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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原道训(3)

      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性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瘤,惊怖为狂;优悲多恚huì(恨,怒),病乃成积;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通而不变,静之至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不与物散,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则通于神明。通于神明者,得其内者也。是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收之。中之得,则五藏宁,思虑平,筋力劲强,耳目聪明,疏达而不悻xìng(怨恨,恼怒..),坚强而不鞼guì(折断),无所大过而无所不逮;处小而不逼,处大而不窕(tiǎo yáo,),其魂不躁,其神不娆;湫漻(qiū liáo 清静。)寂莫,为天下枭。

      喜怒无常是对“道”的偏离;忧伤悲痛是对“德”的丧失;喜好憎恶是对“心”的伤害;所以嗜好欲念是天性的累赘。人大发脾气则会破坏阴气,人高兴过分则会损伤阳气;气短急迫导致喑哑,惊慌恐怖导致发狂;忧悲过分导致怨恨,疾病也由此积成;好恶太多,祸也就随之产生。所以圣人保持内心无忧乐,是“德”的最高境界;通达而不多变,是“静”的最高意境;无嗜好欲念,是“虚”的最高意境;没有爱憎,是“平和”的最高境界;精神不因物累,是“纯”的最高境界。能做到上述五点,就能与“神明”相通。和“神明”相通者,是有内性修养的人。所以用心性制外形,百事不废败;心性修养成功,就能保养外形。心性得到修养,人体五脏便安宁,思绪便平和,筋骨强劲,耳聪目明;通达而不乖乱,坚强而不折断;没有什么太过分也没有什么不及,处窄处不觉得逼迫,处宽处不觉得空旷;心神不急躁,精神不烦扰;清静恬淡可成天下之英豪。

      大道坦坦,去身不远,求之近者,往而复反。迫则能应,感则能动,物穆无穷,变无开像;优游委纵,如响之与景;登高临下,无失所秉;履危行险,无忘玄伏。能存之此,其德不亏。万物纷糅,与之转化,以听天下,若背风而驰,是谓至德,至德则乐矣。古之人有居岩穴而神不遗者,未世有势为万乘而日忧悲者。由此观之,圣亡乎治人而在于得道;乐亡乎富贵而在于德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则几于道矣。

      大道平坦,离你自身不远;在身边寻找,转个身就能得到。得道者,有逼迫就有反应,有感触便有举动;他深邃无穷,变化没有形迹;优游悠闲,委曲顺从,就像回响呼声,又如物影随形;居高临下而不失所秉之“道”;遭遇危机而勿忘玄妙之“道”。能保持这“道”,他的“德”就不会亏损;万物纷糅复杂,也能与之周旋变化;凭“道”处事,就像顺风奔跑轻松快捷,这就是最高的德性。有了这最高的德性,也就有了快乐。古代有人住在岩洞里,但他们的精神道德没有丧失。随着世道衰败,有人虽然身居高位却天天忧愁悲伤。由此看来,圣明不在于治理人事,而在于得“道”;快乐不在于富贵,而在于得到“平和”。懂得重视自身修养而看轻身外之物,那就接近于“道”了。

       所谓乐者,岂必处京台章华,游云梦沙丘,耳听《九韶》《六莹》,口味煎熬芬芳,驰骋夷道,钓射鹔鹴sù shuāng(鹔鹴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西方神鸟。鹔,鹔鷞也。五方神鸟也。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鹔鷞,北方幽昌,中央凤皇。出自《说文》。)之谓乐乎?吾所谓乐者,人得其得者也。夫得其得者,不以奢为乐,不以廉为悲,与阴俱闭,与阳俱开。故子夏(卜子夏(前507年—前420),姓卜名商,春秋时晋国人,孔子的学生,“孔门十哲”之一,“七十二贤”之一。少时家贫,苦学而入仕,曾作过鲁国太宰。孔子死后,他来到魏国的西河(今山西河津)讲学。授徒三百 ,当时的名流李克、吴起、田子方、李悝、段干木、公羊高等都是他的学生,连魏文侯都“问乐于子夏”,尊他为师,这就是有名的“西河设教”。)心战而臞(qú消瘦 [thin]),得道而肥,圣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谓扰乱中和之道。)。是故其为欢不忻忻,([ xīn xīn ]  欣喜得意貌。)其为悲不惙惙chuo(忧郁貌;忧伤貌。)。万方百变,消摇而无所定,吾独慷慨遗物而与道同出,是故有以自得之也。乔本之下,空穴之中,足以适情,无以自得也。虽以天下为家,万民为臣妾,不足以养生也。能至于无乐者,则无不乐,无不乐则至极乐矣。

