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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郭关谈琴(一)

古琴的技与艺其实都很重要,艺术这个词其实就是艺与术的综合呈现,高妙的艺术应该是技与艺都很高超,缺一不足,短一不可,现实中大多数艺术作品不是技大于艺,就是艺大于技,技与艺能均衡俱佳的已是大师之作。只有技没有艺就容易匠气,演奏出来的音乐可能只是机械音符的堆砌,或是媚俗的技巧卖弄,只有艺没有技巧则是忽悠,变成光嘴上谈琴,手上弹不了琴。当然学习艺术应该眼高手低,眼高手低在艺术学习上不是一个贬义词,眼界高、审美高是好事情,技巧通过勤奋练习可以补充练习而获得。学习艺术其实很忌讳手高眼低,容易流俗,天下之病唯俗病难医,一般匠气流俗了自己很难发现,技巧的训练是任何人通过苦练都可以达到的,但艺术的修养与审美比技巧更难获得。

以前张子谦先生说过,弹琴悟得抑扬顿挫之妙后方入得琴学堂奥,所以古琴音乐散板的气息应该是符合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概念。

所谓气息,似乎有些玄妙,让人捉摸不透,解释不清,其实气息也很好解释,我们人类的呼吸就是一种气息,一呼一吸之间的运动就是气息的表现形式,紧张时有较急促的呼吸频率、安静入眠是有缓和的呼吸频率,当然还有一些修行打坐时又不一样,这种呼吸的频率节奏就是一种气息,更为具像点的话,我们弹琴的人都喜欢香道,点一支香时,冒出来的一缕缕青烟,其实也是一种气息,随着空气的流动而产生不同的形态,更恢宏一点的气息就是云雾,有些大山上缭绕变幻的云雾就是具像的气息,所以气息是在流动的一股气,流动的气首先是有速度的,一定是有快有慢、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粗有细、有方有圆、有虚有实等等阴阳对比变化。这种流动以我个人的演奏经验说,我会去把音乐线条虚拟成柔和的曲线,在众多线条里,柔美的曲线是这个世界上最唯美的线条,所以我经常会把音乐线条处理成一条柔和的曲线,使得音乐是呈渐高渐低的曲线前进。如果我们是弹奏前辈打好谱的琴曲,那么音准是已经固定的,节奏也是已经固定的,速度可调整的范围也已经很小,但音乐线条中音色与音量的变化是自由的,所以按谱准确演奏出来后,可以在音色音量的变化上去下功夫揣摩,使得音色音量呈曲线动态前进,就会呈现出层次丰富而又柔美的音乐效果。气息流动的规则,诗词的格律就是很好的借鉴方式,上句平平仄仄,下句就仄仄平平相对,依此类推。

初学的时候能不能用丝弦?

丝弦是比较柔软且比钢弦略为粗糙,演奏出来的声音质朴,有古意,但它容易断,受温度湿度的影响变化很大,没有固定好的丝弦,可能每弹一曲都需要重新校音,从干燥到潮湿的环境,可能琴弦需要重新安装,所以初学时能有信心并且有耐力学好听力校音与琴弦安装的话,初学时使用丝弦是完全没有问题,古人弹琴都是由丝弦入门的,当然这需要比较大的耐心去练习,校音与上弦对于初学者来说是略有小难度的,如果自己没有信心学好这两个技法的话,可以先用钢弦入门学习,等掌握了听力校音与上弦技术之后再换用丝弦,当然钢弦演奏手法与丝弦演奏手法的不同需另做讨论。

我们在弹奏古曲时是要尽量还原古曲的本来面貌,虽然古曲的本来确切面貌难以考证,但可以通过各种方法尽量去接近她的本质,比如说借用各种琴谱题解中的文字,那个时代文人的审美取向,他们的审美层次,一个时代文人的审美状况通过那个时代的书法、绘画、诗词、文献等都很容易确定下来,虽说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会有千差万别,但在面对经典古曲面前我们至少要有敬畏心理,容不得我们任意诠释篡改,在用弦、用琴、仪容、指法、格调、气息都应该尽可能去还原古曲的本来面目。当然我也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对于现代琴人自己原创的琴曲,解释权在于作者,只要不犯法,你躺着弹、跳着弹、赤身裸体弹我都能理解,因为这是你个人的创作自由,但古曲则不同,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应该尽量完整的继承,而不是任意抛弃或是肆意篡改。

有人说什么是古琴的最高境界,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的,文无第一,最高这个词用在艺术上本身就不适用,琴学包含万象,十辈子也研究学习不完,每个小小的点都有很深的学问,演奏只是琴学里的一部份而已,还有琴器的制作、鉴定、打谱、即兴、琴曲创作、琴律、琴论研究、与古琴相关的还有诗词、书画等等,每一个点上都值得穷其一生去研究学习,在艺术上没有最高,只有更高,每个琴人都在通往更高意境的路上,每个人都在路上。

