潘金莲是性情中人,她情商高,智商也高,在任何环境中,都会寻找或制造让自己开心的事由。当初她嫁给武大时,面对自己那样不堪的境况,她竟会站在帘下,一边嗑瓜子,一边翘动金莲,挑逗那些浮浪子弟,让自己开心。

  在此回,她在李瓶儿家的楼上看灯时,也是尽力让自己开心。书中写道:

  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儿,把嗑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

  仔细想想,此时此刻的潘金莲,该是怎样的开心快乐啊!她的心情该是好到不行不行的。曾经的不幸,曾经的屈辱,曾经的种种罪与过,在此时此刻,都已忘却了!

潘金莲为何不“应诺”

李瓶儿使老冯儿用请书盒儿,拿着五个柬帖儿,十五日请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又捎了一个帖,暗暗请西门庆,那日晚夕赴席。

月娘到次日,留下孙雪娥看家,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顶轿子出门。——由此可知,孙雪娥是西门府妻妾中,最没地位、最受歧视的一个。

吴月娘是个几无生活情趣的人,坐了一回,便托词家中无人,便要带李娇儿先行告辞,只留下孟玉楼、潘金莲看灯玩耍。李瓶儿挽留不住,也只能随其所便。书中写道:

月娘起身,嘱咐玉楼、金莲:“我两个先起身。我回去便使小厮拿灯笼来接你们,也就来罢。家里没人。”玉楼应诺。

读过这段文字令我感到纳闷的是,吴月娘起身时明明是在嘱咐玉楼、金莲二人,为何只有“玉楼应诺”?潘金莲为何不一同“应诺”?这不明明是对吴月娘的怠慢或不屑吗?此时身为“一家之长”的吴月娘,又作何想?有这样对待“领导”的吗?

当然,此时的孟玉楼,识大体,顾大面,恪守本分,严于自律,没有让吴月娘尴尬。

在我看来,此处的文字背后,当是有许多文字的,只是我一时读不出。

西门庆出手阔绰

  西门庆等人才待酒案坐下,忽见帘子外探头舒脑,有几个穿蓝褛衣者,谓之架儿,进来跪下,手里拿三四升瓜子儿:“大节间孝顺大老爹!”聊过几句后,西门庆起来,吩咐收了他瓜子儿,打开银子包儿,捏一两一块银子掠在地下。于春儿接了,和众人趴在地下,磕了个头,说道:“谢爹赏赐!”往外飞跑。

  接下来西门庆又见三个穿青衣、黄板辫者向前打个半跪,西门庆便教玳安拿了一两五钱银子,打发了三个圆社。

  此时我感到,这西门庆出手也太过阔绰了。打发叫花子性质的“架儿”“圆社”人等,竟然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要知道,当时买个丫头,才“四两银子”啊!诸如西门庆给其情妇王六儿买的丫头,薛嫂儿帮春梅买的丫头等,都是四两银子。

  我不清楚这是兰陵笑笑生在刻意展示西门庆的阔绰,还是有失生活本真。

西门庆的“喜新厌旧”

  西门庆此时丽春院,看着众人在院内打双陆、踢气球、饮酒,心里一定很焦灼。他会恨不得马上离开,去赴李瓶儿的桑中之约。

  这时,只见玳安骑马来接,悄悄附耳低言说道:“花二娘教小的请爹早些过去哩。”这西门庆听了,暗暗叫玳安把马吊在后边门首等着。于是酒也不吃,拉桂姐房中,只坐了没多一回儿,就出来推净手,于后门上马,一溜烟走了。应伯爵使保儿去拉扯,西门庆只说:“我家里有事。”那里肯回来。

  于是我在想,西门庆借李桂姐为幌子,离开酒席,再推“净手”之名不辞而别。那么,李桂姐随后会作何想?——她可是曾被西门庆“梳笼”过、热恋过,乃至为了她不惜作践潘金莲的人啊。可而今的西门庆,却是为了与李瓶儿,竟然放了她的鸽子!

  估计,李桂姐一定是“唾骂”不已的。因为此回的回末有这么一句:“正是:唾骂由他唾骂,欢娱我且欢娱。”“唾骂”者,自是李桂姐;“欢娱”者,自是西门庆。当然,李桂姐的“唾骂”是情理中事,这里不仅仅是西门庆放了她的鸽子,更是让她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

  这西门庆自然是“喜新厌旧”的,可依李桂姐的妓女身份,自然也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主。此后她无论是留宿丁二官,还是依傍王三官,也是情理中事。——其实这里没有对错,不能以所谓的“传统道德”论之!

第十六回

李瓶儿竟也喜欢“嗑瓜子儿”

  西门庆从丽春院(撇下李桂姐等)溜了出来,急会李瓶儿。此时的李瓶儿:“堂中秉烛,花冠齐整,素服轻盈,正倚帘栊,口中嗑瓜子儿。”

  看起来,李瓶儿和潘金莲一样,竟也喜欢“嗑瓜子儿”。

  也许,许多女人都喜欢“嗑瓜子儿”吧。为什么呢?窃以为,说得出口的理由,大概是能消闲,能打发或无聊或寂寞或难耐的时光;说不出口的理由,或者潜意识里,感觉“嗑瓜子儿”能展示一个女人的性感。试想:朱唇轻启轻合,皓齿若隐若现,明眸似闪非闪,而在朱唇的开合蠕动中,难免会令人想入非非。

  只是,兰陵笑笑生让李瓶儿“倚着帘栊嗑瓜子儿”,其体态、神色等,与潘金莲是犯了重的。这当是一个文学大家所该避讳的。窃以为,或可让李瓶儿倚着帘栊纳鞋底儿,在若纳若不纳间,间或将针在发鬓间抿一下、抿一下,不是也很妩媚吗?(一笑!)