       所谓快乐,难道一定是住京台、章华,游玩云梦、沙丘,耳听《九韶》《六莹》这些古乐,口尝美味食品,奔驰在平坦大道上,或者钓射奇异鸟禽那种快乐吗?我说的“快乐”,是指每个人能够获得他所应获得的东西。但这里所说的“能够获得他所应获得的东西”,是不以奢侈为快乐,不以清廉为清苦;他能身处阴暗逆境能忍让避开,身处光明顺境能开放顺应。所以,子夏由于处在循道还是贪欲的思想斗争而枯瘦,又因由于得道循道而日益肥胖。圣人就是不让自身受外物役使,不以贪欲来搅乱中和天性。所以,他高兴时不忘乎所以,悲伤时不愁云满面。万物尽管变化莫测,我只管胸襟坦荡不予理睬而和道共进出。因此,能够自得快乐之性,即使住在深山老林之中,栖身空旷山洞之内,也足以惬意舒心;如果不能自得快乐之性,即使君临天下,以万民为己臣妾,也不足以保养心性。能够达到“无乐”境界的人,就没有什么不快乐;无不快乐就是最大的快乐。

       夫建钟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听朝歌北鄙靡靡之乐,齐靡曼之色,陈酒行觞,夜以继日,强弩弋高鸟,走犬逐狡兔:此其为乐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诱慕。解车休马,罢酒撤乐,而心忽然若有所丧,怅然若有所亡也。是何则?不以内乐外,而以外乐内;乐作而喜,曲终而悲;悲喜转而相生,精神乱营,不得须臾平。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伤生,失其得者也。是故内不得于中,禀授于外而以自饰也;不浸于肌肤,不侠于骨髓,不留于心志,不滞于五藏。故从外入者,无主于中,不止;从中出者,无应于外,不行。故听善言便计,虽愚者知说之;称至德高行,虽不肖者知慕之。说之者众,而用之者鲜;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寡。所以然者何也?不能反诸性也,夫内不开于中而强学问者,不入于耳而不著于心,此何以异于聋者之歌也?效人为之而无以自乐也,声出于口,则越而散矣。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所以制使四支,流行血气,驰骋于是非之境,而出入于百事之门户者也。是故不得于心而有经天下之气,是犹无耳而欲调钟鼓,无目而欲喜文章也,亦必不耳胜其任矣。

      设置编钟组鼓,排列管弦乐队,铺上毡毯坐垫,陈列旄牛尾和象牙装饰的仪仗,耳听朝歌郊野的乐曲,眼看艳丽多姿的舞女,口品香甜的美酒,通宵达旦地饮酒取乐;或者用强弓硬弩来射杀高飞的鸟,用善跑的猎犬来追逐狡兔,这样作乐寻欢真是炽盛显赫,使人如醉如痴难忘这诱人的情景。然而,等到一旦遣散车马,停撤宴饮,心里就会感到惆怅若有所失。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这不是以内心的欢乐去感受外界欢快之境,而是以外界这种的欢快来刺激内心,所以奏乐则喜,曲终则悲,悲喜转换变化,扰乱了精神,没有片刻的平静。察其所以然,在于不懂“乐”之含义,因而日复一日地伤害着心性,丧失了本该有的平和本性。所以在你自身不能把持心性归向,只以外界刺激来装饰自我,这种外界刺激不可能浸滋肌肤,渗浃骨髓,不可能留存于心间,停滞于五脏的。所以从外界刺激感受到的欢乐不可能在心中占据地位,留下而不散逸;而从内部心性所产生的欢乐,因为不产生于外界的刺激,所以也不会散失。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当听到良言妙计,蠢人也懂得喜悦;谈到高尚道德,品行恶劣者也知道仰慕。可是为什么喜欢良言妙计的多而真采纳的少、仰慕高尚道德的多而真实施的少,原因是这些人不能返诸心性。那种不是从本性产生学习愿望的人而勉强去学习,所学的东西是不会进入耳中留于心里的,这不就像聋子唱歌?聋子唱歌只是仿效人而无法自得其乐,歌声一出口便很快就散逸了。心是五脏的主宰,它控制着四肢的活动,使气血流通,并能辨别人间是非和弄清事物的原由。所以,假如不是从内心世界有所得(“道”)而空有治理天下之气概,这就像没长耳朵而想调节钟鼓,没生眼睛而想观赏纹彩那样无法胜任的。

