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夜话红楼梦】之三
呆霸王薛蟠在《红楼梦》中是绝对的主角。我这样评价，红粉们肯定不同意，薛蟠一共才出现过几次？又不是宁、荣府内的，跟林黛玉一样，同是落难之人，只不过林黛玉是一个人寄居在荣府内，薛蟠是一家子寄居在梨香院。梨香院在荣府的东北边角，有一门直通大街。将薛家发配到这样一个地方，窃以为曹雪芹另有深意，如果没有薛家，侯门似海，弟兄姐妹们将囿于一隅，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思想进不来，薛家就是桥梁纽带，有了薛蟠上窜下跳，大观园中的空气似乎都鲜活起来，而曹雪芹的文字也似乎更耐看些了。
说薛蟠重要，是因为《红楼梦》中的第一场官司就是他惹的，薛蟠纵豪奴打死冯渊，抢走英莲（香菱），本来应该长点记性，但“护官符”hold住了，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使得薛蟠在《红楼梦》里从头糊涂到尾，一个“乱”字了得。而最后一场官司也是他惹的，同样是由着性子打死了人，但时过境迁，四大家族日趋式微，无力维护，薛姨妈只好托人用银两将薛蟠从刑部捞出来。式微，式微，胡不归？薛蟠发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杀犯剐！宝玉醒了，出家了，薛蟠醒了，是否能成正果？无从知晓，但至少将香菱扶成了正室。
尽管薛蟠性情奢侈，顽劣不堪，但我一点也不讨厌他，反而有点喜欢。纨绔子弟谁不是这样呢？年少的时候谁不象猴子一样的顽皮呢？薛蟠坏得坦坦荡荡的，从不玩阴的，而且孝敬父母、懂礼数，讲义气。第二十六回，古董行的程日兴为薛蟠寻来了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薛蟠不愿独享，孝敬了母亲，送了些给老太太、姨父、姨母，又想方设法骗宝玉出来，与他共享：“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还配吃，所以特请你来。”
薛大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妹妹薛宝钗面前服软。我甚至怀疑薛蟠有恋妹情结，当然心理学里没有这个概念，是我杜撰的（看官别骂，不喜欢就算了，权当一笑）。我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宝钗生得肌肤丰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妩媚风流，珠润玉圆，素有杨贵妃之态，单是那一日，宝钗露出雪白一段酥臂已经让宝玉晕乎了半天，想摸又不敢摸，这等神仙般的人物只要是男人都无法不动心，我一直认为，就《红楼梦》而言，薛宝钗是男人的最爱，而不是林黛玉，这个问题，在下一篇文中述及。
第三十四回，贾宝玉因为跟忠顺亲王府的小旦琪官相好，被他老子贾政狠狠地捶了一顿，不能动弹。宝钗以为是薛蟠教唆人告宝玉的，急得薛蟠发疯似地乱嚷乱跳，将妹妹气哭了。薛蟠后悔了，第二天，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吧！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又说：“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将妹妹哄笑了接着讨好：“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了，”“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
这画面活脱脱的是另一个宝玉，说薛蟠是情种恐怕也没有人反对。《红楼梦》中曹雪芹到处安插了情种，一不小心就睬上了。但并非是曹雪芹渲染的色而不淫，而是既色又淫，色应该解释为欣赏和迷恋，没有肢体接触，淫，你懂的。
说到淫，薛蟠的性取向有点乱七八糟，既好男风又好女色。中国古代男风盛行，明清尤甚，这从古典小说中可以略见一斑。在贾府小学堂的时候，薛蟠就有了两个男朋友，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而宝玉则与秦钟好上了。当薛蟠遇上了戏子柳湘莲，以为又可以断袖，谁知被柳湘莲按在泥水里差点断了尾骨，从此终结了他的男风梦。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我对薛蟠深深地同情，这个呆子只是在嘴上过劲：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其实在女色的征途上也不尽平坦，娶了个夏金桂，被夏金桂降服了，偷了个宝蟾，逼走了香菱。
不知道是不是没长眼，《红楼梦》中第一美人应该是香菱，他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黄段子式的经典酒令对薛蟠作了总结。第二十八回，冯紫英请宝玉和薛蟠喝酒，宝玉提议行酒令，薛蟠反对，因为他不会。
反对无效，连妓女云儿都会很斯文地吟着：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这酒令唱得我心中一荡，想来就是喝一海也不会醉了，自然比“杠子，老虎，虫”强。相比之下，我们连妓女云儿都不如，只会杠子打老虎的乱叫。
薛蟠眼瞪了半天，终于迸出一个惊世骇俗的酒令：
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鸡巴往里戳。
这酒令我以为是大家之作，前两句显示出粗鄙之本色，却是大俗大雅,又留有余地，如同王熙凤芦雪庵联诗起的第一句：一夜北风紧。正是如此，才有了“洞房花烛朝慵起”何其太韵的佳句。
而最后一句是完美浑成，鲜明生动，直指人心，有着“不隔”的审美趣味，正所谓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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