李瓶儿的“心思”

李瓶儿对西门庆道:“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只要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的也罢。亲亲,奴舍不的你!”说着,眼泪纷纷的落将下来。西门庆慌把汗巾儿替他抹拭,说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也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没有住房。”李瓶儿道:“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

此时李瓶儿的心思:一是想早点儿嫁给西门庆;二是想和潘金莲住在一处。

李瓶儿与潘金莲“互无恶感”

此时的李瓶儿,对潘金莲是很有好感的。最最起码的,是没有“恶感”的。这,并非是她知道潘金莲早已知道她与西门庆偷情的事儿,不仅不阻拦,反还提供帮助并加以遮掩,更是感到潘金莲这人性情直率,快人快语,是个没有多少心机的。

如此等等,的确不是李瓶儿的“误判”。

此时的潘金莲,对李瓶儿也是很有好感的。最最起码的,同样是没有“恶感”的。更没有想害李瓶儿的任何“恶念”。

潘金莲与李瓶儿的矛盾或敌意,当是李瓶儿生了官哥儿,使得潘金莲有了种失落感。这种失落感更因为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格外宠幸而益发重了,才使得潘金莲醋意大发,妒意大发,乃至咬牙切齿地恨。

但是,尽管如此——在我看来——潘金莲也绝对没有想害死官哥儿的“恶念”。

官哥儿的死,除了他先天羸弱,其实的确是件十分意外的事儿。

官哥儿的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潘金莲。

“好个乖孩子,眼里说话!”

李瓶儿只见玳安上来,趴在地下,与她磕头拜寿。李瓶儿连忙起身,还了万福。吩咐迎春:“教老冯厨下看寿面点心下饭,拿一壶酒,与玳安吃。”西门庆吩咐:“吃了早些回马家去罢。”李瓶儿道:“到家里你娘问,只休说你爹在这里。”玳安道:“小的知道。只说爹在里边过夜,明日早来接爹就是了。”西门庆便点了点头儿。当下把李瓶儿喜欢的了不的,说道:“好个乖孩子,眼里说话!”

看到这句“眼里说话”,不由地想起了我小的时候。我小时候是在冀中的乡下长大的。乡下的人若是夸谁谁家的孩子聪明时,便会说:“那个孩子,眼里都会说话!”——河北与山东,统属北方,许多方言土语大致相同。我相信兰陵笑笑生是山东人。

潘金莲的“敏锐”与“聪慧”

  西门庆从李瓶儿家骑马来家,走到潘金莲房中,金莲便问:“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实说便罢,不然,我就嚷的尘邓邓的。”西门庆起初不承认是去了李瓶儿处,但被潘金莲狠狠骂了一顿:“贼负心,你还哄我哩!那淫妇昨日打发俺们来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肏捣了一夜。肏捣够了,才放来了。”于是隐瞒不住,方才如实招了。

  其实,潘金莲并不介意西门庆在妓院过夜,也不介意在李瓶儿那里过夜,但介意西门庆不对她说实话。

  潘金莲通过李瓶儿的举动,通过玳安的回话,敏锐地感知到西门庆在跟他说慌。这不仅是潘金莲的“敏锐”与“聪慧”。只可惜她的这一聪慧没有用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上!

潘金莲的“精细”与“精明”

  当西门庆告诉潘金莲,李瓶儿嫁过来后,很想和她一处住,与她做个姊妹时,潘金莲道:“我也还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的他来总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他来与老娘做伴儿。自古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我不肯招他,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搀奴甚么分儿也怎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还问声大姐姐去。”

  由此看来,潘金莲对李瓶儿的确没有恶感,更没有敌意,也愿意和李瓶儿住在一处,只是,她让西门庆去问问吴月娘,由吴月娘定夺。

  这当是潘金莲的“精细”处,也是“精明”处。她不直接拒绝或得罪西门庆。

潘金莲的“小心机”

  李瓶儿急于嫁给西门庆。西门庆道:“前日我把你这话,到家对房下和潘五姐也说过了,直待与你把房盖得完,那时你孝服将满,娶你过门不迟。”李瓶儿道:“好,好!你既有真心娶奴,先早把奴房撺掇盖了。娶过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的奴在这里度日如年。”接着李瓶儿又道:“再不,不等的房子盖完,我烧了灵,搬在五姐那边楼上住两日。等你盖了新房子,搬移不迟。”西门庆应诺,与妇人歇了一夜。

  到次日,西门庆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了。金莲道:“可知好哩!奴巴不的腾两间房与他住。只怕别人——你还问声大姐姐去。我落得河水不洗船,看大姐姐怎么说。”

  依我看来,潘金莲自然是不敢也不能反对西门庆娶李瓶儿的。但李瓶儿想让她腾出两间房暂住,她纵有一百个不乐意的,却也不敢或不能直言。而是把这个“皮球”踢给了吴月娘,由吴月娘定夺。

