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鸎
流鸎飄蕩復參差,渡陌臨流不自持。巧囀豈能無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風朝露夜陰晴裏,萬戶千門開閉時。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
集评:
《李义山诗解》:
此作者自伤漂荡,无所依归,特托流莺以发叹耳。
《玉谿生诗意》:
流莺之飞鸣来去,风露阴晴,无处不到。我亦伤春者,不忍听此,恐凤城中无所有花枝耳。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亦借端以自叹也。起句“漂荡”字、结句“伤春”字是正义。
《玉谿生诗集笺注》:
颔联入神,通体凄婉,点点杜鹃血泪矣。亦客中所赋。
《玉谿生诗说》:
前六句将流莺说做有情,七句打合到自己身上,若合若离,是一是二,绝妙运掉。与《蝉》诗同一关捩,但格力不高,声响觉靡耳。
《李义山诗辨正》:
含思宛转,独绝古今。亦寓客中无聊、陈情不省之慨。
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讌作
露如微霰下前池,月①過回塘萬竹悲。浮世本來多聚散,紅蕖何事亦離披。悠揚歸夢惟燈見,濩落生涯獨酒知。豈到白頭長只爾,嵩陽松雪有心期。
按:① 一作風
集评:
《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露下池,是记夜之深也,观“如霰”可知。风过塘,是记风之烈也,观“竹悲”字时知。竹有何悲?以我之悲心遇之,而如见其悲。华筵既收,嘉宾尽去,触景伤情,不胜惆怅……以上四句写一夕之事。下再总写平日。“归梦”曰“悠扬”,妙,恍恍惚惚,了无住著也。“生涯”曰“濩落”,妙,栖栖皇皇,一无成就也。“唯灯见”、“独酒知”,言更无一人,焉识我此中况味矣。七一顿、八一宕,目今况味虽只尔尔,抑嵩阳松雪,别有心期,其何敢长负岁寒之盟乎?
《玉谿生诗意》:
一二是日之景。三四睹红蕖之离披,感人生之聚散。五六宴时之情。结欲归隐也。
《玉谿生诗说》:
三四格意可观、对法尤活。后半开平庸敷衍一派。
《李义山诗辨正》:
纪氏不喜此派诗,故以为“平衍滑调”,实则后幅宛转达情,正妙于顿挫者也。
無題二首
引用典故:輪隱輕雷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斑騅只繫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
集评:
《诗源辨体》:
商隐七方律,语虽秾丽而中多诡僻,如“狂飚不惜萝阴薄,清露偏知桂叶浓”、“落口渚宫供观阁,开年云梦送烟花”、“曾是寂寥金烬后,断无消息石榴红”等句,最为诡僻。《冷斋夜话》云:“诗至义山为文章一厄”,是也。论诗有理障、事障,予窃谓此为意障耳。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腹连以香消花尽作对。
《唐诗贯珠》:
此诗是遇合不谐,皆寓怨之微意。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咏所思之人,可思而不可见也。
《玉谿生诗意》:
详“车走”句,则一二乃车帷也,三言仅能睹面,四言未能交语也。五六夜深灯烬,消息难通,七八言安得好风吹汝来也。
《唐诗三百首》:
明明可见,却不可接。
其二
引用典故:小姑無郎
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①。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按:① 原注:古詩有小姑無郎之句
集评:
《唐诗评选》:
艳诗别调。
《唐诗快》:
义山最工为情语。所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非义山其谁归?
《唐诗贯珠》:
此以莫愁比所思之人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
何焯曰:义山无题数诗,不过自伤不逢,无聊怨题,此篇乃直露本意。
《李义山诗解》:
此篇言相思无益,不若且置,而自适其啸志歌怀之得也。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义山自言其作诗之旨也。重帏自锁,清宵自长,所谓神女小姑,即《楚辞》“望美人兮南浦”之意,非果有其人也。
《玉谿生诗意》:
“梦”字承秋宵,“居处”承奠愁堂,“风波”承白水居处,“月露”承神女梦,“相思”总结上六句,“惆怅”、“清狂”中说七句也。
《龙性堂诗话初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觉欲界缠人,过后嚼蜡,即色即空之义也。
《玉谿生诗集笺注》:
此种真沉沦悲愤、一字一泪之篇,乃不解者引入歧途,粗解者未披重雾,可慨久矣。
以下總評
《唐诗三百首》:
明知无益,时惆怅不已,直清狂本色耳。
《李义山诗辨正》:
通篇反复自伤,不作一决绝语,真一字一泪之诗也。
《李义山诗偶评》:
义山诸无题,以此二首为最得风人之旨。察其饷,纯托之于守礼而不佻之处子,与杜陵所谓空谷佳人,殆均不愧幽贞。时解者多以为有思而不得之词,失之甚矣:
昨日
引用典故:青鳥使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絃柱雁行斜。平明鐘後更何事,笑倚牆邊①梅樹花。
按:① 一作匡
集评:
《李义山诗解》:
篇中无限颠倒思量,结处一齐扫却,有如天空云灭,此最得立言之体者。……“笑倚墙边梅树花”,淡语,意味却自深长,与老杜“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同一抒轴。
《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程梦星曰:此亦惜别之词,别无寄托。
《玉谿生诗集笺注》:
“更”字惨极,味乃不穷,诗为元夕次日作。三句忆匆匆往还,四句叹欢聚甚少、五取破镜之义,六指哀筝之调,皆互见为令狐绚所赋诸诗中。结则极状无聊也。
《李义山诗辨正》:
此篇寄意令狐屡启陈情不省,故托艳体以寓慨。宛转情深,字字血泪,真玉谿生平极用意之作。措辞凄痛入神,绝无一点尘俗气。
井絡
引用典故:杜宇
井絡天彭一掌中,漫誇天設劒爲峰。陣圖東聚燕①江石,邊柝西懸雪嶺松。堪歎②故君成杜宇,可能先主是真龍。將來爲報姦雄輩,莫向金牛訪舊蹤。
按:① 一作夔 ② 一作笑
集评:
《瀛奎律髓》:
五六对巧。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前解写全蜀之险,更不足恃;后解写起蜀之人,皆未必成也……又况区区草芥之子,乃欲何所觊觎于其间也哉!
