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外国语学校 王心怡
今早，好大的霾。
无边无际的灰白色在眼前曼溯，亭台楼阁都变得若有若无，虚渺而不真切。那么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呢，它真的存在吗？我的脑中又蹦出一个哲学问题。可当我不经意地触碰到“哲学”这个词时，我的心倏地皱缩了一下，随后微微有些发涩——
我喜欢哲学，从很小的时候。那时的我，望着镜子中那个大人们说是“我”的女孩，思考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问题。这些似乎没有答案的疑问，指引我走进了那个弥漫着深邃的海蓝色的思索世界。在那里，我邂逅了大胆质问宇宙的哲人们，他们眼中熠熠的光亮，点燃了我对宏大的生之美的赞叹。我的精神在书籍世界里如饥似渴，与此同时，我的肉体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周围是毫无例外都在拼命刷题的同学。他们奔波于课外班之间，早就被迫甚至麻木地放弃了自己的所爱。每天都怀着多睡一会儿的愿望，哪还会有精力去思考这一切的意义呢？他们抱着试卷和题目匆匆走过我身边，满脸漠然。当我耐不住孤独鼓起勇气去问他们有关“美德”或“经验主义”时，他们抬起疲惫的双眼，同情的目光直向我扎过来，仿佛在说：“别这么不踏实了，看看你数学都考成了什么样！什么假大空的哲学！还不如多看几道题来得有用！”我心里一阵生疼，赶紧知趣地缄口不言。
还记得某次读康德，读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是创造人类价值时，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立刻抱着书去同父母分享。当我绘声绘色描述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并传达出对哲学家这一神圣职业的无限崇敬时，只见我的父母都惊恐不已：“你知道学哲学的毕业后都没饭吃吗？你看看A，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还是去读了金融和计算机呢？我看你真傻，纸上一说怎么就信了呢？你看你现在读哲学花了多少时间，我提醒你啊，马上要考试了，小四门还没背吧！踏实一点，别这么理想主义了！”我原本雀跃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落，所有的否定和怀疑如潮水般扑涌而来，把我席卷到荒郊野岭，又在那里把我搁浅。我疲惫又迷茫，我不该读哲学了吗？我这样走在空中是不是太不踏实了？窗外的霾溢了进来，让我窒息，我想着放弃。但是我又怎能丢掉思索和现世的清醒呢……
小四门怎么也背不进去，心头烦乱，我又拿起柏拉图的《申辩》——苏格拉底徐徐走在雅典的大道上，清癯的面庞迎着明洁的晨光。可他看到的分明是一条泥泞小道，走在小道上的人，无知、愚昧又绝望。他的心底响起那个声音，笃定又清晰，“苏格拉底，去戳穿智者的虚伪，去揭示美德的真谛。”在喧嚷的市集上，在荒僻的乡路旁，他一千零一次地走上前去，诱导、质问、辩驳，直到人们恍然大悟——原来美德才是人生的密钥。苏格拉底像一只马虻，在马背上叮咬，唤醒一个个耽于沉睡的魂灵。可在这同时，他也戳痛了丑恶的心。于是，憎忌的种子深深埋下。苏格拉底四处奔忙，却只给自己招来了贫穷、嘲笑和死亡的代价。直到站在了审判场上，他仍旧坚定无悔。面对米利都等人莫须有的指控，他说：“神明指引我来唤醒雅典，我之后再没有马虻。”克里特劝他逃去异乡，他却执意不走，因为他说：“追寻真理是神灵给我的使命，不经审慎的生活不值得过。”
是啊，不经审慎的生活不值得过。如果只是跺着大地浑浑噩噩一辈子，即使别人看着踏实——家财万贯抑或名扬四海——我的心也会变得麻木混沌。既然打小我就沉醉于思索，为何不做一个信者，坚定地走那条追寻真理的路？霎时间，海水从狭小的斗室奔涌而出，冲刷、拍打、摔碎在礁石上。海上的空气，还是那么清冽，让我禁不住微笑。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间直射下来，在海面上逗起闪闪的波光。
我想起罗素的话：“人在自己的生活上要拥有一片天空。”窗外仍是阴霾弥漫，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早已在哲思的天宇下漫步了。
名师点评>>>
以诗意的文字，牵引着自己的境遇，向着哲学的天空“走”。作者未曾陷入抽象玄思，却以“心”踏进哲学，文章中处处显现自己的悟性和灵性，这正是哲学之魂魄。由于找到了心性的契合，似乎自然而然进入了题意的“天空”，但我们却应注意“自然而然”中，文章的跌宕起伏和心情的节奏，是如何在一种抒情的笔致中优雅地呈现的。
——骆冬青（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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