  这当是潘金莲的“小心机”。

  常常感到,西门庆在女人问题上,尤其是在李瓶儿嫁他这件事儿上,是个没脑子的货。他与潘金莲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不懂潘金莲的真实心思,更听不出潘金莲的话是真话还是推脱。而且,西门庆竟还真的傻呵呵地去找吴月娘了。

潘金莲的“真心思”

  果然不出潘金莲所料,吴月娘不同意西门庆急于把李瓶儿娶过来。

  西门庆听了,又不好回李瓶儿话,又不好不去的。寻思了半日,还是进入金莲房里来。金莲明知故问道:“你到大姐姐房里,大姐姐怎么说?”西门庆把月娘的话告诉了一遍。金莲道:“大姐姐不肯,论他也说的是。”西门庆道:“我如今又不好回他的。”金莲道:“呸!有甚难处。……你说:'我到家对五姐说来,他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你这家伙去到那里没处堆放。一发再宽待些时,你这边房子七八也待盖了,撺掇匠人早些装修油漆停当;你这边孝服也将满。那时娶你过去,却不齐备些?强似搬在五姐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管情他也罢了。”西门庆听言大喜,那里等的时分,就走到李瓶儿家。

  由此可知,潘金莲的智商,远在西门庆之上。

  潘金莲此处所说的句“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甚么样子”,梅节校本的注释是:“比喻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搅合在一起,互相妨碍。”请注意,才是潘金莲的“真心思”。

李瓶儿的“底气”何来?

  西门庆欲娶李瓶儿,但有一个顾虑,便对李瓶儿道:“还有一件打搅,只怕你家大伯子说你孝服不满,如之奈何?”李瓶儿回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说各衣另饭、当官写立分单、已倒断开了的勾当,只我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自古嫂儿不通问,大伯管不的我暗地里事。我如今现过不的日子,他顾不的我。他若但放出个屁来,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

  李瓶儿所言,前面说的很有道理(“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只是后来说的(“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口气似乎有点儿大。一时不明白,她的“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如果她如此不惧花大等,那当初花大等状告花子虚时,她竟“脸唬的蜡渣也似黄”,并称:“我一个女妇人家,没脚蟹?”(第十四回)

怎会是“三钱银子”?

  书中写道:“西门庆那日封了三钱银子人情,与应伯爵做生日。早晨拿了五两银子与玳安,教他买办鸡鹅鸭置酒,晚夕李瓶儿除服。”

  当我看到应伯爵做生日,西门庆仅仅“封了三钱银子人情”时,大感意外!西门庆与应伯爵,不能说“关系最好”,却是“关系最密切”的,应伯爵也是最会拍西门庆马屁的,也是最能让西门庆感到受用的,即便是生意上、生活上,应伯爵也给西门庆不少帮助,诸如介绍伙计、举荐西宾等等,而应伯爵做生日,西门庆怎会“封了三钱银子人情”?

  “三钱银子”,相当于现今的三百大毛。可西门庆在丽春院打发“架儿”(叫花子)等,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今的一千大元)啊!即便是在应伯爵的生日宴上,西门庆都给两个弹唱的小优儿吴惠、郑奉,每人都赏了“二钱银子”。

  (西门庆封了三钱银子与应伯爵做生日,却拿了五两银子给李瓶儿除服,虽然应伯爵无法和李瓶儿相比,但兰陵笑笑生合在一起写,反差也太大了些!)

  莫非这是西门庆从骨子里瞧不起应伯爵?

  莫非这是兰陵笑笑生从骨子里瞧不起应伯爵?

  究是任何,一时想不明白!

第十七回

李瓶儿与花子虚的“真实关系”

  西门庆先和妇人(李瓶儿)云雨一回,并于醉中戏问道:“当初有你花子虚在时,也和他干此事不干?”妇人道:“他逐日睡生梦死,奴那里耐烦和他干这营生!他每日只在外边胡撞,就来家,奴等闲也不和他沾身。况且老公公在时,和他另在一间房睡着,我还把他骂的狗血喷了头。好不好,对老公公说了,要打躺棍儿也不算人。甚么材料儿,奴与他这般顽耍,可不砢碜杀奴罢了!”

  从李瓶儿的这段话语看,李瓶儿与花子虚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其一,花子虚每日只在外边胡撞,就来家,李瓶儿也不和他沾身;

  其二,当年花太监在时,李瓶儿和他另在一间房睡。

  这,或是李瓶儿不让花子虚沾身花子虚才每日只在外边胡撞的,或是李瓶儿与花太监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李瓶儿、花子虚二人才分房睡的。其里缘故或也有二:

  其一,花太监在时,不许李瓶儿和花子虚同睡。或许花太监也是个醋意很重、小心眼儿的人。

  其二,花太监死后,花子虚从心理上不能接受李瓶儿与他叔叔花太监的“特殊关系”而不与李瓶儿同睡。

  从书中的描述看,花子虚又是卧花眠柳,又有粉头(长期、固定的性伙伴)吴银儿,绝不是个“性无能”患者。

  当然,这些皆属揣想。

陈家的“许多箱笼”

  陈经济是西门庆的女婿。他的父亲陈洪因受杨戬被参劾案的连累,家将被抄,他不得不在他父亲的安排下,带着妻子西门大姐及财物,投到西门府避难。

  陈经济究竟带了多少财物,书中没有明言,只是说“许多箱笼”。“箱笼”里都装了些什么,书中同样没有明言,不过不难想象,肯定都是些金银财宝。仅从让西门庆“打点”他人用的银子,就给了“五百两”(相当于现今的五十万),或可断言这些财物恐非小数。

