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笔塔

黎荔

在我的故乡广西梧州市，一座有着2200年建城史的岭南古城，其西江南岸的锦屏山上，有一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允升塔。允升塔原来并不叫允升塔，而是文笔塔，还叫文星塔。

梧州文笔塔建于清道光三年（1823年），占地面积41平方米。由郁林刺史恒梧和梧州当地乡绅购材兴建，塔高7层，约36米，六角形，砖木结构，塔门圆形，各层置3方窗3圆窗，一铁梯从塔内直通塔顶。塔落成时叫文笔塔。清道光四年，两广总督阮元巡视梧州时为塔题额：一层“秀发梧江”，三层“观文成化”，五层“光射斗牛”，并作诗：“云山郁蒸，江水澄凝。得此高塔，势欲上腾，梧冈吉士，从此其兴”。意思是，这里建了一座纪念文昌神的高塔，必定人才辈出、像鲤鱼一样腾空而上跳龙门、从此仕途坦荡。取其意，逐定塔名为“允升”。无论名为文笔塔，还是允升塔，都是风水文化的产物，寄托了梧州人民的美好愿望：借此塔保佑当地人才辈出，文运振兴，读书人能够功成名就，青云直上。同在西江南岸，不远处铁顶角山巅，与文笔塔遥相呼应的另一座高塔，名为炳蔚塔，一样为风水塔，也是青砖结构、七层六角，其得名取义《易经·革卦》：“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炳蔚”亦含有彪炳显赫、茂盛繁荣、荟萃聚集之意。

文笔塔大概是中国分布最为广泛的古建筑之一了，中华大地处处有文笔塔。文笔，文笔，自然与读书有关。文笔塔，状元塔也。在靠科举考试考取功名的古时代，学而优则仕，每个地方都希望多出一些文人，而不是整天打打杀杀的，民风彪悍，百姓愚蒙。文笔塔是风水中的一种符号、一种具有特定象征作用的符号。建文笔塔，锁水口、镇山川、蓄文脉、出人才，寓意魁星高照、以昌文运。它寄托了人们对以文育民、以文兴邦的美好愿景。文笔塔大多为七层，也有五层的，有的塔身为砖木结构，层层重阁，塔身内外题诗藏画，雕梁画栋，流金溢彩，中有旋梯环绕而上，可登塔远眺，将全城的景色尽收眼底，也有的塔体为青石砌成的实心石塔，不可以登顶。所有文笔塔都是塔身由底向上逐渐收缩，顶部较小，长条状，似笔头。远远望去，凌空拔地而起，犹如一支巨大的文笔挺立于天地之间。

文笔塔的建造目的全在于一个“文”字，即兴文运。文运之所以不兴，人们往往归咎于当地风水的缺陷。塔则被认为可填补当地在风水上的空缺，谓之补地气。因此文笔塔的选址，就特别的讲究风水。凡是文运不通、不发科甲的地方，均可于甲、巽、丙、丁四方位上择其吉地，立一文笔塔，高过别的山，即发科甲。在所有的建筑中，文笔塔是最具亲和力的一种。这其中寄托着平民百姓的一种普遍心愿：尊孔崇文、以文压武，通过修建文笔塔改变风水，振兴文运，祈愿后人落笔成章、金榜题名。

另外，所谓“宝塔镇河妖”，修建文笔塔也有“镇邪”的说法。在那些山环水绕、河流湍急的地方，尤其是水舞太极的大拐弯处，水急汹涌，涡旋暗流，一年四季，时有人口溺没，群众认为此处有水妖邪神作怪，于是地方贤达牵头、大家捐钱，请人在此处岸畔的高山上，修塔镇山压水，以保佑一方群众生命平安。比如梧州三江之水浩瀚出粤，如此焉能聚金生财？在风水中，水为财也，从风水的角度需要锁住水口，平衡地运。于是前人在山川地理要害之处，以一座直插云天的文笔塔，镇住地方格局。椽笔倒影，如一条缚住水龙的长索，一江横影，默默的起着镇江的作用。除了镇住习习阴气，平水患，保平安，也镇守住当地的天地精华、山川瑞气。

很多地方的文笔塔，还与古长安的大雁塔相关。据古籍记载，从唐朝到五代时期，到京城考中进士及第的士子，即可享受在长安慈恩寺大雁塔上题名的荣耀，以此昭示天下。故“雁塔”古时就成了文人金榜题名、前程远大的代名词。所以，很多地方的文笔塔也被称为“雁塔”，是为了激励学子们勤发学习，企盼多有“雁塔题名”的人才出现。因此，文笔塔所称“文笔”，其实是“状元笔”。之所以在高山或水滨造此笔意，是为了在日出时，长长的笔影纵横大地，投影恢弘，让这来自高处的神圣书写，护佑着一方的文运亨通。

塔又称浮屠（梵语“佛陀”的音译）、浮图、塔婆等，原本为佛教圣物，直到隋唐，“塔”才作为统一译名沿用至今，最初是用来供奉舍利、经卷或法物的。从明代以后，塔的功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由原来埋葬佛骨（舍利），变成了点缀风景、平衡地运、昌盛文物的建筑物。文笔塔从佛教中借来，换以文笔之名，为神仙中主管功名利禄的文星而建，有“重教兴文”、“修文偃武”之意。这山川之中如椽巨笔的设置，是出于“以文压武”，以息古时当地常有的械斗之风，同时也是“尊孔崇文”、“儒佛归一”的绝妙例证。建文庙，兴儒学，教化子孙后代和一方百姓，这毕竟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民族基因。

神州大地上，曾经有一座座的文笔塔，在水滨泽畔的高山上，因地制宜，依山而建，线条修长，体态轻盈，高拔秀挺。每天太阳出来照在塔身，笔锋的影子会投映在江河或池沼中，这是笔锋在砚台之中饱蘸浓墨，在天地之间挥毫书写。古时候那些进京考试的学子们临行前都要登上这文笔塔，以求“考运”。一座座文笔塔，是各地激励莘莘学子勤奋读书、报效国家的精神家园，是人们从企盼“文化兴邑”作墨，为教化愚蒙，兴盛文运，而向上苍祈祷的象征物证。

在我的故乡，蓝天白云之下，滚滚东流的西江之侧，就有这样一座巍峨的文笔塔，雄居高峰，直冲云霄。若从山麓仰望，恰如一支挺拔于天地间的神笔，呼光唤影，挥毫泼墨，书写着历史沧桑、岁月芳华；若在远处举目远眺，笔杆巍巍凌空而起，挺拔俊秀，笔尖耸指苍穹，塔身隐没在烟波雾霭之中，恰似一支欲奔月宫的箭矢，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人们从塔中拾曲径楼梯向上攀爬至塔顶，临江窗上俯瞰四野，苍梧秀色，皆入眼帘，塔体每层翘角处挂满了一串串的铃铛，每当有风吹过，便会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塔内层层开窗，窗边有画，花鸟虫鱼，色鲜形美，栩栩如生，梦笔生花，让人留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