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金瓶梅》把污秽把卑贱写到了极致, 而《红楼梦》则把美丽写到了极致。情与欲是《金瓶梅》和《红楼梦》共同体现的一个主题。不同的是《金瓶梅》中只写了欲而忽略了情, 或者说是故意回避了情。《红楼梦》之所以取得如此高的文学成就, 可能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金瓶梅》。研究《金瓶梅》与《红楼梦》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一、成书背景
《红楼梦》问世后版本很多, 除乾隆末年的刻本“程甲本”、“程乙本”之外, 现存乾嘉抄本就有十一种。《红楼梦》最初出现, 大约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回眸二十世纪中国文化史, 有三项古代文献的重大发现闪耀着举世瞩目的光芒———敦煌文献、甲骨文、《红楼梦》脂译本。”红楼梦的文学价值无可置疑。在红楼梦之前大约一百年时间, 同样一本在我国文学史上地位重要但争议极大的书问世———《金瓶梅》。《金瓶梅》的版本现行流传的亦十分复杂, 不过大体可以分为三个系统“一是最早的《新刻金瓶梅词话》, 又称词话本, 由于它刻于明代万历年间, 故又称'万历本’。二是《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增加了图画与评点, 在文字上做了修饰。它刊刻于明崇祯年间, 故又称'崇祯本’, 三是《彭城张竹坡先生批评金瓶梅第一奇书》。”本文所采用的为《金瓶梅词话》即“万历本”。谈起金瓶梅的作者更是困难了, 书上著名:兰陵笑笑生, 但“有关《金瓶梅》的作者, 是近2O年最热门的话题。越是热门越要往里钻, 结果是异说纷起。短短几年。《金瓶梅》作者的后补名单被塞进去了几十人之多。”
二、人物描写
贾宝玉的“博爱”与西门庆的“滥爱”
爱与欲很多时候被结合在一起使用。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不正确的。正如宝玉只能说是爱, 而对与西门庆只能说是欲。
《红楼梦》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和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中, 宝玉为麝月蓖头发、为银钏喂粥, 以及能为平儿补一次妆为莫大荣幸等等, 在众女儿面前, 宝玉没有我是主子你们是仆人、丫鬟的想法。他对这群女儿有着无限的敬和无限的爱。这种爱是建立在敬的基础上的。宝玉生怕这群女儿受到丝毫伤害, 怕她们出去嫁人, 和那些“泥做的骨肉”搅和在一起。所以他总是静静的守在她们身旁, 他所期望的, 是让这群女儿看着自己“化灰化烟”, 这样就可以没有顾虑的离开。正如鲁迅先生所说: (宝玉) “爱博而心劳”。宝玉就是这样的博爱, 爱每一个女儿。在他眼里, 阶级、身份、地位、功名都是肮脏、禁锢人的东西, 他力图用自己的行动打破这束缚他的东西。去寻找他与这群女儿们的极乐国度。他对众女儿的爱是这样的热烈, 但他又同时感到是这么的悲凉。热烈, 是由于爱;悲凉, 是由于觉醒。但是“开始觉醒者寻到光明总是微弱的, 只照到身边一小圈, 而反衬出外围的黑暗的无涯际。”
同时, 宝玉的感情也是及其专爱的。这和博爱并不矛盾。宝玉对他身边这群美丽可爱的女儿是爱, 对黛玉也是爱。但这两种爱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爱。宝玉对前者犹如观“山川日月之精秀”之情, 而对黛玉则是“你死了, 我当和尚”的誓言。可能有人并不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可能黛玉也没有理解, 所以她很生气听宝玉说这样的话。其实她不理解“自己在宝玉心目中是人世间最高价值的体现, 不理解自己如果死了, 对宝玉不仅是爱情的毁灭, 而且是人世最高价值的毁灭, 这样的人世自然不值得留恋。”宝玉就是这样的爱博而心劳, 他希望用自己微弱的光和热去照亮去温暖尽可能多的人, 而对于自己则是考虑不周。所以鲁迅又说:“悲凉之雾, 遍被华林, 然呼吸而领会之者, 独宝玉而已。”
对于西门庆, 首先要说这是一个十足的恶棍、淫魔。
