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繁衍生息于亚洲腹地，生于马背，长于马背。他们拥有当时最耐粗饲、适应力最强的马匹种群。他们的身板和胯下的蒙古马一般粗壮宽厚吃苦耐劳。他们在13世纪时突然跃上历史舞台，跟随着成吉思汗的苏鲁锭东征西讨。在南宋前，他们还被中原人认为是“杂胡”，却在后世被吓破胆的欧洲人惊呼为“黄祸”，成为匈人之后的第二条上帝之鞭。他们，就是冷兵器时代对手的噩梦——蒙古铁骑。
艰苦的游牧生活、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残酷的部落兼并战争造就了蒙古人拜服强者的世界观。故而当他们成为胜利的征服者之后，蒙古人对待失败者的手段也同样凶狠残暴。铁骑所到之处，蔑视农耕，灭国屠城。甚至在他们入主中原之后，还有大批愚昧的蒙古贵族主张要杀光汉人，拆毁田地以便他们放牧牛羊。可以说，一部蒙古军队的征服史，就是一部“落后战胜先进，野蛮战胜文明”历史，从文化层面来讲，这或许说的没错。但如果换到军事技术层面来讨论的话，那么结论恐怕恰恰相反，蒙古的军事技术在当时绝对是独树一帜的。
因甲胄薄弱采取“不接触”战术
在南宋年间成书的《黑鞑事略》中，曾对蒙古军早期的作战方式进行了比较详尽的介绍：当蒙古人与敌军遭遇时，首先会登上制高点观察地形地貌，尔后抵近侦察敌情，以期找出破绽。当交锋开始时，则会以轻骑兵分为数队佯做冲击，如敌军阵列因为恐惧而发生溃乱，则佯攻会立即转为实攻，轻骑兵队则长驱直入撕裂敌军阵势，而阵势一乱，敌人哪怕拥有十万之众也无济于事。
如敌军阵型严整，那么佯攻的马队会一队接一队做冲击状以吸引敌人的注意，为主力部队合围争取时间。当包围圈完成时，最后到位的马队发射鸣镝为号，所有蒙古骑兵瞬间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敌阵发起总攻。
如还无法奏效，那么蒙古人便会以圆盾为掩护下马步射。敌方一人中箭则他两边战友必然胆寒，伤亡过大之后，很可能队列间纪律就荡然无存，此时就是蒙古人发起冲击的最好时机。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敌军企图以骑兵出击来驱逐蒙古射手，那么后面的蒙古马队会立即越众而出进行掩护迎击。
如果敌军战斗意志十分坚决，以常规手段无法动摇其阵脚的话，蒙古人就会驱赶牛马畜群强行冲阵，很少有人能扛住他们这一招。除非敌人步兵训练有素，以矛槊等长兵作为拒马阻隔人畜冲击。此时战局陷入僵局，而蒙古骑兵则以轮番环绕对方阵型，远距离进行频频放箭的驰突袭扰，使敌军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时间一长，敌人多半会因为缺乏食物、燃料或饮水被迫主动出击，此时的蒙古人则会抓住机会，像剥洋葱一样消灭一些因为饥疲恐慌出现脱节的小型战术单位。当敌军兵力被消耗到一个临界点时，蒙古人或抓土抛洒，或拖拽树木使烟尘冲天来增加对方心理压力，此时的敌军往往会坚持不住导致溃散。只有等上述招数使尽，敌人仍有战斗意志和抵抗能力的情况下，蒙古人才只得硬冲。
除此以外，蒙古人还擅长驱赶俘虏冲阵，在敌军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之际随后掩杀；或者刚一交手就诈败退状，一路假装抛弃辎重财物吸引敌军穷追，将他们诱入包围圈后伏兵齐出，往往能全歼对手。