  这些“箱笼”,用陈经济的原话说,是“且暂在爹家中寄放,躲避些时”的,即所有权仍是陈家的。

  而对这些“箱笼”,则被西门庆“都收拾月娘上房来”,陈经济连再看一眼的机会都没了。

  到后来,即西门庆死后,陈经济被吴月娘轰出西门府时,这些“箱笼细软”也丝毫没有还给陈经济。也难怪陈经济一再讨要。

李瓶儿的“幻觉”与“实境”

  李瓶儿久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便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辗转踌躇。忽听外边打门,彷佛见西门庆来到。妇人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鸡鸣天晓,顿抽身回去。妇人恍然惊觉,大叫一声,精魂已失。慌了冯妈妈,进房来看视。妇人说道:“西门庆他刚才出去,你关上门不曾?”冯妈妈道:“娘子想得心迷了,那里得大官人来?影儿也没有。”妇人自此梦境随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来摄其精髓。渐渐形容黄瘦,饮食不进,卧床不起。

  这,既是李瓶儿的“幻觉”,也是李瓶儿的“实境”。——平心而论,兰陵笑笑生的这段文字,写得如见如闻,真的令人感到了李瓶儿的可怜与悲哀。

  因此,李瓶儿请了太医蒋竹山来为其诊病。

《金瓶梅》中的药价

  蒋竹山给李瓶儿珍完病后,书中写道:“这里使药金五星,使冯妈妈讨将药来。”

这里的“药金五星”,即“药价是五钱银子”,相当于现今的五百元。(有资料称:一星代表戥秤上面的一小格,指的是一钱,也就是十分之一两。)

  由此可见,当时(明代或宋代)的药,也不便宜。

  当然,《金瓶梅》是小说,小说有虚构、杜撰的成分,绝对不能当史料看。但作为现实生活的一种折射,或还是可资参考的。

蒋竹山的“龌龊”

  李瓶儿晚间吃了蒋竹山的药下去,夜里得睡,便不惊恐。渐渐饮食加添,起来梳头走动。那消数日,精神复旧。

  出于感戴,李瓶儿便“安排了一席酒肴,备下三两银子,使冯妈妈请过竹山来相谢”,而“这蒋竹山从与妇人看病之时,怀觊觎之心,已非一日。……”

  当我读到此处,感觉这个蒋竹山,极为龌龊,心地肮脏!

  之所以这样认为,唯一的理由,就是蒋竹山的身份:医生。

  倘若他不是“医生”,对李瓶儿“怀觊觎之心”或可理解,谁让李瓶儿生得“漂亮”了!用《巴黎圣母院》里副主教遥望着艾丝美拉达所说的那句话就是:“她长得那么漂亮,难道也是我的错吗?”是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蒋竹山又有什么错?但是,可你蒋竹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医生”,你自然和普通人就不同了。人家患者请你诊病,把衣服脱了给你看,把最隐秘的地方袒露给你,把最隐秘的痛楚坦露给你,而你却打起了歪主意,那你肯定是龌龊、肮脏的。这几可说是“乘人之危”!——那些给患者开大药方,刻意从患者身上牟利的,与此同类。甚或还有披着白大褂的畜生。

蒋竹山的“真话”与“谎言”

  席间,李瓶儿说出西门庆想娶她为妾,蒋竹山听了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小人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详细。此人专在县中把揽说事,举放私债;家中挑贩人口。家中不算丫头,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躺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就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是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况近日他亲家那边为事干连他,在家躲避不出。房子盖的半落不合的都丢下了。东京行下文书,坐落府县拿人。到明日他盖这房子,多是入官抄没的数儿。娘子没来由嫁他则甚?”

  蒋竹山这里说的,有“真话”,也有“谎言”。

  “真话”就是西门庆有“大小五六个老婆”,“谎言”就是说西门庆“着紧打躺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西门庆何曾“卖”过任何妻妾?

  一篇话把妇人说的闭口无言。况且许多东西,丢在他家,寻思半晌,暗中跌脚:“怪嗔道一替两替请着他不来,原来他家中为事哩!”

  如此这般,李瓶儿一是对西门庆失望,二是对西门庆的前景担忧。对西门庆的前景担忧,也就是对自己的未来担忧。她思来想去,便想招赘蒋竹山。

  当蒋竹山得知李瓶儿的意向后,便连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小人重生父母,再长爹娘!宿世有缘,三生大幸矣。”于是,两个在房中各递了一杯交欢盏,已成其亲事。

李瓶儿的“明达”与“无奈”

  李瓶儿是“见过大世面”的,她知道官场的险恶,也知道政治的残酷,当她听说西门庆与“杨戬被参劾案”有了牵连后,心里自然害怕。

  毋庸讳言,她从心里是喜欢西门庆的,也真心地想嫁给西门庆,虽然不便说她曾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也是从“泥里水里”过来的,她不想再和“官场”或“政治”有任何牵扯。

  李瓶儿此时所喜欢的西门庆,也只是一个开生药铺的买卖人,并不是官场中人。(西门庆步入官场成为“副提刑”等,是此后的事儿。)

