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熊

作者：黎荔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到：'你好，小姐，和我一块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关于村上的阅读记忆中，这段话是最深刻的，读这本书已超过二十年了，但书中描述的这个场景我还一直没有忘记。每次当我看到这段文字，就觉得心情一片大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春天的熊一样！小草发芽，老树新枝，冰河解冻，狗熊撒欢，从此狗熊撒欢在我心中的样子就是这样一个范本。

村上春树的书中，常有类似的惊人比喻，什么“新月之夜如瞎眼的海豚一般悄然而至”，“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活像被十二月的冷雨淋湿的三条腿的狗”，那些破空而来、无理可寻的比喻，初初读到，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某种乖戾感，有点荒诞，有点错位。稍微回味一下，觉得这样的比喻也未尝不可。多读几遍，嗯，挺有味道的。我最喜欢其中的“春天的熊”，《挪威的森林》中，渡边用这个比喻引起了绿子的好奇，然后在补充的话中，描绘出了一个相当乖萌、有着宠溺意味的熊。说的是熊么？不是，是他自己，是渡边与绿子性命直见的情感。从漫长的冬眠中醒过来的熊，是天地初开的少年。纯纯的爱，是一只小熊的花花春天。开朗活泼的绿子，让渡边暂时放下念念不忘的直子缠绵的病情与柔情，在青春的活力中如花一般绽放。在书中人物普遍的青春期迷失中，只有绿子如春天一样健康活力，绿子是一片绿洲，是青春的沙漠上拯救干涸的希望，她的身上还有那种来源于本我的快乐。

《挪威的森林》本披头士的歌曲，书中主角直子每听此曲必觉得自己一个孤零零地迷失在又寒又冻的森林深处，这正是年轻必经的彷徨、恐惧、摸索、迷惑的表征。作为直子的对应，绿子是春天万物苏生的绿野，“春天的熊”是全书是亮丽的一笔。卸下社会人格面具、回到动物般的纯真。每次读到这里，感觉就像童年时对于幸福的想象，蓝天白云，阳光草地，微风吹拂，心里漾起一层淡淡的涟漪。对于“春天的熊”这样的说法，直到现在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不过不明白不要紧，就像影片字幕的翻译并不十分清晰精准，依然无损于对故事情节的理解。

《挪威的森林》》这本书跟塞林格《麦田守望者》一样，都写成长的无奈以及回忆时的哀伤。然而，村上写的孤独与无奈，不需要消灭与化解，而是勇敢的接纳。他的文字带着温度，左手牵着孤独，右手拉着无奈，在继续上路，在享受生命，像水一样柔和平缓。村上春树的轻盈基调，少有日本战后阴郁沉重的文字气息，读他的文字，就像在春天里遇到了小熊，抱着小熊开心地在草地上打滚。也像包在豆荚里的豆子，温暖而安全。至于为什么是春天里的小熊和豆荚里的豆子，等看过《挪威的森林》就能理解。

有多喜欢一个人？全世界的老虎都融化成黄油。有多喜欢一个人？全世界的雨落在全世界的草坪上。绿油油的青春草坪上，阳光很暖和，春天的熊咕噜咕噜打滚笑呀笑。可我们都不会停留在残酷青春的任何一轮年岁。如今，春天的小熊不知道哪里去了？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谁在呆呆回望？老虎化成了黄油，还熬成了五味杂陈的咖喱，凝固在杯盆狼藉的碗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