从这些记述中可以看出，蒙古军的战法灵活多样。不过归纳后人们可以发现，其实他们的套路也就是冷兵器时代很常规的轻骑兵战术，除了少数迫不得已的场合，其余侦察、恐吓、袭扰、抄击、围困、漫射、疑兵、攻心、诱敌、驱使牲畜冲击等手段全部都是建立在不与敌军正面交锋的大前提下。从这些手段中也可以看出，蒙古骑兵很可能是因为自身甲胄防护水平有限，而尽量采取这种“不接触”的战术，尽量减少己方伤亡。
当蒙古骑兵军团穿上中式铁甲
不过，这种窘迫的境况也没持续多久，蒙古人从13世纪初开始发力，先后灭高昌、西辽、花剌子模，攻金国。在这些战争中，他们俘获了大批能工巧匠为己所用，开始抖了起来。也就是在这本《黑鞑事略》中佐证说：“鞑人始初草昧，百工之事无一而有，其国除孽畜外，更何所产？其人椎朴，安有所能？止用白木为鞍，桥以羊皮，橙亦剜木为之，箭镞则以骨，无从得铁。后来灭回回，始有物产，始有工匠，始有器械。后灭虏金虏，百工之事于是大备。”说的正是这段鸟枪换炮的历史。在这个过程中，南宋君臣还完美继承了北宋的作死天赋，居然与虎谋皮和蒙古联合灭亡了金国，热情地帮助这些蒙古武士们获得由金国工匠打造的中式铁甲——札甲。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蒙古骑兵军团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重骑兵，使得他们如虎添翼，野战攻坚能力都呈几何数级增长，让整个欧亚大陆即将在他们的铁蹄之下，接受一连串噩梦般的洗礼。
从当时流传下来的绘画观察，地处东亚的元军所装备的札甲甲叶狭长，制作精良，每片长约半掌，宽约一指，以皮或丝绳左右上下连缀；或者以皮革织物打底，将甲叶钉缀其上，但是上下两排甲叶没有进行叠压，在视觉效果上甲叶呈现一圈一圈的状态，所以这种札甲又有个外号叫“罗圈甲”。这些札甲的身甲普遍在背后开口穿脱，同时抱肚束带一应俱全，披膊以背带交叉穿过腋下打结的形式固定，与《中兴瑞应图》中的金军披膊固定样式相同。值得一提的是，这两种组件为中式铠甲所独有，与其余亚欧文明的铠甲上同功能组件在外观和形式上都有着显著的不同，故而也是中式铠甲和军队的主要辨识特征之一。
蒙古铁骑对阵欧洲骑士
在蒙古西征后建立的几大汗国中，其军队的铠甲做工大体相同，但风格却深受当地文化的影响，因而呈现出有意思的异化。大致上这些铠甲可分为三大类：其一受到中西亚伊斯兰世界影响，一部分铠甲的头盔出现了鲜明的伊斯兰与欧洲的混合特征，比如具有以清真寺尖顶状的钵胄为主体，铰挂锁子甲顿项的造型；另一部分甲胄则呈现出了拜占庭风格，面甲和部分头盔出现护鼻；还有一种则是身甲部分出现混合特征，中式的批膊或被改为锁子甲袖，或异化为筒袖形制。也就是在这一时期，“蒙古铁骑”变成了具有两层含义的名词，一层意思是指蒙古骑兵作战风格彪悍，是一支所向无前的铁骑；另一层意思可理解为他们身披铁质甲胄，看上去就是一支浑身耀眼精铁的铁骑。
拥有了重甲防护的蒙古骑兵，就犹如后来的坦克集群一般，冲击威力相当惊人。根据记载，这些骑兵动辄备马五六匹，还全都是以长途奔袭耐力超绝闻名于世的蒙古马，和欧洲骑士相比，蒙古重骑兵们毫无马力不支之虞，可以放手机动，大胆冲击。这也使得蒙古的骑兵战术变得越来越刚硬，让他们在整个扩张期依靠坚甲利兵势不可挡。
公元1236年，窝阔台汗派遣拔都统兵12万西征，在拿下罗斯公国后，于1240年开始向波兰进攻，一路势如破竹，让整个欧洲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情急之下以欧洲各路势力到处派遣使者相互串联结盟，组织了一支由波西米亚、奥地利、波兰等国和圣殿、医院、条顿三大骑士团构成的欧洲联军，试图阻挡蒙古西侵的铁蹄，最后双方于1241年在今天位于波兰境内的格尼茨城外展开了规模巨大的列格尼卡战役。