  而此时,一是说好了要娶她的西门庆没了任何音信,是不是变卦了她心里没底;二是西门庆和“官场”或“政治”有了牵连,使她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了某种恐惧;三是蒋竹山医好了她的病,且对她是“语言活动,一团谦恭”,而更为重要的是,蒋竹山更有一份养家糊口的手艺。如此这般,于是她决定“招赘”蒋竹山。

  此时的李瓶儿在我看来,既有她的“明达”,也有她的“无奈”。

  而李瓶儿在这件事上的不幸,是她偏偏遇到了“极是个轻浮狂诈”的蒋竹山,偏偏又遇到了个几近市井无赖又不甘认输的西门庆。

第十八回

潘金莲“卖俏被踢”

  西门庆被应伯爵、谢希大拉到吴银儿家,吃了一日酒。到日暮时分,已带半酣,才放出来。他打马正望家走,到东街口上,撞见冯妈妈从南来,方得知李瓶儿已将蒋竹山倒踏门招进来,成其夫妇,并拿出三百两银子,与蒋竹山开了生药铺。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气的在马上只是跌脚。叫道:“苦哉!你嫁别人,我也不恼。如何嫁那矮王八!他有甚么起解?”于是一直打马来家。

  此时西门庆已窝了一肚子火,到家后,只见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并西门大姐四个在前厅天井内月下跳百索儿耍子。见西门庆来家,月娘、玉楼、大姐三个都往后走了,只有金莲不去,且扶着庭柱兜鞋。被西门庆带酒骂道:“淫妇们闲的声唤,平白跳甚么百索儿?”赶上金莲踢了两脚。

  不过,平心而论,潘金莲“扶着庭柱兜鞋”的卖俏情形,真的很有画面感。很俏皮,很生动,很可爱,很性感。

三个女人一台戏,性情各异

  西门庆赶上金莲踢了两脚,走到后边,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脱衣裳,走在西厢稍间一间书房,要了铺盖,那里宿歇。打丫头,骂小厮,只是没好气。

  众妇人站在一处,都甚是着恐,不知是那缘故。

  于是,这三个女人,便上演了一场活报剧:

  吴月娘甚是埋怨金莲:“你见他进门有酒了,两三步扠开一边便了。还只顾在跟前笑成一块,且提鞋儿,却教他蝗虫蚂蚱一例都骂着!”——吴月娘此时并不埋怨西门庆胡乱踢人,而是埋怨潘金莲没有眼力见,惹得自己也被骂!(西门庆骂的是“淫妇们闲的声唤”,即“淫妇们闲得难受”,一个“们”字自然就囊括进了吴月娘。)

  玉楼道:“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槽道的行货子!”——孟玉楼这话,明里是为吴月娘抱不平,暗里也有挑拨吴月娘与西门庆之间感情的嫌疑,尽管她也骂西门庆是个“没有正道”的,行为“离谱”。

  金莲接过来道:“这一家子只我是好欺负的!一般三个人在这里,只踢我一个儿。那个偏受用着甚么也怎的?”——潘金莲自然有着她的委屈。她本想在西门庆面前显摆、风骚一下,却不知道西门庆此时正窝着火,便给了她个烧鸡大窝脖。

  月娘就恼了,说道:“你头里何不教他连我也踢不是?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恁的贼不识高低货!我倒不言语,你只顾嘴头子哔哩礴喇的!”——见潘金莲如此顶撞她,有点儿恼羞成怒了,也有点儿口不择言了!平心而论,吴月娘这话说得也怪难听的。

  那金莲见月娘恼了,便转把话儿来摭,说道:“姐姐,不是这等说。他不知那里因着甚么由头儿,只拿我煞气。要便睁着眼望着我叫,千也要打个臭死,万也要打个臭死!”——潘金莲自然是明理、明智的,见吴月娘恼了,自然不会和她死怼,但也不能不为自己弱弱地申辩几句。

  月娘道:“谁教你又要嘲他来?他不打你,却打狗不成?”——吴月娘的嘴头子也挺厉害的哈!正是如此,吴月娘算是与潘金莲结下了梁子。

  玉楼道:“大姐姐,且叫了小厮来问他声,今日在谁家吃酒来?早晨好好出去,如何来家恁个腔儿?”——孟玉楼的聪明正在这里,她赶紧把话头转开了!

吴月娘“口无遮拦”

  不一时把玳安叫到跟前,问他端的。月娘骂道:“贼囚根子!你不实说,教大小厮来吊拷你,和平安儿每人都是十板子。”玳安道:“娘休打,待小的实说了罢。”遂说了李瓶儿嫁蒋竹山诸事。月娘道:“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来家拿人煞气!”……孟玉楼道:“论起来,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服也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月娘道:“如今年程,论的甚么使的使不的。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底人,他原守的甚么贞节!”

  看官听说:月娘这一句话,一棒打着两个人。——平心而论,吴月娘这话说的就更出格了!孟玉楼与潘金莲都是再醮嫁人,孝服都不曾满。

  二人听了此言,未免各人怀着惭愧归房,不在话下。

  有人说,吴月娘“俗笨粗鲁”(秋水堂语)。这话或有几分道理。

孟玉楼的“说嘴打嘴”

  有网友留言称:“仔细看文,孝服未满就嫁人是玉楼先说的,她不引导,月娘未必能想起这茬,玉楼自己孝服未满就嫁人,还说瓶儿,可见脸皮之厚。”

  我当即回复道:

  您说得对!是孟玉楼先说的!孟玉楼可能是只顾说人,而忘了自己!待到吴月娘附和她时,她才意识到了自己说漏嘴了。这属于说嘴打嘴吧!我想,她若开口前意识到自己也是“孝服未满”,估计就不会说了!

