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上的洪荒之力

黎荔

2016年，网络上流传一个热词——“洪荒之力”。这个梗来自于中国游泳选手傅园慧，在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女子100米仰泳半决赛后，她接受媒体记者访问时答：“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回答时她一脸十分搞怪的表情，引发网络热议。这个“洪荒之力”迅速走红，成为广大网友茶余饭后调侃的习惯用语。傅园慧曾在自己的微博上和粉丝直播聊天，讲述“洪荒之力”的来源时，她说自己是从一本小说中看到的，推测她很可能是受到《花千骨》的影响。2015年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花千骨》，里面的女主角花千骨，其身体里就有着巨大力量，一种能战胜一切的“洪荒之力”。

“洪荒之力”到底是何物？恐怕很多人并不太理解。“洪荒”最早出现于南北朝时的《千字文》开篇第一句话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意为在我们生活的宇宙初形成时，天地鸿蒙，一片混沌，后来，慢慢地天空成了深邃的灰黑色，大地洪水泛滥一片苍黄，天地之间荒凉空旷，没有生机。所谓“洪荒之力”，是一种摧枯拉朽的巨大力量，造成史前大洪水的自然破坏力，淹没了整个大地，摧毁了一切生命。

洪荒之力，分明是天地之间最巨大的力量，我们常说“盘古开天地”，可见盘古就拥有洪荒之力。宇宙混沌时期，天地是合在一起的，正是盘古的洪荒之力才劈开了混沌，创造了天地，有了天地，才有了人类。盘古的洪荒之力何等巨大，只能认为盘古就是自然之神力。因为洪荒之力代表了强大力量，后来人们就将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干一件事，或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称之为“用尽了洪荒之力”，完成完不成，反正自己尽力了。大多数网友都把“洪荒之力”作为巨大能量来认识，只要是感觉到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都会用到这个词语。但其实“洪荒之力”还应该强调，这是一种突然爆发的力量，而且是一种原始的力量。

石器时代的上古洪荒格局，是后来文明诞生以后的历史绝对无法比拟的。今天我们每个人都依然生活在这段历史巨大的惯性之中。很多人有一种误会，觉得我们发展了工业，工业破坏了环境，造成物种大规模灭绝，发展工业以前，我们跟这个世界相处得非常和谐。其实不然，洪荒世界，时而雷电交加，时而大雪封山，生命何等渺小。顺时势而动者，成了弄潮儿；不愿的，就成了丧家之犬，甚至走向灭绝。我们的智人祖先是非常凶狠残暴的一个物种，这个世界上非常多的物种是我们祖先在旧石器时代一种血洗灭绝的。后来进入文明时代以后，我们发明了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们发明了科学，发明了艺术，发明了礼教，发明了法律，我们要做的，就是用这些美好的东西去压制我们内心中真正阴暗恐怖的那一面，洪荒兽性的那一面。

比如你可以体验一件事：任何液体，流淌在身体的任何部位，你的皮肤都会清晰感知且放大，你的大脑会瞬间进入高度警惕状态。为什么？因为这是基因对流血的深层次戒备。这种感知是人类在跟自然作斗争、跟敌对方作斗争的残酷过程中留存下来的，历经了百万年级别时间的积累，这种洪荒之力的贮藏与爆发，让人更容易生存下来。“洪荒之力”应该是古人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汇，来形容大自然不可战胜的毁灭一切的力量，这也衬托出人类在自然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所以，在壮丽的大自然面前，即使人可以“用尽洪荒之力”，但这也不是人类自身的力量，而是自然野性在人类身体深处留存下来的巨大潜能。

人类起源于450万年前，在宇宙的洪荒中，只是秒瞬而已。人类的许多心理天性都是在长期历史中被选择出来的。根据热带草原法则，人类的进化在一万年前就已经停止了。进化是需要几万年、几十万年的积累的，所以演化心理学认为人类的很多生理特征，还是停留在一万年前的游牧民部落时代。从距今一万年前的更新世，又称“冰河时期”开始，人类的手和胰腺的形态与功能便不曾改变，人类大脑结构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我们今天面对的一切突飞猛进的科技大爆炸，海量信息大数据，其实，都来不及在我们有生之年完成某种契合。包括我们的肠胃，进化还停留在半饥半饱身体才适应的状态，而我们已冲进了物质极大丰富、胡吃海喝的饕餮时代，难怪我们身体丛生各种慢性怪病，皆由生活方式来不及进化所致。大自然的进化，动辄以千万年甚至上亿年来计算，一万年、数万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其实人人身上都蕴藏着某种“洪荒之力”，这是基本事实。

古人讲“洪荒之力”，说明了那时的人们在大自然面前的无能为力，面对自然巨大的力量引发毁天灭地的大洪水，人们感到刻骨恐惧，这也是人对大自然的一种敬畏。我们都是自然洪荒之力的产物。只不过有的人，为了生活早就透支了洪荒之力，而有的人的洪荒之力，却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