       故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许由(许由(生卒年不详),是尧舜时代的贤人道家前身。帝尧在位的时候,他率领许姓部落活在今天的行唐县许由村一带活动,见到了贤人许由,便想传位于许由。许由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便到颍水河洗他的耳朵。至今河北省行唐县有一村名叫许由村,据《行唐县志》记载:"为传说'唐尧访贤'中的贤人许由的故里,因名"。而隔河相望的村庄叫颍南,许由村在颍水河北面,颍南在颍水河南面,颍南因此而得名。行唐县原名为南行唐县,历史悠久,因唐尧南行而得名,故得名南行唐县,现在行唐县被评为中国最古老的县之一,也是许由的故里。)小天下而不以己易尧者,志遗于天下也。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为天下也。天下之要,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我身。身得,则万物备矣。彻于心术之论,则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而无所怒,无所乐而无所苦。万物玄同也,无非无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夫天下者亦吾有也,吾亦天下之有也;天下之与我,岂有间哉!

       夫有天下者,岂必摄权持势,操杀生之柄,而以行其号令邪?吾所谓有天下者,非谓此也,自得而已;自得则天下亦得我矣。吾与天下相得,则常相有,己又焉有不得容其间者乎?

       所以“天下”是个神圣的东西,不可人为地去治理,人为地去治理就要败坏它,人为地去把持就会失去它。许由以天下为小而不愿接受尧让出的王位,是因为他将志向寄寓于整个天下。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他懂得要顺随自然来治理天下。要取得天道,不取决于他人而取决于自身。自身能够得道则万物均为我所备。透彻地理解心性之术,这嗜欲好恶就不会侵入内心。所以这样的人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恶,无所谓乐也无所谓苦。万物玄同,无所谓是与非,这均由天道来化育,生死一回事。天下为我所有,我也为天下所有,我与天下之间哪有什么界限!

      统治占据天下,哪里是一定要抓住权势、操生杀大权而发号施令?我所谓的“天下”,不是指这意思,而是指“自得”而已。“自得”则天下也就得到了我,我和天下融为一体:天下为我拥有,我为天下拥有,又怎么不能容身于天下呢!

        所谓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则与道为一矣。故虽游于江浔海裔,驰要褭niǎo,建翠盖,目观《掉羽》《武》《象》之乐,耳听滔朗奇丽《激》《抮》zhěn之音,扬郑、卫之浩乐,结激楚之遗风,射沼滨之高鸟,逐苑圃之走兽,此齐民之所以淫泆(yín yì1、恣纵逸乐。2、淫荡;淫乱。3、声音绵延不绝。)流湎( liú miǎn 1. 放纵无度。2. 沉溺于酒。);圣人处之,不足以营其精神,乱其气志,使心怵然失其情性。处穷僻之乡,侧豁谷之间,隐于棒薄之中,环堵之室,茨之以生茅,蓬户瓮牖,揉桑为枢;上漏下湿,润浸北房,雪霜滖灖,浸潭(浸潭的释义为(1).浸渍;沾润。(2).引申为漫衍。(3).逐渐。)苽蒋("苽"一名"蒋",也写作"菰",为禾本科菰属多年生宿根水生草本植物,是一种粮、菜兼用的作物。汉代以前,尤其唐代,苽米是主要的食用部分;唐以后,其米多用来救荒。"苽"在古文献中也称"雕苽"、"雕胡"。作为菜食用,始见于《尔雅》。宋之前,一般称为"菰菜";至宋,始见"茭白"一名。"茭"得名于其根"交结","白"得名于其肉质茎色白。此名一直沿用至今。"菰首"也作"菰手",是指茭白顶端白嫩、柔软似小孩手的部分。);逍遥于广泽之中,而仿洋于山峡之旁,此齐民之所为形植黎黑(lí hēi 黑色的一种。),忧悲而不得志也;圣人处之,不为愁淬怨忽,而不失其所以自乐也。是何也?则内有以通于天机,而不以贵贱贫富劳逸失其志德者也。故夫乌之哑哑,鹊之唶唶,岂尝为寒暑燥湿变其声哉!

