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笛声

黎荔

黄昏时，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在轻轻滴落。

如果这时节，不远处某座高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吹笛者倚著窗牖，而窗口是大朵的风信子，或是爬满了青翠牵绕的藤萝。你便在暮色四合中，静静地，与素未谋面的吹笛人一起，共享这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笛声。此刻，若有人狠心弃你而去，你好像也不会在意。

耳边悠远的笛声，婉转清扬，轻快灵动，让人似乎置身于蓝天之下、草原之中、溪山之间，周遭已不是高楼林立的城市，已没有了浮躁喧嚣的世俗浮华，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心驰神游的乐趣。小楼笛声。像曲折流水，像风吹飞花，是一个起伏不定、充满想象的过程。你不只是去听，而是去感受，并深深沉浸其中。不知为什么，你在笛声中听出了一缕凄凉之感。如同有某种无可奈何的丧失和思忆。往事如风，低低吹过，吹得好远好远，在岁月笛孔里潜流过一滴滴那消逝了的生活情景和泡沫。

转音若丝的笛音从那个窗口汩汩而出，一波一波地荡漾过来，一点一点地沁入你的心。如水，但不是一般的水，是深山里从兰花丛中渗出的，并且浸泡着古代青瓷的那种水。这水一滴一滴地在你的心里聚积，你的心慢慢变得空明澄澈，温柔而宁静，如白云一般自由地卷舒，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

天色渐暗，吹笛人还在一味地吹，直吹得庭院月色与屋瓦皆变成笛声，而笛声亦即是庭院月色屋瓦，那嘹亮悠扬，把一切都打开了。曲曲折折的笛声随风潜入夜，在微风中一阵一阵地飘来，水雾般将你笼罩，又飞散，一切在梦与非梦之间。这时的你，就像一片轻盈的叶子，漂流在音符的缓缓细流里。你好像重回到了那些深入骨髓的古典场景：对花持酒的舞姿，踏雪寻梅的足印，水晶帘栊后的凝望，古刹空山里的啼鸣、甲光向日的孤城、关山月夜的雁阵……

音乐可说是一切创造物中最最虚无的东西，大漠羌笛，江南牧笛，长笛短笛，竖笛横笛，多少笛里关山落叶风。听着悠扬的笛声从容地流过身畔，真希望时间就此停驻，不再回到现实的世界。因为，笛声中自有一个世界：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在某个小小的寂寞的城，窗口是大朵的风信子，或是爬满了青翠牵绕的藤萝，青石铺的街道上有懒洋洋跑过的猫狗，你与那个天涯远游终于归来的人，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