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副刊 | 作者 林玉琳
苍莽的大房山东麓，九龙山脚下，坐落着北京地区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帝王陵——金陵。金陵始建于金海陵王完颜亮迁都燕京（今北京）之初，它的背后隐藏着金代三位皇帝腥风血雨的皇位之争。
金朝强迁都
女真族兴起于东北松花江流域，金朝建立后即定都会宁（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金灭辽、灭北宋之后，占据了江淮以北的辽阔疆域，上京会宁府偏处东北一隅，作为政治中心的作用难以发挥。完颜亮本就有“一统天下”的政治抱负，因此他即位没多久，就开始考虑迁都一事。
在辽代诸京中，辽南京析津府（燕京）作为整个辽朝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和军事中心，地位最为突出，因而成为完颜亮迁都的首选之地。金天德三年（1151年）,当了两年皇帝的完颜亮下诏,谈到要从上京会宁府迁都燕京的事。贞元元年（1153年）,完颜亮正式迁都燕京，并改燕京为中都。
金代四帝雕像 黑龙江省博物馆
此次迁都，虽然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支持，但却遭到一些女真贵族的反对。为了断绝这些人拒绝南迁甚至重返上京的念头，完颜亮在迁都后干了三件事：第一，在中都修建皇陵，并将上京的祖陵迁到中都；第二，将大批女真部族强行迁往中原地区，与汉族民众混居；第三，派人一把火将上京会宁府的宫殿、住宅统统烧毁。
女真本没有陵寝制度，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称帝建国后，才有了陵寝。完颜亮迁都燕京之前，金皇室先后有两处皇家陵寝，都在上京会宁府附近。金中都的皇陵是金代第三处皇家陵寝，完颜亮很是重视，专门派司天台的官员寻找风水宝地，最终选定金中都城西南约45公里的大房山。
皇陵营建急
皇陵的选址在风水上很有讲究。大房山地接太行山，处于所谓“中华北龙”的主龙脉上。皇陵主陵区在大房山的连山顶，这里重峦叠翠，形成西北—东南向的半环形地势。秀美山林之中，有九道山脊奔腾而下，犹如九条巨龙腾云而飞，因此被称为九龙山。
陵园以九龙山为主峰，向两翼展开。九龙山北接连山顶，有堪舆学所说“行龙”痕迹，又低于连山顶，符合“玄武垂首”之说；两侧的山体“左辅右弼”，左侧山包是“青龙入海”，右侧的是“虎踞山林”；九龙山西北侧山谷有泉水涌出，向东南流淌，符合所谓“朱雀起舞”之说。九龙山对面的石壁山，是金陵的“影壁山”“案山”，中央有凹陷，堪舆学附会为皇帝批阅奏折休息搁笔之处。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因此完颜亮选定在此处营建皇陵，金陵的主陵——太祖陵（即完颜阿骨打的睿陵），就坐落在九龙山主脉与“影壁山”凹陷处的罗盘子午线上。
大房山
完颜亮营建皇陵的心情有多急迫呢？从下令建设皇陵至迁葬太祖、太宗完毕，仅用了8个月时间，可谓“一边建，一边迁，一边葬”。修建皇陵期间，完颜亮曾先后四次前往督建，有一次督建历时半个月之久，并因修工不力，杖责了负责主持营建的一干人等。
完颜亮时期，金中都皇陵已经建有帝陵区（含十帝陵区），还有用于安葬皇子和重要大臣的“诸王兆域”等。在这期间，完颜亮先后三次从上京迁移祖陵。除了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大金建国之前追封的十位帝王迁到中都帝陵，还将父亲完颜宗干和金熙宗完颜亶一并迁来中都。完颜宗干被完颜亮追封为德宗，随太祖、太宗葬在帝陵区；而被降为东昏王的金熙宗完颜亶，则被葬在“诸王兆域”。由于心情急迫、工期紧张，金陵初建时规模很小，迁葬的太祖睿陵、太宗恭陵、德宗顺陵三座祖陵相距仅1.5米，这在历代帝王陵寝布局中是非常罕见的。
完颜亮失位
完颜亮登上皇帝宝座，可以用“夺位”来形容。金熙宗皇统九年（1149年）十二月初九夜，大金国上京会宁府，在内侍的接应下，完颜亮带人来到明德殿，杀死金熙宗完颜亶，成为金朝的第四位皇帝。
完颜亮即位后，用历史上的“东昏侯”南齐皇帝萧宝卷来比拟完颜亶，将其降为“东昏王”，意为残暴昏庸。相对应的，用神话传说中的吉星“天德”来比喻自己，还以此作为年号。
完颜亮为了稳固皇位，开始大肆诛杀宗亲国戚，连参与弑杀金熙宗的帮凶也被杀害。完颜亮对女真贵族、宗亲、大臣的大肆屠杀，为他自己成为金代第一位被永久褫夺庙号的皇帝埋下了伏笔。