         所谓“自得”,是指保全自身的天性,能够保全自身天性的完美,便与“道”融合一体。所以虽然游悠于江边海滩,驰骋骏马,乘坐华丽车子,眼观《掉羽》《武象》之类的乐舞,耳听激荡清朗奇丽婉转的乐曲,高奏郑卫名曲,吟诵清凄高亢的流传民曲,射猎湖泊岸边惊飞的鸟儿,逐猎苑囿内奔跑的野兽,这些是凡夫俗子沉湎放荡的事情,但是圣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却不足以惑乱精神意志,受诱惑而失去本性;同样处穷乡僻壤,置深山溪谷,居草野丛林,住简房陋室,茅草盖顶,柴草编门,桑枝为枢,上漏下湿,阴冷卧室,雪霜铺压,菰蒋蔓延,漂游在沼泽之中,徘徊在山峡之旁,这些都可以使凡夫俗子形体黑瘦疲惫,忧忧寡欢而感不得志,但是圣人处在这种环境中不会忧愁怨恨,并不失掉内心的愉悦。这是为什么呢?在于他们内心已领悟天机,因而不因贵贱、贫富、劳逸的不同而丧失天性。这就像乌鸦哑哑、喜鹊喳喳,哪会因寒暑燥湿的变化而改变它们天生的叫鸣声!

       是故夫得道已定,而不待万物之推移也,非以一时之变化,而定吾所以自得也。吾所谓得者,性命之情,处其所安也。夫性命者,与形俱出其宗,形备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故土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规矩不能方圆,钩绳不能曲直。天地之永,登丘不可为修,居卑不可为短。是故得道者,穷而不慑,达而不荣;处高而不机,持盈而不倾;新而不朗,久而不渝;入火不焦,入水不儒。是故不待势而尊,不待财而富,不待力而强;平虚下流,与化翱翔。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贪势名。是故不以康为乐,不以谦为悲;不以贵为安,不以贱为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以随天地之所为。

       因此,一旦已经坚定地得道,就不受外物变化的影响,不因外物一时变化而来决定自我得道的态度。我所说的“得”,是指生命中的本性处在安适的位置上。生命和形骸一起出自“道”;形骸具有了,生命也就诞生了。生命一旦形成,好恶之情也就容易产生。所以士人有固定的行为准则,女子有不变的行为原则,规矩使他们不能或方或圆,钩绳使他们不能或曲或直。天地是无限的,所以登上山丘不能自以为站得很高,处在低处不必自以为地位卑微。所以得道者,穷困时不颓惧,显达时不炫耀;处高位而不危险,持满时而不倾覆,新兴时不光耀亮朗,长久后不至于衰变;放入火中烧不焦,下到水中打不湿。所以不凭权势而尊贵,不靠财富而富有,不以有力而强大,平和虚静处下不争,与造化一起翱翔。如果这样的话,就能埋金子于山中,藏珍珠于渊底,不以钱财为利,不贪权势名位。所以不以康安为乐,不以清俭为苦;不把尊贵看成安逸,不把贫贱看作危难;形、神、气、志,各得其所,以顺随天地的运转变化。

      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是故圣人使人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所充而用之则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则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

        形体是生命的居舍;气血是生命的支柱;精神是生命的主宰。一旦它们失去各应处的地位作用,就会使三者都受到伤损。就像圣人让人各安于自己的地位,各司其职而不允许互相干扰。所以形体如果处于不适的环境就会伤残,气血如果运行不当就会泄失,精神如果使用不当就会昏昧。对此三者,人们不能不谨慎对待。

