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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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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村人

2020年09月18日

  □张金刚

  

  故乡村庄未搬迁,仍有父母乡亲生活在那里,守着祖辈留下的山水林田,守着数代人最后的农耕记忆、烟火岁月。父亲常坐在闲弃的石碾旁,抚摸着光滑漂亮的石刻花纹,感受着岁月的流淌,平静而自然。

  我父母已然成了村里最年长的一代。这村庄,成了无数离乡人及其后代提及的祖籍。故而,我视这些仍在村里生活劳作的人为“守村人”。

  怪我才疏学浅,竟不知“守村人”另有一解:“心不坏,有点傻,村中大小事都知道,红白喜事会主动帮忙,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但不会被当作正常人。”如此,似对父母乡亲大不敬,可转念又恨这释义者,我且装作不懂吧。按自己的理解,当是感恩这“守村人”。

  土地是根,养活了整个村庄,我曾幼稚地认为,我们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和一季庄稼一样。我虽不再亲近土地,但见到土地依然格外亲切,即便有些已被撂荒,归还给了野草,可那些仍在耕种的、繁荣着的,总让我欢喜万分。我也明白了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父亲,为何年逾七旬仍放不下锄头的缘由,用他的话说:“荒了,可惜;种着,就有的吃。”

  谷雨前,我随父亲栽红薯。犁整过的地块儿松松散散,打起的一道道红薯埂如新就的诗行。父亲挥锹铲坑,我提水灌坑;我次第撂秧,父亲紧跟着培土。小半天工夫,一株株、一行行红薯又在苍老的土地上迎风欢舞,不日将蓬勃翠绿,更待秋来蔓枯,叶黄,薯硕,人忙。“忙点儿好,忙点儿踏实。”父亲坐在地头边抽烟边说,双眼始终没离开那新入土的四百余株红薯。

  应着时令,从春忙到夏忙,再到秋忙,乡亲们力所能及地忙着,土地也倾其所有地忙着。我们村地块儿少且小,还分散,于是便杂七杂八地种着收着,倒也丰富。渐渐地,乡亲们的种地半径在缩小,在收回,直至收到房前屋后,脚力所及之地。种得吃力了,可精致度却丝毫未减,收拾得整整齐齐,打理得井井有条。

  菜园里,人们轮番种了菠菜、黄瓜、豆角、土豆、白菜、萝卜等各类时蔬,石墙及墙根点缀有簇簇韭菜;坡岗地,花生、黄豆、绿豆、芝麻、高粱、南瓜,都种一些;水浇地,留给了易管理的玉米、红薯;撂荒地及边角地,栽上树,点上瓜,种上花;就连那些东一棵西一棵的柿树、杏树、桃树、李子树、桑葚树、花椒树,也有人守着,应时通报我成熟的节奏。

  但凡人能动弹就不闲着,土地也就不闲着,整个村庄也就不闲着,依旧欣欣向荣,生气满满。如此,像我这样客居他乡的游子就觉得“根”还很有劲儿,还扎在故乡沃土里,心有皈依。

  俗话说:“舌品天下,胃知乡愁。”无论走多远,儿时家乡的味道永远也下不了舌尖。这不,定居北京的小杜回村看望二老,临走时行囊里塞满了母亲做的缸炉烧饼、腌腊肉、卤水豆腐、辣椒酱,以及村里才有的地道的柴鸡、笨鸡蛋、红薯、土豆。小杜说起来眼泪汪汪:“等父母不在了,我去哪儿吃这好东西。”我深以为然:“那就常回来。”

  还好,我离乡不远,时常回村,谁家做点儿好吃的,都能“腆着脸”吃到。在他们眼中,我永远是那个没长大的“小三子”。

  大婶趴在锅台一个一个摊煎饼,大叔蜷在灶前一把一把填茅草,不言不语,配合默契。烟气弥漫中,一张张喷香的玉米面、白面、豆面掺和的传统杂粮大煎饼出锅,折叠,晾晒在院里的凉席上。我站在那儿“看嘴吃”,大婶乐了:“碗里有泡菜,自己卷个煎饼吃。”我“哎”一声,三下两下卷了啃起来,鼓囊着嘴说:“就是这个味儿!”

