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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北方的天气，每到清明，总是会下雨。寒流来袭，气温特别低的时候，还会有雨夹雪，所谓“倒春寒”，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可是2014的马年，却是阳光灿烂温暖的清明。
天特别的蓝，市区，郊外，高速公路上都挤满了去扫墓的车辆， 30公里的路程，走了足足两个小时。
父母的坟在骊山脚下，桃花和樱花盛开，姹紫嫣红，在灿烂的阳光下怒放出勃勃生机。扫墓的人很多，一般都是举家前往，所以放眼望去，墓园里竟然熙熙攘攘。我家兄妹五人齐聚坟前，秉烛燃香，祭奠父母。触景生情，不由得思绪万千。
父亲是18年前患脑溢血突然去世的，那年我三十出头。父亲早晨感觉不适，傍晚时分就撒手而去。那种突如其来的丧父之痛，至今记忆犹新。痛则痛矣，因为父亲走的突然，兄弟姐妹都没能在病榻前伺候，虽然内心悲伤，事后想想，父亲没有受罪，儿女也少了劳累之苦。
母亲的离去，却刚过三年。她常年患哮喘病，住院是家常便饭。特别是最后几年，时不时要入院抢救，病危通知书一发再发。好在家里孩子多，兄妹五人分班值守，伺服汤药，照料起居。尤其是姐姐们，细心备至废寝忘食，所以母亲虽然饱受病痛折磨，因着孩子们孝顺，一直到弥留之际，都不算太受罪。
有时就想，虽然父母离去让人悲痛，可因为儿女众多，却实在是有福之人。
母亲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旁边病床上住着一位老太太，听说是某大学的老教师，每天只有老伴在医院陪着她，儿女基本见不到。好像老太太儿女大都在国外，留在国内的也不在本市，所以照顾的事情，都由老先生一人来承担。有时看着老先生嗓音沙哑地在楼道里呼唤护士，佝偻着背拎着暖水瓶去打水，心里由不得生出一份凄凉。
某一天，我们一家人围在母亲病榻前，儿子、女儿，孙子，孙媳，济济一堂。隔壁老太太一脸羡慕地看，突然就放声大哭。那情景，让人于不知所措之中，深深地觉出无奈和悲伤。
我的一个朋友做电影录音师，父亲也是西影的老前辈，数年前身体衰弱住在医院里，一拖就是好几年。人已经没有意识了，满身插着管子，每天打着点滴用着呼吸器，可是就这样撑着，谁也没办法。
儿女最小的也快五十岁了，大家常年分班，在医院照顾父亲，累得疲惫不堪，而父亲，则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连一点复苏的迹象都没有，像植物人一样躺着。八十多岁的年纪，就是正常人也都垂垂老矣耄耋晚年如残烛，何况一个多病缠身的人？实在是拖不下去挺不下去，几个孩子一起商量，说放弃治疗吧，让父亲安静地走。商量好了统一了思想，就去找医生。
医生很爽快也很赞成，说没问题我同意你们的意见，这样下去纯属浪费医疗资源，劳民伤财。他把朋友兄妹带到病房然后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所以这事医院不能做。你们选一个人，把管子都拔了，然后告诉我。
医生说完就走了。兄妹四人看看病床上的老爹，又相互看着，抱头痛哭。谁也不舍得下手也不敢下手，此事只得作罢。半年之后，父亲撒手归西。
时隔多年，朋友如谈笑般跟我说起这件事，说着说着，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之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那些兵们的光荣》，在戈壁当过兵的郭大姐读后感慨万千，说做梦都想回以前的部队看一看。我回复她说：下次去酒泉基地，喊上你一起走。大姐连说四个谢谢，然后遗憾地说：现在岗位在老妈呀，一步也离不开。
郭大姐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她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需要照顾，二十四小时离不开人。郭大姐不能出门旅游，不能和朋友聚会，不能出去吃饭、打牌跳广场舞。在单位八小时工作制退了休，回到家成了全天候保姆，劳动强度超大。
母亲是幸运的，因为有郭大姐照顾。可是等郭大姐老了，谁来照顾她呢？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计划生育作为基本国策的时代，无论男女，无论生男生女，都只有一个孩子。眼瞅着光阴似箭，渐行渐老，想想有一天年老体衰，无法独立生活需要人照顾，又该怎么办？
我们的孩子，未来实在会很辛苦。当他们到了壮年，一个孩子要照料年迈的双亲，一对夫妻要面对四个老人，这样的重负，什么样的肩膀压不垮？
那该是多大的负担啊。
前几天在医院体检，看见电梯里一对老夫妻，男的坐在轮椅上，女的推着他，因为行动迟缓，被电梯里的年轻人嫌弃，施以白眼。苍老赢弱中，透着说不出的凄凉。自动扶梯旁一位老先生，手里攥着病历，看着快速移动的踏板，反复浚巡，竟不敢下脚，上前助他一臂之力，感激之词不绝于耳。看着老先生佝偻的背影稀疏的白发，想着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不由得悲上心头。
这一天虽然还远，这一天总归要到来。
数年前在单位家属院，遇见原来部门的主任，年届八旬，遂上前问候。前辈对我说：都挺好的，这辈子没啥要求了。现在我只想一件事，将来要死的快。
那时候，听他这样说，很吃惊也不理解。现在，真的理解了。
一直都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活在当下，被尊老只能说是一种理想。渐成中坚的独生子女，自幼娇生而惯养，唯我独尊。没有兄弟姐妹，成长过程中没有摩擦也没有委屈，不担当也不承担责任，及至成年，你叫他如何照料垂垂老矣的父母？
爱子女是人的天性，孝敬父母是人的责任，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能够尽儿女之责者，鲜矣。纵使孩子有孝敬之心，四个老人四座山，什么样的孝子压不死？他虽然有志，你于心何忍？
老话说“多子多福”，大抵是指人老了而言。如今老将老矣却只有独子，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是肯定的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过让人满意的养老院，听到的都是虐待老人的负面报道。孩子肯定没法指望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指望社会也是痴心妄想。那么当我们老去，又该指望谁呢？
我想恐怕只能指望自己。早睡早起，坚持锻炼，活一天，就要腿脚灵便一天，饮食起居要尽量能自理。如果不幸染了重病，就不要再去烦劳孩子，应该有决定结束的权利。毕竟我的生命我掌握，活的没有质量没有尊严，有权自我了断。这种尊重，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这种选择，才是对子女最大的爱护。
寿则多辱。活到成为负担讨人嫌的地步，与其寿比南山，不如魂归西山。健康则寿，不健康则逝，于人于己，都是明智的选择。
逝而不祭。人既已死，来于尘土归于尘土，血肉之躯涅槃成灰，坟茔何益？碑铭何用？不若葬于青山，撒入江河，儿女无劳顿之苦，有温馨之忆，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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