       夫举天下万物,蚑蛲贞虫(多足的蚑虫和没脚的蛲虫。常用以指代低等动物。细腰蜂一类的昆虫。),蝡ru动蚑作,皆知其所喜憎利害者,何也?以其性之在焉而不离也。忽去之,则骨肉无伦矣。今人之所以眭然能视,替然能听,形体能抗,而百节可屈伸,察能分白黑、视丑美,而知能别同异、明是非者,何也?气为之充而神为之使也。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之志各有所在而神有所系者,其行也足蹪(tui  颠仆,跌倒。高诱注:「蹪,踬也。楚人读踬为蹪。」)趎埳、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招之而不能见也,呼之而不能闻也。耳目非去之也,然而不能应者,何也?神失其守也。故在于小则忘于大,在于中则忘于外,在于上则忘于下,在于左则忘于右。无所不充,则无所不在。是故贵虚者,以豪末为宅也。

       天下万物,小至细微昆虫、爬虫,都有喜好憎恶,都知趋利避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们的本性在身而没有离弃,如果一旦本性从形体中分离,那么骨肉形体也就不复存在了。人之所以眼能看远,耳听声音,形体能承受重力,关节能伸屈,并能辨察黑白美丑,智慧理性能辨别是非异同,为什么呢?是在于气血充满着形体、精神发挥着作用。怎么知道是这样呢?一般说来,人的各种志向行为都与精神相联系,如有人脚绊树桩洼坎跌倒、头撞直木而全无感觉,招手他看不见,叫喊他听不见,可眼睛耳朵并没有失去,但就是没有反映,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的精神失去了应有的司职功能,所以精神集中在小处就会忘掉大处,精神集中在里面就会忘掉外面,精神集中于上面就会忘掉下面,精神集中于左面就会忘掉右面。精神是无不充满又无所不在,所以说重视修养虚静平和之神的人就能将精神(注意)贯注到极细微的事物之中。

      今夫狂者之不能避水火之难而越沟渎之险者,岂无形神气志哉!然而用之异也。失其所守之位而离其外内之舍,是故举错不能当,动静不能中,终身运枯形于连嵝列埒(lián lóu,意思是指接连不断。[liè liè]杂乱的田垄、矮墙等。指高低不平。高诱注:「列埒,不平均也。」)之门而蹪蹈于污壑阱陷之中,虽生俱与人钧,然而不免为人戮笑者,何也?形神相失也。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贪饕多欲之人,漠于势利,诱慕于名位,冀以过人之智,植于高世,则精神日以耗而弥远,久淫而不还,形闭中距,则神无由入矣。

      现在那些疯子不懂得避开水火的危害,敢跨越深沟险地,难道他们没有形、神、气吗?不是,但他们的神和气的运用与常人不一样。他们的神、气失去了应有的职位,与形体分离了,因此他们的举止行为不能做得恰当,终身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行尸走肉,而且不免跌进陷阱泥潭之中,虽然他们和常人一样活在世上,然而免不了被人羞辱耻笑,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形神彼此分离。所以以神为主宰,形依从神则对人生命有利;反之,以形为制约,神依从形则对人生命有害。贪婪多欲的人,被权势迷惑,受名位引诱,希望超常人的智慧跻身于社会上层,那么他的精神每日耗损而偏离应处的位置,长久迷惑而不能返回本位,形体闭塞而内心不开窍,精神就无法进入。

       是以天下时有盲妄自失之患,此膏烛之类也,火逾然而消逾亟。夫精神气志者,静而日充者以壮,躁而日者牦以老。是故圣人将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沈浮俛仰,恬然而纵之,迫则用之。其纵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发机。如是则万物之化无不遇,而百事之变无不应。

       所以天下常有愚昧狂妄者,患这类疾病者,如同膏烛之类,火烧得越厉害,这种膏烛就消融得越快。精神恬静平和而日益充实,人的身体就强壮;反之,精神躁动烦恼而日益耗损,人的身体就衰老。因此,圣人注重调养自己的精神,柔和气志,平稳身体,和大道一起运转变化,该恬静时就放松它,该急迫时就使用它;放松它就如同垂放衣服那样轻便,使用它就如同击发gōng弩那样迅疾。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不能相合万物的变化,没有什么不能适应万事的变动。

