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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泾浜、克里奥尔 -- 语言的发展和我们的学习


关于语言学习,语言学大师乔姆斯基有一个重要结论:人类语言的结构非常复杂,儿童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年就学会,除非在儿童的大脑中有一个内建的语言学习路线。这个主张是语言界的主流意见。

     语言学家平克顿从研究克里奥尔语入手,通过研究洋泾浜语与克里奥尔语的产生和发展,支持了乔姆斯基的这个主张。平克顿发现,在各种语言混杂的地方,比如19世纪末的夏威夷甘蔗农场,曾大量雇佣外来劳工,世界各国的工人们聚在一起,必然需要一种大家都能交流的语言。这种语言的词汇来自某种强势语言,同时又按照各自的母语习惯处理语法,于是就诞生了一种混沌的语言,这种语言叫做皮钦语,用我们熟悉的词来说,就是“洋泾浜”。洋泾浜是工作语言,仅能粗糙地表达意思。它粗糙到什么程度?下面这一段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谈判时的中方翻译水平:

You thinkee my one smallo man You thinkee my go buy onecatty rice, one catty foul No My largo man,my havecatchee peace, my have catchee war my hand, suppose I open he, make peace,suppose I shutee he, must makee fight.

不借助对话背景和表情、肢体语言,这样的语言是没法理解的。因为不是生活语言,使用者没有动力去改进发展它,它就一直这么乱七糟八地混迹于初代使用者之间,直到使用者的下一代出现。

为什么只有第二代使用者才有改进洋泾浜语的动力?第二代面临母语选择的困惑,这是所有第二代移民的困惑。如果在语言高度成熟、主体语言清晰的地方,这只是一个选择问题,如美国的ABC小孩们。但不幸的是,那些劳工的后代从小听到的是一锅大杂烩洋泾浜,同时父母的母语在他们的心中失去了母语的地位。人不可能没有母亲,也不可能没有母语,实在没有,就发明一个;无中生有地发明一个,不如有根有据地改造一个。洋泾浜语,正是第二代移民可资利用的原料。

洋泾浜语发展到克里奥尔语不奇怪,语言总是要发展的。奇怪的是,是处于牙牙学语的儿童时期的第二代移民创造了克里奥尔语的语法。这些儿童,在他们学习说话的时候,听到的是词的杂烩,这些杂乱无章的词并不是用语法有机组成的,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没有语法的概念,他们怎么就能凭空创造语法呢?

更奇怪的是,世界各地的克里奥尔语相似度非常高,夏威夷和海地相隔六千多公里,一个在太平洋,一个在大西洋,但两地却分别独立发展出了克里奥尔语。乔姆斯基的语言遗传蓝图理论,有助于解释这个现象。

这个理论认为,正在学习第一语言的儿童,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那个语言的大部分结构已经内建在他们的脑子里了。我们生来就在大脑中内建了一套“通用语法”,那套语言容许我们建构各种可能的语法模型,以涵盖真实语言的语法范围。

乔姆斯基的意思是,通用语法与生俱来,如同一张底片等待学语的儿童去把它洗出来,底片洗了就显影了,同时也就固定了。至于说洗出来的照片偏红偏绿还是偏黄,都是相片的自然风格,都可以接受。同样,儿童习得英语汉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都是语法高度成熟的语言,都是通用语法的显影和固定。

或者说这个内建的通用语法,像是一组开关,每一个开关都在好几个可能的位置上。开关的位置最后可以固定,以契合不同儿童的身材高矮和用手习惯。一旦选定某一个开关,其他开关失去功能。

但是,如果儿童时期没有成熟语法的语言让他们习得,就是说,没有药水让底片显影,没有客观指标来固定开关,他们怎么办?他们就失去了语言能力了?

平克顿通过对克里奥尔语的研究,指出如果上面的情况出现,内建的通用语法就自行曝光,开关的最后位置就自行固定。克里奥尔语,就是自行显影自行固定的内建语法。

乔姆斯基和平克顿的理论,可以指导我们学习母语和外语。显然,母语和外语的学习方式迥然不同,如果不遵循语言规律,就会给学习者带来精神和肉体的伤害以及时间和金钱的损失。

首先必须承认,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把外语学得像母语一样流畅、地道和运用自如。母语是我们的思维工具,外语只是我们的交流工具之一。学会标准的牛津腔也许不难,难的是英语特有的语法和思维方式。

第二,外语学习无法复制母语的学习方法,它不是一种自然的学习方法,它是扭曲的,是反规律的,总体上讲它只能是一种事倍功半的学习,全民学英语是人的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因此是社会资源的极大浪费。日本和中国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数量相差悬殊,可作为一个例子支持这一论点。

第三,正因为我们永远无法像把握母语一样把握外语,我们就不能对学习者苛求。有语法错误不怕,发音不准不怕,说错了不怕,无论怎么样,都可以用“又不是我的母语”来为自己解脱。印度人讲英语,发音之怪异,令人发指,但是他们讲得都很流利,哪怕有错误,也是错误地流利。别不服气,英美人士居然都能听懂。对于非母语者,听者往往不自觉地开启自动过滤功能和自动纠错功能,帮着对方把不正确的表达过滤掉、改正好。前几年央视一个记者现场采访非洲某个国家的政府官员,讲一口流利的乡土英语,两人的对话极为融洽,沟通了无问题。语言不就是沟通的工具吗?

最后,我的母语是天字第一难的汉语,我觉得我很幸运,因为我极大地利用了内建语法。我使用内建语法于不知不觉之中掌握这么难的汉语,留出时间去学习不那么难的英语。感谢发展出汉语的祖先,也感谢上帝。为什么要感谢上帝,这个下次再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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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奥尔(Creole)一词原意是“混合”,泛指世界上那些由葡萄牙语、英语、法语以及非洲语言混合并简化而生的语言,美国南部加勒比地区以及西非的一些地方所说的语言也都统称为克里奥尔语,有些克里奥尔语以英语为基础,而塞舌尔的克里奥尔语则更多地采用法语单词。说这些语言的克里奥尔人,通常也是经过多代混血的,他们可能同时拥有来自非欧亚三大陆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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