在他眼里, 女性没有丝毫的地位可言。他看到女人的第一眼想到的就是性。女性完全是他泄欲的工具。只要是他看上的就要想方设法弄到手。他对待女性则完全是按自己的需求来办。西门庆的爱是其欲望的体现, 在这里看不出一丝人性的光彩, 只有赤裸裸的交易:金钱交易、欲望交易、权利交易……所以到西门庆死时, 我们更多的是快意, 是舒畅。
《金瓶梅》把污秽把卑贱写到了极致, 而《红楼梦》则把美写到了极致。一个是极致的丑, 一个是极致的美。《金瓶梅》好似把一个龌龊的世界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现实的, 本真的存在;而《红楼梦》则是在这个龌龊世界的背后为我们展示了追求的方向。或者换句话说:《金瓶梅》致力于破坏, 而《红楼梦》则致力于重构。这也是《红楼梦》的进步之处。
情与欲在《金瓶梅》和《红楼梦》都表现出来的一个主题。不同的是《金瓶梅》中只写了欲而忽略了情, 或者说是故意回避了情。它里面写出了男女苟且之事也写到同辈群体间感情, 比如西门庆十兄弟里面西门庆和几个“朋友”的关系。但这依然是变态的、虚伪的、不正常的感情。情字在金里更多的被欲所取代。而《红楼梦》则不同, 它不只写了欲更重要的是写了情:亲情、友情、爱情。在作者的笔下都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美好。很明显, 在《红楼梦》里, 作者提倡的是情, 而在《金瓶梅》中作者批判的是欲, 从这一点上来看:《红楼梦》与《金瓶梅》是相统一的。
三、《红楼梦》和《金瓶梅》的价值追求比较
《红楼梦》的书名很多, 《风月宝鉴》、《情僧录》、《金玉缘》等等, 这些显然是在说宝玉和宝钗、黛玉的爱情。《红楼梦》不是单纯的写爱, 但它确实表达了深沉的爱。贯穿本书的是宝、黛、钗的三角爱情。作者通过大观园向我们展现了这一群青年男女美好的时光, 她们是没有和当时社会直接挂钩的一个群体, 这必然导致这个群体的相对封闭性。自然而然的, 她们只陶醉于自己的群体, 自己的世界。《红楼梦》正是以大观园为背景、为舞台演绎着这美丽的世界, 在曹雪芹眼里, 能被他看上的“世界”只有大观园, 或许这便是作者寄托的理想吧。
《金瓶梅》写了那个世界的各个层面、各个角落、各色人等, 而且这些场面相互交织。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没有什么惊险奇特的情节, 简单的生活, 简单的情节:吃饭、请客、送礼、做寿、猜酒、观灯……这就是《金瓶梅》的世界。清初的丁耀亢在《续金瓶梅》中这样说:“一部金瓶梅, 说了一个色字!”但这样认为难免有失偏颇。《金瓶梅》写色而高于色。《新刻金瓶梅词话》卷首有词四首, 分别为:酒、色、财、气, 谓“四贪”词。作者开宗明义, 直接指出此四物之害。换而言之, 《金瓶梅》实乃以淫警世!如郑振铎所说:“要在文学中看出中国社会的潜伏的黑暗面来, 《金瓶梅》是一部最可靠的研究资料。”
笔者认为, 《红楼梦》的中心思想大致可分为两类:一, 纵欲主义;二, 禁欲主义。纵欲就是放纵自我性格, 不受当时社会主流意识传统观念束缚, 自我意识强烈。这方面以宝玉, 黛玉为代表, 其下还有:贾敬, 王熙凤, 元春, 探春, 惜春, 尤三姐, 司棋, 晴雯, 小红, 金钏, 鸳鸯, 赵姨娘等等,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敢于冲击固有观念, 敢于争取, 哪怕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当然他们当中大多失败了, 但他们活出了自我;禁欲主义者以宝钗为代表, 其下有:贾母, 王夫人, 迎春, 李纨, 尤二姐, 银钏, 香菱, 袭人, 平儿等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红楼梦》中的矛盾可以归结为纵欲主义与禁欲主义的矛盾, 要求自我与禁锢自我的矛盾。而处于两种理想下的人一旦相爱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禁欲主义者:迎春被孙绍祖虐待致死, 妙龄早逝, 岂不让人伤怀?尤二姐被王熙凤借秋桐之手除掉, 秋桐也没有好下场, 袭人委委屈屈嫁于蒋玉菡, 结果不得而知.至于宝钗, 成了第二个李纨, 守寡!其他的人, 也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纵欲主义者, 黛玉最后确是死了, 为爱而亡, 但她并不是被动的等待爱神垂青, 她在斗争, 在争取, 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幸福, 虽然她的生命毁灭了, 但她的精神永存!