作品评析

"原",即推究之意。"道",是《淮南子》一书最根本、也是最高的一个概念,但其基本含义,实际上就是指治国所必须遵循的规律,《泛论训》中有一明确的定义:"故圣人所由曰道,所为曰事。道犹金石,一调不更;事犹琴瑟,每终改调。故法制礼义者,治人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另外,"道"也指宇宙万物(包括自然与社会)运动、发展的最普遍、最根本的规律性。"道"作为中国哲学中的一个基本概念,在古代文献中随处可见,但不同时代其含义是不同的,当区别对待,不能用魏晋南北朝的、更不能用宋明的"道"来理解先秦的"道"。周秦诸子所谓"道术"即帝王之术,这一点张舜徽先生的《周秦道论发微》一书已做了透彻的论证,可以参看。

       本文开篇,即对"道"的特性做了规定,作者认为,"道"在空间上,无处不在,弥漫于整个宇宙;在时间上,无穷无尽,"无所朝夕";在形态上,看不见,摸不着,但能伸能缩,能柔能刚;其作用是巨大的,它无所不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时无刻不在作用于万物,万物都由它而产生;只有依道而行,顺应自然,才能万物群生,草木润泽,社会安定,人民幸福,也就不会有各种灾异现象。

       如果说"道"是体,那么"无为"则是用。治理国家,应顺应"道"的特性,"无为"而治,尊重民意,因势利导,抛却严刑峻法,这样就会长治久安。共工氏因与高辛氏争天下,落得"宗族残灭,继嗣绝祀";舜口不设言、手不指挥,却使人民移风易俗,天下大治。这些都说明了"无为"的优越性。而所谓"无为",是"不先物为",顺应自然之势而已,而非无所事事。"无为"是《淮南子》中的重要概念,是对君主一人而言的,本文中所规定的内涵,贯穿于全书之中。

      在褒扬形而上的"道"的同时,对形而下的"器",作者则采取了贬低的态度。在作者看来,即使再好的"器",也无法与自然之"道"相提并论,正如捕鸟打鱼一样,如果以天下为笼、以江海为网,那么,还有什么鱼和鸟可以逃掉呢?所以,天下之事,不可强为之,要顺其自然。对于无法穷尽的万物之变,要抓住其最根本的东西。这样,才能应付世界的千变万化。

       对于个人而言,保持天性、顺应自然,亦十分重要。人性本是恬静的,因受外物的影响,产生了爱憎、好恶等情感,而这些情感一旦形成,天性就会泯灭,无法返回本真。万物至众,只有保持天性,不与万物争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没有什么能与之相争。

       在对待"强"与"弱"、"先"与"后"等问题上,本文继承了老庄"贵弱"、"持后"等观点,进一步阐明了"弱"胜"强"、"后"优于"先"的观点。文中以"水"喻"道",对水的特性作了进一步的发挥,极力形容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的一面,突出强调其"柔弱胜刚强"的论点。而对于"后",作者也特意作了说明,认为所谓"后"是待有利时机而动,却非自甘落后,无所作为。

       对于"快乐"的问题,文中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快乐是什么,如何才算快乐?在作者看来,真正的快乐来自内心的充实,而非外界的物质享受。声色犬马这些外在的东西,给人的只是短暂的快感,身在其中时,或可得一时之乐,然而一旦停下来,便会怅然若失。要获得真正的快乐,就要内心恬静,不为外物所奴役,不以欲求乱心性,以不乐为至乐。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向内用功,达到"自得"。所谓"自得",就是保全自身天性的完美,能够保全自身天性的完美,与道融为一体。做到了这一点,就不会为外界的任何诱惑迷乱心性,也不会因所处条件的恶劣而怨恨,就会得到长久的快乐。

     最后,作者还论述了生命构成元素--形、气、神--三者之间的关系,强调"以神为主"、"存神养性"。作者认为,三者之间相互依存,各有各的职守,应审慎对待。在三者之中,"神"又是主要的,居于支配地位。如果没有了精神,形体也就如同虚设,像疯子一样,举动失当,为人耻笑。精神只有保持安静并时时保养,才能日益充实,人也才能健康;反之,则日益损耗,身体也受到影响。养精神的目的,是为了保持天性,得到"道",最终达到淡漠名利,适应万物变化的境界。

       全文围绕着"道",反复论述,铺排夸张,辞采华茂,不少段落排比整齐、音律和谐,极有汉赋的韵味。这一写作风格,在以下的各篇中,也时时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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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道训[原道训]
中 庸 题 解
道生一
13.快乐取决于自己,而不是取决于他人
第三卷 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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