大房山金陵陵区除了帝陵区和“诸王兆域”之外，还有用于埋葬后妃的坤厚陵，等级介于二者之间。金朝实行帝后合葬制，除特殊情况，没有为皇后单独起陵的礼俗，完颜亮时期也没有修建皇后陵。那么，这个坤厚陵的修建有什么缘由？这就要从完颜亮和下一任皇帝完颜雍之间的瓜葛说起。
完颜亮当了皇帝以后，生活作风放浪形骸。史称：“海陵为人善饰诈，初为宰相，妾媵不过三数人。及践大位，逞欲无厌，后宫诸妃十二位……”广纳嫔妃倒不是完颜亮独创，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在帝王家还是比较普遍的。但是完颜亮往往霸占其他女真贵族之妻，惹人愤恨。他甚至不顾潜在危险，将被他杀害的贵族的妻女纳入宫中，这在常人看来实在无法理解。迁都中都后，完颜亮将目光锁定乌林答氏，她是金朝下一任皇帝金世宗完颜雍的妻子。而这一回，完颜亮终于没有得逞。
完颜雍比完颜亮小一岁，也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孙子，在女真贵族中久负盛名。完颜亮自然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多次试探，想要借机铲除。完颜雍一向为人低调，善于隐忍，始终没有露出破绽。乌林答氏与完颜雍感情颇深，常常劝他忍辱负重。
当时完颜雍在济南任职，完颜亮下令召乌林答氏赴中都。乌林答氏深知完颜亮不怀好意，若去了，必定羊入虎口；若不去，或者“身死济南”，完颜亮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杀害完颜雍。但若死在从济南去往中都的路上，就可以免了完颜雍的罪责。于是，乌林答氏给完颜雍留下一封遗书，便动身前往金中都。走到良乡时，趁左右不备，突然自尽身亡。为免遭完颜亮的凌辱，又要保全完颜雍，乌林答氏可谓煞费苦心。
完颜雍得知乌林答氏的死讯，悲痛不已。但他按照乌林答氏遗书中的嘱咐，没有亲自前往良乡收尸，只是让下人将其草草下葬。他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苦苦等待报仇雪恨的机会。
正隆六年（1161年），完颜亮为了攻灭南宋、一统天下，力排众议发动了伐宋战争。由于对局势的错误判断，此次伐宋仅持续了一个多月，便以失败告终。完颜亮在扬州遭遇叛军袭击，命丧军中，终年四十岁。而就在完颜亮受挫长江之畔时，完颜雍在金东京辽阳发动政变，即位称帝，史称金世宗。
金陵照苍茫
完颜雍即位后，马上就新仇旧恨进行了一一清算。大定二年（1162年），降完颜亮为海陵王，葬在中都皇陵“诸王兆域”，同时以“东昏侯”南齐皇帝萧宝卷的谥号“炀”作为完颜亮的谥号。“炀”，意为去礼远众。这是完颜亮夺位后用来贬低完颜亶的手段，现在又被用在完颜亮身上，可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同年，完颜亮的父亲完颜宗干也被除去庙号。
大定十九年（1179年），“追尊东昏王曰武灵皇帝，庙号闵宗”，重新承认了完颜亶的皇帝身份，将他的陵墓从“诸王兆域”迁到帝陵区。
大定二十年（1180年），完颜亮被贬为庶人，迁出皇陵区，改葬在皇陵西南四十里的荒郊野地里。两年后，完颜亮的父亲完颜宗干也被迁出中都皇陵区，“改陵为墓”。
至于埋葬后妃的坤厚陵，则是完颜雍专门为乌林答氏营建的陵寝。完颜雍称帝之后，追封乌林答氏为昭德皇后，并且终身未再册封皇后。大定十九年（1179年），完颜雍在中都金陵陵域内为乌林答氏营建陵寝，并将其迁葬于坤厚陵。此后去世的五位妃子，都随葬在坤厚陵。直到完颜雍去世，才将乌林答氏迁出与其合葬。
经过30余年的血雨腥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孙子一辈的皇位之争终于告一段落。没有了后顾之忧，金世宗完颜雍平契丹、退南宋，勤政节俭，选贤治吏，创下了金朝的“大定之治”，被称为“小尧舜”。经过金朝数十年的营建，中都金陵形成了一处规模宏大的皇家陵区，气势恢宏，面积曾至60平方公里，比现存已知世界最大的帝陵墓葬群明十三陵还要大。金朝灭亡以后，金陵命运坎坷，现存陵区早已不复当年盛况，只留下文献中的“道陵苍茫”，无声地述说着一个王朝的兴衰……
（作者单位：北京市地方志编委会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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