再说贾敬, 为了在别人看似荒诞的长生不老而抛家弃官, 他死了, 没为别人, 为自己!能为自己而死在那个群体么的不容易!晴雯死了, 尤三姐死了, 她们为自己而亡, 活出了自我, 活出了精神!这让每一位读者为她们落下真情的泪水!赵姨娘为贾环能继承贾家遗产不择手段, 找马道婆靥宝玉, 手段歹毒, 虽说她的这种纵欲到了无所不用起及的程度, 但她起码敢于争取, 她是一个为了实现欲望而变坏的人!
至于小红与贾芸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们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死, 为爱而活, 为爱而亡。在追求这些美好的过程中, 她们的生命价值得到进一步的提升。而禁欲主义者则完全不同了, 他们没有太多的反抗, 甚至毫无反抗, 她们企图用妥协退让容忍的方式获得幸福之神的光顾, 他们真的愚蠢, 不知道机会在于争取, 不知道命运在自己手中。在等待与幻想中将自己的生存空间一再压缩, 最后泪别人间:尤二姐被逼自尽, 宝钗成了第二个李纨, 她的理性让她坚持着这毫无意义的婚姻.这些人的死, 我们更多的是惋惜是哀叹!
但在《金瓶梅》里, 我们看到的只是叙事, 冰冷的书写着丑恶。当你合上书的时候, 你会确切的感到《金瓶梅》的“冷”和《红楼梦》的“热”。《金瓶梅》把这些被人们所不齿的事情一股脑的倾倒出来, 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正如易中天先生所说:一部《金瓶梅》就是这样由小及大, 千姿百态。其主旋律是什么呢?曰:暴露。它在我国文学史上的最大特色, 就是第一次全心全意将人间的丑恶相当集中、全面、深刻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金瓶梅》是的价值之处在于它的“直笔”。它敢于用直笔描写那个物欲横流政治腐败人心冷漠的时代;《金瓶梅》写的是市井之徒、引车卖浆之流, 是真的生活、真的人物, 这在我国小说史上是开了先河的!在此之前要么写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妖魔鬼怪, 却没有一本真正属于最广大最普遍的平民百姓的书。笑笑生把笔触伸向这个层面, 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了他们, 让小说了有更为广阔的群众基础, 有了活力, 有了发展方向。
当然, 《金瓶梅》的思想内容存在着一些严重缺点。正如东吴弄珠客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曾有这样的评语:“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 菩萨也, 生畏惧心者, 君子也, 生欢喜心者, 小人也, 生效法之心者乃禽兽耳!”“此书的真髓我以为就是笼罩全书的叙事格式, 那便是客观, 冷静, 不动声色, 处世不惊, 怨而不怒, 生死由之, 它昭示我们, 世界不可能那么理想, 生活不可能那么美满, 人间本来就一定会有龌龊, 人性本来就一定有缺陷, 善恶界限往往难划, 是非标准常常摆移, 自我亦难以把握……然而这一切就必然导致悲观颓废么?既然人世本不完美我们为什么要为自己身上存在一点缺陷不足而驻足不前呢?”
正如笔者所说:《金瓶梅》致力于旧世界的打破, 《红楼梦》致力于新世界的探索。或许, 这就是它们所追求的不同的理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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