吴月娘是“仁厚”还是“别有用心”

  陈经济是家里“遭难”,才来岳父家暂住的。西门庆则安他在花园中,同贲四管工记帐。——对此,似不该有任何质疑。陈经济作为一个有文化的年轻人,西门庆给他安排一份这样的工作不能说不当。

  此后,陈经济每日只在花园中管工,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饮食都是小厮内里拿出来吃。——对此,也很难说当或不当。但有个感觉,西门庆没把陈经济当成自己的家人。甚至也没当成自己的女婿(民间有“一个女婿半个儿”一说),而是当成了一个普通的伙计。

  因此,西门庆手下这几房妇女都不曾见面。——这是正常的。因为陈经济“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可是,自己的女婿,都不让与自己的家人(“几房妇女”)见个面,似乎就不正常了。为什么呢?那西门庆是如何想的?他预感到了他的女婿会和他的五房有首尾吗?他是防患于未然吗?倘若如此,那他西门庆就智赛诸葛亮了!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搞不清西门庆究竟是咋想的!

  一日,西门庆不在家。月娘因陈经济一向管工辛苦,不曾安排一顿饭儿酬劳他酬劳,向孟玉楼、李娇儿说道:“待要管,又说我多揽事。我待欲不管,又看不上。人家的孩儿在你家,每日起早睡晚辛辛苦苦,替你家打勤劳儿,那个兴心,知慰他一知慰儿也怎的?”玉楼道:“姐姐,你是个当家的人,你不上心谁上心?”月娘于是吩咐厨下,安排了一桌酒肴点心,午间请经济进来吃一顿饭。——吴月娘的此举,是“仁厚”,还是“别有用心”?客观地说,两者的因素似乎都有。吴月娘身为“内当家的”,或身为陈经济的“后母”,感觉西门庆如此对待陈经济有些欠妥,“安排一顿饭儿酬劳他酬劳”自是应该。可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直接跟西门庆“沟通”一下?为什么要趁西门庆不在的时候才让陈经济进“后宫”?为什么一听“来家了”,“月娘连忙撺掇小玉送陈姐夫打角门出去了”。倘若吴月娘“心里没鬼”,即便西门庆看到了陈经济,吴月娘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不也是堂堂正正吗?

  对此,秋水堂乃至张竹坡等均认为,这是吴月娘“别有用心”,使得陈经济与潘金莲有了相见的机缘。

潘金莲的“挑拨”与西门庆的“糊涂”

  西门庆晚间到潘金莲处歇息。潘金莲道:“你前日吃了酒,你来家,一般的三个人在院子里跳百索儿,只拿我煞气,只踢我一个儿,倒惹的人(指吴月娘)和我拌了回子嘴。想起来,奴是好欺负的!”——潘金莲的此番言语,还真是楚楚可怜。

  西门庆问了下情况,便也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大意是因为生了李瓶儿的气。——西门庆说的这番话,自然是让潘金莲消消气。这是对的。

  而潘金莲则道:“亏你有脸儿还说哩!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的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求他——问姐姐。常言: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抱怨那个?”——潘金莲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若早点儿把李瓶儿娶到家,哪有这些事儿!我当初怎么说来?你不听,偏去问吴月娘,结果怎样?”

  西门庆被潘金莲这几句话,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便道:“你由他,教那不贤良的淫妇说去,到明日休想我这里理他!”

  其实,当初西门庆想娶李瓶儿时,最先问的是潘金莲。对此,潘金莲自是不乐意的,但又不能明言,便让西门庆去问吴月娘。结果,李瓶儿就一时没有娶成,也就有了蒋竹山入赘李瓶儿及在西门庆的药铺附近开药铺等等事。

  客观地说,这是潘金莲“当面说谎”,旨在挑拨西门庆与吴月娘的关系,而西门庆确也糊涂,果然中招,而忘了当初的根根把把。自此,生了气的西门庆,竟有四个来月没和吴月娘说话。

第十九回

吴月娘与潘金莲

  西门庆家的花园落成后,吴月娘在家,整置了酒肴细果,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大姐、潘金莲众人,开了新花园门,闲中游赏玩看。其间,月娘曾和孟玉楼、李娇儿下棋,潘金莲和西门大姐、孙雪娥,都在玩花楼坐下观看。

  对此我有两点感慨:

  其一,吴月娘竟也会“下棋”?

  此时所下的棋,当是围棋。在我看来,以吴月娘的智商,估计她连看都看不懂,遑论“下”!吴月娘并不出自书香门第,并没有家学修养,所谓的“琴棋书画”与她恐是不沾边的。她只是一个“千户”之女,也就是一个“底层武官”的孩子,又不像潘金莲被卖到王招宣府学过相关的技艺,因此说吴月娘竟会“下棋”,我都快笑掉大牙了!

