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临盆，生个耗子

黎荔

拉封丹是法国古典文学的代表作家，著名的寓言诗人，他的作品经后人整理为《拉封丹寓言》，是世界三大寓言之一。拉封丹寓言大都取材于古代希腊、罗马和印度的寓言以及中世纪和17世纪的民间故事，化陈旧为新鲜，将寓言这传统体裁推至一个新高度。尤其擅长以动物喻人：只知歌唱不去积攒粮食的知了，只能在冬天饿肚子；不知居安思危的黄鼠狼，进得了谷仓却出不去了……印象最深的，是《拉封丹寓言》里，有一则《大山临盆》，内容如下：大山临盆，天为之崩，地为之裂，日月星辰，为之无光。房屋倒塌，烟尘滚滚，天下生灵，死伤无数……最后生下了一只耗子。这个寓言说的是，某些事从表面上看做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但结果却没有什么价值。

大山临盆，生个耗子。也许宇宙无所谓荒谬，人在里面，觉得荒谬。在世间，有多少人做事情，就如大山临盆一样壮烈，结果呢？不问也罢。“大山临盆”这个寓言，描绘预设与生成相背离的现象，和中国传统的俗语“雷声大雨点小”、“绣花枕头包稻草”、“银样蜡枪头”有某种程度上的类似，不过“大山临盆”更强调“生下了一只耗子”之前对天地生灵的破坏和涂炭，其夸张和贬义的程度要重得多。

现实生活中，诸如此种“大山临盆，生个耗子”的现象可谓不少。有人万分谨慎地考察了项目，千辛万苦装修好了公司或店面，请好了员工，百般用心对待客户，满怀期待地想开业大吉，财源广进，却发现生意清淡，门可罗雀，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有企业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然而改革方案在执行中走了样，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相反对工作造成了负面影响，留下了许多矛盾积怨，企业效益一落千丈。有人悬梁刺股，苦学英语，托福雅思，漂洋过海，终于得以跻身英美澳洲加拿大的中国留学大军行列，好不容易学成之后，却发现华人要拿到绿卡融入主流社会，实在太过艰难了，于是负笈回国，却又发现海归人员早已不那么吃香，高不成低不就的，出国前身边的普通朋友早已创业成功风生水起，而自己留学多年的家庭巨额负债还没有还清。高考出台各种加分政策，以期纠正应试教育之偏，结出素质教育之果。然而，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可能是跳蚤。看上去很美的高考加分政策，在实施过程中却逐渐异化、变味、走形，乃至与初衷南辕北辙。导致弄虚作假、徇私舞弊、钱权交易，各种丑闻层出不穷，各种神通花样翻新，有些加分项目反而强化了应试教育，农村学生尤其是贫困地区学生因为没条件、没机会学习各种特长，很难获得高考加分，致使城乡教育鸿沟越拉越大。

大山临盆，天崩地裂，多少三年大变样，多少新官上任三把火，多少轰轰烈烈招商引资，多少大拆大建造城运动，多少做奴隶的中国式父母，科学早教、托关系择校、请家教上辅导班、狼爸虎妈包办一切，用尽了多少折腾与耗费，最后，生出来的是一只小小耗子。

历史的很多时候，也是“大山临盆，生个耗子”，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对此，鲁迅先生曾深有感触的说，辛亥革命后，“我到街上走了一通，满眼都是白旗。然而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因为还是几个旧乡绅所组织的军政府”。历史真是经不起梳理，多少对自由和权利的追求，不仅无法带来权利与自由，反而会走向奴役。想打破传统、秩序与限制，最终转来转去，只会寻求强力政权来实现乌托邦。追求乌托邦式的自由，最终的结果反而会走向反面，走向的是更深的奴役。借助更强的公权力的介入来实现彻底解放，最终的结果如何呢？当代史上的各种乌托邦运动已经做出了回答。大山临盆，生个耗子，这是当代政治史的一个吊诡，但它确实屡次在现实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