此役中，为数4万以上的欧洲联军以身穿锁子甲的重装骑兵为核心，组织了三个梯次的冲击队列向蒙古军阵发起攻击，传统的蒙古轻骑部队在完备的旗帜鼓号系统的指挥下如同面对掠食者的沙丁鱼般灵活聚散，本能地运用起早已融入血脉的曼古歹战术，牵着这些欧洲骑士们的鼻子满场飞奔。蒙古人看似胆怯的反应让联军首领亨利做出误判，一股脑将主力部队投入战场进行突击，而蒙古骑兵们看上去则是一副阵脚纷乱即将崩溃的模样，但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将联军的阵型扯得七零八落。欧洲战马体格高大，爆发力和冲击力远优于蒙古马，但在这场战役中却显示出了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耐力不佳，加上欧洲联军骑士没有带备马冲锋的习惯，因此在战役中逐渐马力耗尽，此时以逸待劳的数千蒙古重骑兵则对欧洲联军展开猛烈的反冲击。这些人马具装蒙古重骑兵，无论是兵刃还是铠甲都丝毫不输给联军骑士，甚至可以说还略胜一筹。尤其是欧洲骑士的甲胄多为锁子甲，长于防御锐器劈砍，但对钝器打砸则是束手无策，而蒙古重骑兵们身上的札甲性能在这方面稳稳胜出，这也是他们敢于与敌人正面交手的最大倚仗。面对骑术精湛，手持兵刃大砍大杀的蒙古重骑兵，欧洲联军阵线如雪崩般崩溃，主将亨利被阵斩，阵亡将士伏尸堆积如山，事后蒙古人将联军遗尸的耳朵割下之后装了整整九大麻袋，由此可见联军伤亡之惨重。
战斗自信来自于精良铠甲
此次战役蒙古骑兵依靠精良的重甲和轻重骑兵娴熟配合，在战术运用上出现了不同于《黑鞑事略》所描述的新方式，开始大胆正面冲击对手，表现出了强烈的战斗自信。而这种自信主要就是来自他们身上精良的铁甲。在扩张历程中，蒙古人不断吸收学习东西方甲胄的长处，使自己的军队在防护力、机动性与杀伤力三者之间取得一个恰当的平衡，这也正是让蒙古军团如旋风般崛起，并战胜一个个强大对手的重要原因。
不过，当蒙古军团入主中原后，随着大量新附军的加入，同时也面对密集的，拥有完备防御体系的城市与堡垒，蒙元军团也逐渐受到中原地区军事思想同化，辎重越来越多，各战术兵团也相应变得笨重和不便机动；另一方面，一连串的军事胜利在带给蒙古人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战争红利之时，也让这支草原铁骑迅速生锈腐化。在入主中原之后，不少久贫乍富的蒙古人耽于享受，快速腐朽堕落，只顾残酷压榨治下百姓，倒行逆施。到了元末，不少蒙元贵族甚至上不了马，开不了弓，到了需要从其他蒙古汗国借兵才能镇压义军的地步。
这个时候的蒙元军队，早已不是昔日那支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骑了。最终，在元朝定都大都98年后，饱受欺凌的中原各族人民组成的义军，最终打垮了曾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逼得他们最终退回北方草原。这支曾在欧亚大陆称霸一时的军队，对中原军事的影响，恐怕就剩下铠甲样式风格，对明清两代的深刻影响了。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 文/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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