  孟玉楼会下棋,且棋艺不错,能赢潘金莲。孟玉楼出身一商人家庭,家境富庶,或许学过棋类。主要是孟玉楼智商高,一看就会。(坊间有一说法:头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教教就会,三等人打死也学不会。)

  李娇儿会下棋倒是可以理解的。她是妓女出身,一是受过某种培训的,二是所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很难说没人手把手、身贴身地教过她。

  以前听说过一个说法:在所有的体育项目中,最低级的就是“举重”,最高级的就是“下棋”。因为“举重”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行。(这当然是对“举重”项目的偏见,乃至污蔑。)而“下棋”的确需要高智商,无论是围棋、象棋、国际象棋,均是如此。而我在看各种运动会时,最爱看的,偏偏是“举重”。主要是想看运动员在举起杠铃那一瞬间的表情,而更为重要的是,那个试举失败者,也有可能就是这次比赛的冠军。

  其二,潘金莲竟然和孙雪娥一道玩。

  潘金莲这个人,情商高,智商高,是个性情中人,但没有什么“心机”,没有什么“坏心眼”。她和孙雪娥关系不好,并挑拨西门庆“激打”过孙雪娥,那是孙雪娥先行招惹了她——骂了春梅,揭了她的短。

陈经济也是一介“文青”

  潘金莲在山子前花池边用白纱团扇扑蝴蝶为戏,不防陈经济悄悄在她身背后观觑,说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眼,骂道:“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那陈经济笑嘻嘻扑近她身来,搂她亲嘴。被妇人顺手只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跤。

  却不想,孟玉楼在玩花楼远远瞧见,叫道:“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金莲方才撇了经济上楼去了。

  陈经济见潘金莲去了,默默归房,心中怏然不乐。口占《折桂令》一词,以遣其闷:

  我见他斜戴花枝,笑捻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今日相逢;似有情实,未见情实!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由此可见,陈经济跟潘金莲几似,也是一介“文青”,也有一定“文才”。他口占的这首《折桂令》,很是应情应景。

潘金莲的“善良”

  西门庆乘着喜欢,向妇人(潘金莲)道:“我有一件事告诉你,到明日教你笑一声。你道蒋太医开了生药铺,到明日,管情教他脸上开果子铺出来!”妇人便问:“怎么缘故?”西门庆悉把今日门外撞遇鲁华张胜二人之事,告诉了一遍。妇人笑道:“你这个堕业的众生,到明日不知作多少罪业。”——将这句话稍作翻译便是:“你这个造孽的畜生,到明日不知作多少罪业。”

  我们从潘金莲的“笑道”里,便可感知到她的“善良”。她并不认同因此而借用“流氓手段”去对待蒋太医。

  这,虽是笑谈,却也是警示!

  而在“崇祯本”中,则把潘金莲的这句话中“堕业的”三个字删掉了。

蒋竹山的“苦心”

  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初时,蒋竹山图妇人喜欢,修合了些戏药,县门前买了些甚么景东人事、美女相思套之类,实指望打动妇人心。不想妇人曾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都经过的,往往干事不称其意,渐渐颇生憎恶,反被妇人把淫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烂,都丢掉了。”

  读了此段文字,不由地想起了两句话:

  一是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是张爱玲的:“通往男人的心通过胃,通过女人的心通过阴道。”

李瓶儿的“口齿”

  瞧瞧李瓶儿是怎样骂蒋竹山的:“你本蛐蟮,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我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蜡枪头,死王八!”

  骂得蒋竹山狗血喷了脸。

  随后,又把骂的蒋竹山狗血喷了脸。

  那是当蒋竹山被鲁华、张胜讹三十两银子却又拿不出,便剌八着那两只腿,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儿时骂的。紧接着李瓶儿又骂道:“没羞的王八,你递什么银子在我手里,问我要银子?我早知你这王八砍了头是个债桩,就瞎了眼也不嫁你!这中看不中吃的王八!”

  由此可见,李瓶儿的“口齿”及骂人的“形象度”,同样十分了得,不亚潘六儿。

耍流氓也需“有脑子”

  张胜、鲁华这两个地痞在西门庆的指示下,诬陷蒋竹山借了鲁华三十两银子。他俩去讨要时,蒋竹山自然不认,结果不仅把蒋竹山揍了一顿,还扭送到了公堂。

  夏提刑升厅,看了呈状,叫上蒋竹山去,蒋竹山仍不会认。于是夏提刑便问鲁华原由。鲁华道:“他原借小的银两,发送妻丧,至今三年光景,延挨不还小的。小的今日打听他在人家招赘了,做了大买卖,问他理讨,他倒百般辱骂小的,说小的抢夺他货物。现有他借银子的文书在此,这张胜便是保人,望爷察情。”一面怀中取出文契(事先伪造的),递上去。……夏提刑看了,拍案大怒,对蒋竹山道:“可又来,现有保人、文契,还这等抵赖!看这厮咬文嚼字模样,就像个赖债的!”喝令左右:“选大板,拿下去着实打!”当下三四个人不由分说,拖翻竹山在地,痛责三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李瓶儿的“善良”

  蒋竹山见李瓶儿不肯替他“还债”,便直撅儿跪在地下,哭哭啼啼,说道:“你只当积阴骘,四山五岳斋僧布施这三十两银子了!不与,这一回去,我这烂屁股上怎禁的拷打?就是死罢了!”妇人(李瓶儿)不得已,拿三十两雪花银子与他,当官交与鲁华,扯碎了文书,方才了事。

  看起来,李瓶儿还是很善良的。

  再就是这个鲁华,收了“三十两银子”也就没事儿了,竟忘了他当初对蒋竹山所说的,“本利该我四十八两银子”了!——这,也可能是鲁华的“善良”,也可能是兰陵笑笑生的“疏漏”。

蒋竹山的“悲剧”

  蒋竹山入赘李瓶儿两个月,便遭西门庆设局敲诈,并遭了官府一顿好打,紧接着便被李瓶儿扫地出门,落得个哭哭啼啼、忍痛含羞而去的尴尬境地。

  这对蒋竹山而言,自然是桩“悲剧”。

  然而这桩悲是“性质”的?

