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袁念琪 上海人家AB面
“爆炒米花呕——”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上海弄堂里，常能听到这样的吆喝声。对孩子们来说，一听到就如战士听到了冲锋号，立即奔出家门，从四面八方冲向发出“爆炒米花”响起的地方。
寻声过去，就可以看到爆炒米花的阿忠老头；边推小车边喊，或者已停车摆开了阵势。到我们茂名南路163弄来爆炒米花的，非他莫属，大人小孩都认识他。只要他一到，前后弄堂、包括弄堂对面的公寓里，都踏着他的吆喝而来。
爆炒米花的地方人气足，有爆炒米花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到这聊天的；还有等在这准备吃白食的。
爆炒米花，其实就是把米爆炒开来。至于能否爆出花来，那就要看你爆的原料是什么。爆炒的料，可谓“老三篇”：一是米，有上海人叫“大米”的粳米，称“洋籼米”的籼米。二是玉米，上海人对粒粒金灿灿的玉米有个美丽的呼唤——“珍珠米”。三是自己切的年糕片，晒得边是微微翘起。
那时，爆炒米花多用大米籼米，因上海市区买不到玉米。只有家里有乡下或外地亲戚，才有货源。夏天菜场虽时有玉米卖，没见有谁胃口介好，自己剥玉米粒晒干来爆炒米花。自家晒年糕片的不少，那时的年糕也是过年配给的。
爆炒米花在上海郊区也叫“爆孛娄”。把糯谷投入焦釜爆花，以卜流年。爆之花而妍者，名“卜流花”，俗名“爆孛娄”；以为一年吉利之兆。投入焦釜的，除糯谷，亦有珍珠米。
此俗不仅上海有，吴地皆然。在范成大《吴郡志》和王鏊《姑苏志》等书中，均有记载。明人李戒庵的《孛娄诗》写道：“东入吴城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抛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红粉佳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另有佚名竹枝词：“正月松江春水鲜，麦苗荠菜绿如烟。孛娄笑把流花卜，喜得今年胜旧年。”一年伊始，求卜事大。以此方式是一举数得，既占了卜，又听了响、闻了香、尝了鲜。
爆孛娄是在新年里，有在元夕的，也有在正月十三、十四，但都在夜间进行。后来是不限日子，更无论时间。回想起来，儿时的爆炒米花还是在冬天的多，尤其集中在过年。
说到夜间爆炒米花，那画面煞是好看。夜幕里，炉火放红光，火星四射。阿忠老头和等候米花的人，构成一组立体的黑色剪影。不是阿忠老头要继承传统，实在是生意太好。
阿忠老头车上，有许多铁皮罐头，大小与现在的可乐罐差不多。他按罐收费，不管你爆米还是珍珠米和年糕片。若放一片糖精片，要另加一分钱；那爆出来的炒米花、年糕片是甜咪咪的。
一歇歇工夫，罐子就被蜂拥而至的孩子们一抢而空，拿回去装米装年糕片。没拿到的，只好等别人爆好后腾出的空罐。拿回来的罐头，装得满满的；排队等待入炉。
爆炒米花的家什不复杂，全装小推车上。一个炉子，接着风箱。炉上横空架着个黑黜黜、葫芦状的铁家伙，一头有转动的把手和一个压力表。车上备着煤，也有捣蛋鬼偷弄堂里茂名食堂堆在外面的煤，替代爆炒米花钱。
爆炒米花的过程也简单，打开黑家伙的盖，倒入米或年糕片或珍珠米，再盖上。拧紧盖子要借助一段15英寸自来水管，套在搭扣上，用力关紧。然后，阿忠老头坐小凳上，左手拉风箱，右手不停转那个黑铁葫芦。不时停下黑铁葫芦，看上面压力表的指数。
爆一罐米花时间不长。当爆好时，阿忠老头站起身，把黑铁葫芦转180度，离开炉子；用一个打着不少补丁、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袋子套住黑铁葫芦盖子，露出开启的搭扣，套上那根自来水管子。没人嫌这袋龌龊，就怕他没把袋里食物抖干净。
一切就绪，阿忠老头在开盖前大声吆喝：“响来——”提醒大家注意，有点像伐木工人放倒大树时的那句“顺山倒来——”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轰响，爆好的炒米花窜入袋中，升腾起一股热气。阿忠老头把黑铁葫芦的膛内刷干净，倒入下一罐。一切重新开始。接着，他提起布袋把炒米花倒进你带来的盛器里，一般都是“钢盅镬子”。“钢盅镬子”是上海人叫法，实际就是铝锅。
炒米花拿回家，装饼干听。吃炒米花很爽快，抓起来，一把把往嘴里塞。或用开水冲，再放点糖。炒米花还可做米花糖，但自家没本事做，店里有卖。
在上世纪80年代，爆炒米花悄然消失，但爆珍珠米却重现江湖。它不在弄堂里“爆炒米花呕”声响中诞生，而在商店和影院生产。这爆玉米花是舶来品，有个洋名叫“哈立克”。
这玩意超市有卖，在家里可爆。我在煤气灶上，用平底锅进行了成功操作；但不敢放开嗓子吆喝一声：“爆炒米花呕——”
袁念琪。1978年从农场考入大学，获法学士学位。1983年考入上海电视台，高级编辑(专业技术二级），上海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获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一等奖等，入选王蒙主编《中国最佳散文》和《中国新闻年鉴》。著有《上海品牌生活》、《上海门槛》、《上海姻缘》、《上海B面》和《零食当饭吃》等。
原标题：《上海年俗一：新年到，炒米花爆一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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