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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汪曾祺学写短篇小说:选材不追风潮,丑事往妙处写

汪曾祺先生

很多初学写小说的朋友都在选材上犯愁。怕小说不精彩,担心情节不动人,顾虑没有刺中时代痛点,读者感到莫名其妙。最起码,怕编辑说“你写这样的小说,有啥意义?”

郝老师认为,硬让自己的小说有意义的想法,本身就没有意义。上述这些关于题材选择的焦虑其实都进入了一个误区——写小说必须呼应时代召唤。

现在我们跟随汪曾祺先生的写作思路,看他是怎样选材的。重点以《受戒》为例。

小说《受戒》插画

一、选材不跟风:不合时宜的题材,往往更出彩。

《受戒》写于1980年。当时文坛时兴“伤痕文学”,小说都在控诉“文革”带给人们的心灵创伤。而汪曾祺的这篇小说题材上就不合时宜,写的是解放前一个庙里的小和尚的故事。许多人担心这样的题材有问题。

况且小说的写法也不“入流”,没有情节,没有冲突,没有斗争,那时候人们喜欢看“带劲”的故事,起码要有那么一点点悬念,一点点曲折,引人入胜最好。

小说的情绪和色彩也不合时宜。都出都是含泪和控诉的文学,小说家纷纷展开伤痕给人看,悲悲戚戚,感伤情调很浓,而《受戒》的基调始终是欢乐的,明快的,令人欣喜的。

电影《伤痕》根据卢新华同名小说改编

写完《受戒》之后,汪曾祺自知小说的题材与当时的文学主流相左,风格太恬淡,松散,并不奢望在刊物上发表,他只是给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和同事看过初稿。

1980年夏,北京市文化局召开系统内党员干部座谈会。在闲谈中,有位老编辑偶尔谈起汪曾祺的《受戒》,那意思是说,这篇小说很特别,很有味道,意境优美但恐与时代潮流不符,文学期刊不太愿意发这样的稿子。

汪曾祺的《受戒》写得很美

在座的《北京文艺》主编李清泉听到后,对汪曾祺的这篇小说颇感兴趣,想要来稿子看一看。不久,汪曾祺在原稿基础上又修改了一遍,转给李清泉,在附信中提到自己的顾虑:这种小说能否发表,恐怕需要一点勇气。

《北京文学》主编李清泉

果然,在编前会上,有些人确实提出了异议,担心发这样的稿子会不会引起争议。李清泉力排众议,《受戒》便在《北京文学》1980年第10期上发表。之后引起轰动。(参阅汪朗、汪朝、汪明:《老头儿汪曾祺》P64)

从这里可以看到,写小说并不一定非要与时代“合拍”,选择题材不妨与时代拉开一点距离,只要你的题材有意思,耐寻味,能感动人,不管什么都可以尝试。

发表《受戒》的《北京文学》1980年第10期

二、避开道德戒律专讲世俗人情:丑事往美妙处写,坏人寻到他的好。

写小说不能用常人的眼光看取你的笔下的人物和事件,一定要避开道德戒律的判断,从世俗人性着眼,如此一来,那些常人眼中的丑事便有了美妙之处,寻常的坏人便发现好的一面。

《受戒》为什么受到欢迎?汪曾祺避开“热门话题”,专门挑选自己熟悉的江北水乡故事,写一个村庄,一座小庙,庙里的和尚,以及周边的农人、商贩,重点写了小和尚明海和少女小英子的朦胧感情。在当时文坛的一片控诉哭闹声中超脱出来,令人耳目一新。

其实,汪曾祺的高明处并非只是写和尚恋爱,而是翻转一面写故事。

从正统的眼光来看,出家的和尚理应遵守清规戒律,戒贪戒淫,修心养性,一心为佛。但是在《受戒》里,我们看到僧人们的另一个世界。

首先,出家不是为了逃避世俗,而是寻找另一种生活出路。《受戒》叙述道:

“当和尚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吃现成饭。哪个庙里都是管饭的。二是可以攒钱。只要学会了放瑜伽焰口,拜梁皇忏,可以按例分到辛苦钱。积攒起来,将来还俗娶亲也可以;不想还俗,买几亩田也可以。”

僧人放焰口的仪式

其次,出家为僧也不容易,也有门槛,起码要求做到“三好”:长得好、声音好、记性好:

“当和尚也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记性好。他舅舅给他相了相面,叫他前走几步,后走几步,又叫他喊了一声赶牛打场的号子:‘格当嘚——’,说是‘明子准能当个好和尚,我包了!’要当和尚,得下点本,——念几年书。哪有不认字的和尚呢!于是明子就开蒙入学,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四言杂字》、《幼学琼林》、《上论、下论》、《上孟、下孟》,每天还写一张仿。村里都夸他字写得好,很黑。”

当和尚也不容易,需要“三好学生”