《李义山诗集辑评》:
冯班曰:中四句万钧之力。朱彝尊曰:此岂感蜀中反复不常而作与?纪昀曰:立论正大,诗格自高,五六唱叹指点,用事精切。
《唐诗鼓吹评注》:
此揽二山之胜而吊古也。
《李义山诗集笺注》:
姚培谦曰:此咏蜀中形胜也。
《玉谿生诗意》:
以山川之险,武侯之才、昭烈之主,尚不能一统天下,而况其他哉!所以深戒后来也。
《瀛奎律髓汇评》:
冯班:殊胜“西昆”诸子。何义门:义山诗如此工致,却非补纫,其佳处在议论感慨。专以对仗求之,只是“昆体”诸公面目耳。纪昀:五六绝大力量,不但以对巧为工。七句未免太率易。
《小清华园诗谈》:
(诗)味之深者,李义山之“井络天彭一掌中……”是也。
《昭昧詹言》:
此与太白《蜀道难》、杜公《剑门》同意,皆杜奸雄觊觎。先君曰:“前半地形,合东西言之,后半人事。次句乃通首主句。五六句即承明此意,以两代兴亡大事,证明不能恃险。”
《李义山诗辨正》:
音节高亮,如铿鲸钟。三四写景精切,结尤深警,无所谓费解也。豪语以为太粗,过矣。
寫意
燕雁迢迢隔上林,高秋望斷正長吟。人間路有潼江險,天外山惟玉壘深。日向花間留返照,雲從城上結層陰。三年已制思鄉淚,更入新年恐不禁。
集评:
《唐诗评选》:
一结初唐。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前解言只望一寄书人尚自不得,安望乃有归家之日耶?所谓潼江之险、玉垒之深,一堕其间,便成井底也(首四句下)。后解写一年又有一年,一月又有一月,只今一日又有一日,如此返照虽留,暮云已结,茛为更无法处备也。设果一日又有一日,一月又有一月,因而一年真又有一年,则我且欲失声竟哭也(末四句下)!
《李义山诗集辑评》:
朱彝尊曰:不言而神伤。
《义门读书记》:
“燕雁”句,伏思乡。“人间”二句,正披写其不思乡而不可得之故。
《唐音审体》:
此等诗气韵沉雄,岂有尽而意无穷,少陵之后一人时已。
《唐贤清雅集》:
闲闲写去,一结深情,无限绝世风神。怨而不怒,真正风人。
《玉谿生诗集笺注》:
黯然神伤,情味独绝。
《昭昧詹言》:
此诗末句点题,章法用笔略似杜。三四句法亦似杜。但不知此诗作于何地,似是在蜀及判官时,而以“燕雁”“上林”为乡,支泛无谓。五六写思乡之景,句亦平滞。
隨師東
題注:太和元年,李同捷盜據滄景,詔諸道軍討之,久未成功。每有小勝,則虛張首虜,以邀厚賞。饋運不給,滄州喪亂之後,骸骨蔽地,城空野曠,戶口什無三四。
引用典故:捷報孫歆頭誅馬謖
東征日調萬黃金,幾竭中原買鬬心。軍令未聞誅馬謖,捷書惟是報孫歆①。但須鸑鷟巢阿閣,豈假鴟鴞在泮林。可惜前朝玄菟郡,積骸成莽陣雲深。
按:① 原注:平吳之役,上言得歆。吳平,孫尚在
集评:
《唐诗贯珠》:
此咏隋炀帝征高丽之事,盖读史而作也。
《李义山诗集笺注》:
《通鉴》:“大和元年,李同捷盗据沧景,诏……诸军讨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胜,则虚张首虏,以邀厚赏。馈运不给。沧州丧乱之后,骸骨蔽地,城空野旷,户口什无三四。”详诗中语,正此时事也。
《玉谿生诗意》:
“鸑鷟”比君子,“鸱鸮”比小人。此首盖不敢明言时事,而借隋炀帝东征为题也。
《唐诗别裁》:
此借随东征之役以讽时事。三语言军令不行,四语言虚报邀赏。五六言人主修德,则贤士满朝,不必藉远人之服也。
《说诗晬语》:
咏史数十章,得杜陵一体。至云“伹须鸑鷟巢阿阁,岂假鸱鸮在泮林”,不愧读书人持论。
《玉谿生诗说》:
四家以为终伤蹇直也。五六句归愚所赏,然诗中筋节在此二句,过求筋节而失之板腐亦在此二句。
《昭昧詹言》:
前四句将正义说定,五六空中掉转,收换笔绕补馀意。古人无不用章法。
《李义山诗辨正》:
感时伤事,急不择言,故据所见以直书,而草野私忧之情,自见言外,此赋所以更高于比兴也,何害于朴实哉!然以为板腐、蹇直,则有大谬不然者。且诗借隋事以讽,正得诗人谲谏之旨,故篇中不妨明抒己愤也。
《选玉谿生诗补说》:
当日情形,宛然在目,谁谓义山非诗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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