  吃着吃着眼睛模糊了。想来母亲也曾是全村的摊煎饼把式,连续摊十来天不在话下。如今摊不动了,大婶从母亲那儿学来手艺继续摊,守着这道美食。大婶捶着腰叹道:“如果是用石磨磨的面糊那才正宗,可惜磨不动了,也快摊不动喽。”我愣在那里无言以对,只顾低头细细咀嚼,眼前是转动的石磨、漫淌的面糊,以及推磨的我、哥哥和填磨的母亲。

  二婶轧饸饹时,总是喊上父亲:“快拿面来,给你家带着轧点儿。”父亲忙端了红薯面、白面、榆皮面赶去,不费劲儿地吃到正宗饸饹面,我也跟着解馋。二嫂很会做泡菜,地里的白萝卜、胡萝卜、大白菜等,经她的巧手腌制,酸爽脆生。花椒籽油、酸枣醋、爆米花等已很难吃到,但我在村里总能淘到品到些儿时的味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

  许是人到中年,越来越想回村转转,穿行于鸡鸣犬吠、林荫清风、新老民居之间,寻找新时光里的老手艺、老物件,那种年代感、穿越感,我很享受。

  那日,不经意走进一所老宅院,主家是称作二爷爷二奶奶的。推开斑驳的贴了门神的老木门,见一株梨树、一株李子树繁花盛开,满院飘香;扎了荆条篱笆的小菜园已锄过,像是种了什么,过冬的春韭、羊角葱已近两拃高,能想象得到那浓郁的鲜香。二爷爷操着墨斗、刨子、凿子等工具,专注地做着木工;二奶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做着布艺坐垫。一只黄猫、一只黑猫躺在花窗下的蒲团上,慵懒地晒太阳,抬眼又闭上,算是打过招呼。

  我高声喊:“在家呢?”二爷爷转过身说:“回来了?不用太大声,我听得见。闲着没事儿,打几个板凳。”二奶奶搭话:“他打板凳,我做坐垫。”他俩一个木工好,一个针线好,近七十岁了还没撂下。进屋参观,还是儿时我来串门儿时的陈设。依稀记得自己曾登着圈椅读年画,站在挂镜前做鬼脸,提起茶壶倒水喝,抱着收音机听评书;老花瓶插着新杏花,老酒壶应该灌了新烧酒……二老边忙活边与我聊天儿,久违的平和、温馨令我彻底放空,捧一只绒绒的鸡雏在手心端详,沉浸在这美好的农家小院里。

  村里的张大叔还养着蜜蜂,话说有三十多年了;万大叔的烧酒坊还开着,经年老酒更加醇香;张大伯经常摆开阵势,编了精致篮筐笸箩自用或送人;杨大娘做虎头鞋、虎头枕、千层底的手艺一点儿没丢;不少妇女常凑在一起研究怎样把花馍蒸得更漂亮……如此这般,我很感动。老手艺在,老物件在,村子的魂就在,不老的乡愁就在,乡村振兴就有根基与希望。

  “守村人”是村庄的宝,他们固执地守着传统老宅老院、朴素民风民俗,守着一方水土一方人,守着数代往事数代情。眼见得他们日益年迈,慢慢老去,一个个陆续归于故土,在村里出生,又在村里逝去,难免有些伤感。可他们深深的皱纹、浅浅的谈吐中,藏着生活的智慧、人生的豁达,引我常回村与他们坐在台阶上、门槛上、老街口,聊聊过往,守着当下,不去也不敢提未来。

  去年,邻村回来个返乡青年小周,说是要在村里搞乡建,把艺术植入故乡,教农民画画,“推销”璀璨星空,吸引文艺青年进驻创作;回收老物件,发展民宿旅游,让将衰的村庄在新时代复活。我清楚,邻村大,有产业,有人气,不知可有年轻人愿意来我村“守村”,这个想法又点燃了我心中的光亮。终有一天,我也会加入小周的团队,住回村里,做个无愧无悔的“守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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