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歌

黎荔

我喜欢这样的画面：一条小河从远处迤逦而来，在滩涂前舒缓地滑过，很舒展、很从容，像在闲庭散步。沼泽里，芦苇长成一道道曲折的屏障，有牛群，也有野鸭子和别的水鸟停在沙洲上。一片从上游某处山坡南麓冲下来的野花，在钢蓝色的水面浮成斑斓的一层。已是傍晚时分了，有一种青色的暮霭弥漫着沼泽和四野，连翻滚的波浪也涂着青青的光。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沿着潺潺流水，追逐一只美丽的蓝色或绿色蜻蜓，而蜻蜓卷起小小的旋风，翩然掠过，飞无定向，最终，在一枝最高的芦苇尖上栖息。

 

夏天的芦苇丛顺着水流向下伸展，在河的两岸形成了绿色的屏障，在风中扬起一道道碧浪清波，那是谁也比不过的壮阔。河流两岸的蕨草，如戴着绿色的束发带，水底的鹅卵石，如雕刻着面庞，而勃勃生机的芦苇，如一只只高举的手臂，在夏日的夜晚，幽幽月光下，把一颗颗星星投进水中。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初秋来到，金风萧瑟，苇浪翻涌的芦荡，就将渐渐变黄了。苇梢上慢慢抽出白色的芦穗，绽开银色的芦花。芦苇花，它似花非花，似雾非雾，一簇簇，一丛丛，如三月飞絮，似寒冬扬雪。轻风拂过，苇杆轻轻摇曳，每一枝花都是一首无声的歌，赠予季节的美丽的赞歌。芦花的随风飘散，仿佛把一切都交给了时间。

 

无端端地觉得，芦苇，就像那些命运多舛却不肯屈服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柔弱而强韧的，在风中被吹得低低弯腰却永不断折。关于命运，她承接一切。在家庭中，她是好姐妹，在工作中，她是能干的职员，浩劫里她不寻死，只是苦觅沼泽之中能站稳脚处，默默地生出根叶。只要站稳脚跟，芦苇就会恣意地生长，并且一年一年扩展，有一天会连片到一望无际。这时的芦苇长得高大茂密，人钻进去就无踪无影。面对着这苍苍茫茫的蒹葭，你会生出好奇的想象，也会感到莫名的敬畏，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芦荡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如芦苇一般的女子，是朴实无华的，是习惯付出的，轻盈暖和的芦絮枕头，斯文灵气的芦笛，经济适用的芦席，可以入馔的芦笋，可以包粽子的芦叶，可以入药的芦根，可以造纸的芦杆……芦苇坦然地面对着，来自于各方的索取，从不计较土地是否肥沃，从不抱怨风雨如何肆虐。芦苇般的女人，卑微如尘，柔韧如丝，不介意自己所站立的地方，到底是山坡还是沟渠，沼泽还是水中。

 

有时，当我面对清澈又深邃的芦苇，我有隐没其中的冲动。夏天就快过去了，很快就可以听到芦苇花满天的絮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