第三,和尚们经常违规犯戒,甚至坑蒙拐骗,为非作歹,但是在汪曾祺的笔下都是可以理解,周围的俗众也原谅他们,不以为然。比如二师父仁海:

“他是有老婆的。他老婆每年夏秋之间来住几个月,因为庵里凉快。庵里有六个人,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和尚的家眷。仁山、仁渡叫她嫂子,明海叫她师娘。这两口子都很爱干净,整天的洗涮。傍晚的时候,坐在天井里乘凉。白天,闷在屋里不出来。”

和尚也会娶亲,找相好的的

三师傅仁渡是个“花和尚”。人聪明,打牌老赢;放焰口的时候耍飞铙很好看,大姑娘小媳妇爱来瞧他。仁渡还会唱夜戏,尤其在有钱人家连夜放焰口的时候,他能唱一夜小调山歌不重复。小说这样描述仁渡:

耍飞铙

“据说他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个。他平常可是很规矩,看到姑娘媳妇总是老老实实的,连一句玩笑话都不说,一句小调山歌都不唱。有一回,在打谷场上乘凉的时候,一伙人把他围起来,非叫他唱两个不可。他却情不过,说:‘好,唱一个。不唱家乡的。家乡的你们都熟,唱个安徽的。’

姐和小郎打大麦,

一转子讲得听不得。

听不得就听不得,

打完了大麦打小麦。

唱完了,大家还嫌不够,他就又唱了一个:

姐儿生得漂漂的,

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

心里有点跳跳的。

……”

三、写小说应该贴着人物走:从人间的、世俗的、人性的、肉身的、生命的眼光看取你笔下的人和事。

如果用理性视角来看取上述和尚娶亲、吃花酒、唱淫词艳曲等事情,肯定会用谴责和批判的眼光对待他们,一定会把他们视为丑角和恶人。《受戒》的视角则不同,它是完全世俗化的,看待僧人突破清规戒律的异常生活也就见怪不怪。汪曾祺在小说中写道:

“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这就为明海与小英子的自由交往和萌生爱情制造了氛围,写足了环境。

汪曾祺的小说选材和视角告诉我们,你要想写好小说,不能用正统的、家国的、宗教的、理性的、甚至是道学的眼光看取你笔下的人和事,应该用人间的、世俗的、人性的、肉身的、生命的眼光看取你笔下的人和事。用汪曾祺的话说就是“贴着人物走”。他解释说:

“在写作过程中要随时紧紧贴着人物,用自己的心,自己的全部感情。什么时候自己的感情贴不住人物,大概人物也就会‘走’了,飘了,不具体了。”(《〈大淖记事〉是怎样写出来的》)

写同一种题材,为什么汪曾祺写的就感人,有的小说写的就令人生厌?原因就在于汪曾祺先生始终用“人”的标准看待他的人物和事件。他不管什么权威律令、王道家法,一切高高在上束缚“人”的东西都不在他的笔下发挥作用,他只关心“人心”和“人情”。

所以,写小说不能“代圣贤立言”,不能假道学,不能死守条规,应该贴着人物走,贴着世道人心走,贴着感情和感觉走。写小说要善于从丑事中看的妙处,从恶人那里发现他的好,反之亦然,你应该警惕那些完美的人,高尚的人,伟大的事和崇高的行为,你应该从这些好的东西里发现假丑恶,这是作家的价值,也是小说家立足的根本。

最近,“学诚法师事件”搞得舆论沸沸扬扬,大和尚不守清规戒律性侵女弟子,被免职受谴责理所应当。必须维护法律和佛教社会的尊严,保卫我们的公序良俗。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家,你如果采取这样的视角对待你笔下的人物和事件,那你就完了,永远也写不出好小说。这样写,没有人读你的作品。

学诚法师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视角是世俗的视角,而非贵族的视角,否则这将是个出轨的故事,毫无意义;《包法利夫人》的视角是世俗的视角,而不是法律的视角,否则这将是个破产的故事,也没有太大价值。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是人性的视角,而不是色情狂的视角,不然人们就会指责小说描述猥亵少女;莫言的《蛙》是人情的视角,而非国家的视角,不然人们就会指责莫言为违反计划生育国策者开脱和代言。

纳博科夫小说《洛丽塔》改编电影海报

有网友动辄指责某某作品“三观不正”,不利于世道人心,其实就是用宗教和理性视角来观察文学。那不是文学的视角,无疑是一种“错位批评”。

关于“三观不正”的表情包

因此,从汪曾祺那里我们在选择小说素材方面,学会了两点。一是不必赶时髦,写过分热点的题材,热点何其多,追赶总落伍。二是你的题材要用世俗的眼光分析,不能用崇高的眼光看取。当年,王蒙先生写《躲避崇高》一文备受批判。那些批评者真的是不懂小说家,不知道小说家的职业特点和思维模式,实在是冤哉枉也。

王蒙《躲避崇高》发表在《读书》1991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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