日常练琴要有一个功课制度,要把自己已经掌握难度最大同比较喜欢的两三个曲目每天都必须弹一遍,就像庙里的和尚道士一样,每天必须做功课背诵固定的经文,我现在每天会把《广陵散》《潇湘水云》《流水》都弹一遍,节本的话其实弹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二十多分钟就差不多了,这个功课制度要要求自己强制执行,跟每天必须刷牙洗脸一样重要,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绪发生什么变化都必须要完成,选难度最大的曲目,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技术不会退化,学琴其实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时因为忙,没时间学习新的内容,这个时候如果旧的内容也不经常温习的话,就很容易水平退步,没有良好的功课制度,是很多学琴的人半途而废、前功尽弃的原因,如果有良好的功课制度,再忙,再没有时间练琴,至少能保持水平不会退步,如果不是大曲的话,两三个曲子弹一遍也就只有十多分钟而已,如果把古琴看得比较重要的话,再忙的时候每天挤出来十多分钟应该都不是问题,即使少睡十分钟也影响不大。每天都弹的曲目,在持续几年之后,会自然而然呈现出以前所感悟不到的琴曲内容与内涵,这也就是水滴石穿之功,很多琴曲的内涵必须需要量变才会引起质变。

古琴音乐的雅来自于演奏家的一种节制,这种节制是产生高雅、典雅、古雅的重要因素,这种节制是对高超技术表现的一种节制,就是说有娴熟高超的演奏技术,却很节制内敛的去使用,就好比一个有亿万家财的富豪,但他生活习惯很节俭,为人谦虚低调,这往往是一种被人称颂的美德,当然有的富豪到处炫富,张扬高调,这就令人心生厌恶,演奏家有很好的技巧,但很谦虚内敛的去表达,就会产生典雅的感觉,如果有很高超的技巧,处处把自己的技巧炫耀出来,华丽的表现出来,这就很庸俗,有些演奏家因为技巧很娴熟,就会去附加很多夸张的肢体动作表情,这就好比一个富翁,一坐下就使劲抖抖自己的貂皮大皮,解开纽扣,敞开胸口,故意露出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一样恶俗。我一直很喜欢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那个扫地僧,功夫高强却卑微至极。书法家里我很喜欢弘一法师,研究他的书法历程,会发现他的书法技巧非常高超,但晚年的书法内敛宁静,放下所有技巧,绚烂至极复归于平淡,人书合一,了无人间烟火气,掌握了高超技巧又能抛却舍弃的书法家,书法史上是极其罕见的。

跟大家分享一个我以前学习一首琴曲的方法,这个方法我是从学习书法的经验里转换过来的,学习书法就是选帖、入帖、出帖、然后加入自己创造的一个过程。

第一步:确定学习某一曲,这一曲一定要是自己发自内心喜欢的。

第二步:尽一切可能找到这一曲的所有音视频资料,任何人演奏的都不要放过,特别是自己平时比较心仪的演奏家的录音,都听一遍、看一遍,找不到演奏录音的不要轻易学,哪怕琴曲标题很迷人。

第三步:从所有资料里选出一或两个自己认为最心仪的、水平最高的演奏家录音录像做为学习对象。

第四步:找到这位演奏家演奏所对应的琴谱。要尽一切可能去找到,有出版的好办,没出版的,想办法联系本人,联系不到本人就联系演奏家的学生或是亲戚等等,找不到对应的谱最好就放弃此曲学习。

第五步:按谱弹熟,一段一段熟练背弹下来。

第六步:一段一段反复跟着这位演奏家的录音弹,直到弹到速度、节奏、气息一模一样为止,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跟着录音弹三四百遍以上,先一段一段跟着录音弹,再整曲整曲跟着录音弹。

第七步:自己给自己录音,检查自己的录音跟这位演奏家录音的差距,不放过每个细节、每个疑问,直至一模一样,全曲录音时长差距应该控制在五秒以内。

第八步:不跟录音弹也跟这位演奏家的节奏速度一致后,可以参照其它演奏家录音某些局部处理的优点加进自己的演奏。

第九步:可以掺加自己的体悟、自己的理解到演奏里面去,并且固定下来,这个过程就会慢慢呈现出自己的面貌。

第十步:形成标准录音录像作品,此曲学习完成。

这个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特别对于没有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人来说,这个方法可以说是唯一有效的正道,但每一步要做到位有点难,需要很大的耐心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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