  我无意间见网上有论者说:“《金瓶梅》通过小人物蒋竹山短暂而不幸的婚姻悲剧,真实地反映了晚明社会转型期的种种乱象与罪恶:奸商欺行霸市,流氓横行无忌,社会物欲滔天,人文精神缺失,国家司法腐败,拜金主义畅行。蒋竹山的悲剧,是典型的社会悲剧。”(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王前程语)——我感觉这话说的有点儿“扯”,太过“上纲上线”了!我常常觉得,某些所谓的“专家学者”,不在一些很小的很普通的历朝历代都不乏见的“民事纠纷”上,总结出点“社会意义”来,就无以显摆自己的“高大上”!再看看他那一连串的“小排比句”,真真是“太有才了”,也颇具“时代风尚”!

孟玉楼的“厚道”

  李瓶儿过门时,是一顶大轿,约后晌时分,落在西门府大门首。但半日没个人出去迎接。

  此时的西门庆,在家新卷棚内,深衣幅巾坐的,单等李瓶儿进门。——任谁恐也不会觍着脸自己走下轿来,自己走进大门……

  孟玉楼看不下去了,走来上房对月娘说:“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门首,你不去迎接迎接儿,惹的他爹不怪?他爹在卷棚内坐着,轿子在门首这一日了,没个人出去,怎么好进来的?”

  这吴月娘欲待出去接他,心中恼,又不下气;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门庆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一回,于是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出来迎接。

  由此可见,孟玉楼的“厚道”。

  而此时的潘金莲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书中没说。

潘金莲的“知礼”

  李瓶儿过了门儿,不想西门庆正因旧恼在心,不进她房去。

  一般三日摆大酒席,请堂客会亲吃酒,只是不往他房里去。

  头一日晚夕,先在潘金莲房中睡。金莲道:“他是个新人儿,才来了头一日,你就空了他房?”——潘金莲这话,若说对李瓶儿有“恻隐之心”,可能稍过,但她很是“知礼”,很是“明事理”。或者说,西门庆做得“太过”了,连潘金莲都看不下去。西门庆却道:“你不知,淫妇有些眼里火,等我奈何他两日,慢慢进去。”

  到了三日,打发堂客散了,西门庆又不进入他房中,往后边孟玉楼房里歇去了。

  这李瓶儿见西门庆一连三夜不进她房来,到半夜打发两个丫环睡了,饱哭了一场,可怜走在床上,用脚带吊颈,悬梁自缢。

李瓶儿“上吊”之后

  李瓶儿用脚带上吊后,被两个丫环发现,唬慌了手脚,走出隔壁叫春梅说:“俺娘上吊哩!”慌的金莲起来这边看视,见妇人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直挺挺吊在床上。连忙和春梅把脚带割断,解救下来。撅了半日,吐了一口精涎,方才苏醒。

  在我的印象里,冀中一带的风俗是:见到上吊的人,切切不可把上吊的绳子割断。倘若割断,便意味着割断了上吊者的气脉,再也救不活了。只能把上吊者托起来,再迅急地解开绳索。这是“禁忌”,

  也许兰陵笑笑生所处的山东一带,没有这一“禁忌”。

李瓶儿被“抽了几鞭子”

  李瓶儿虽被救了下来,但西门庆自感伤了自尊,于是就拿着马鞭子进了李瓶儿的屋,说是要教训李瓶儿。

  有人说,西门庆用马鞭子教训李瓶儿是在作秀,是演给潘金莲等看的。

  书中写道:“……这西门庆心中大怒,教他下床来脱了衣裳跪着。妇人只顾延挨不脱,被西门庆拖翻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来,抽了几鞭子,妇人方才脱去上下衣裳,战兢兢跪在地平上。……”

  仔细研读原文,感觉这个西门庆还真是演戏给人看的,因为“抽了几鞭子”,李瓶儿竟没有哭喊!这实在令人纳罕。

  或许李瓶儿也太不会配合了,也或许李瓶儿并不知道西门庆是在演戏,不然的话她该“惨叫”几声才是。

  难怪潘金莲当着孟玉楼的面骂西门庆:“贼没廉耻的货!头里那等雷声大雨点小,打哩乱哩。”

李瓶儿的“千古绝唱”

  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怒气消下些来了。西门庆又问道:“淫妇你过来,我问你: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妇人道:“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仗义疎财,敲金击玉,伶牙俐齿,穿罗着锦,行三坐五——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这番话,当是李瓶儿的“肺腑之言”。

  一句“你是医奴的药”,堪称“千古绝唱”。

  西门庆听罢,欢喜无尽,即丢了鞭子,用手把妇人拉将起来,穿上衣裳,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儿,你说的是。果然这厮他见甚么碟儿天来大!”即叫春梅:“快放桌儿,后边快取酒菜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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