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 违 了 ， 家 乡 戏 】
● 若 昕
久违了，蒲剧！
刚打开电视机，一种咿咿呀呀熟悉的唱腔就从电视里流出，如溪流般滑过心田，丝丝凉意清爽了沉寂的记忆。“蒲剧！”我明眸一挑，喜上眉梢。瞬间，思绪如一缕炊烟，飞回到了遥远的儿时。
我自小是听着蒲剧长大的。打我记事起，我的家乡就有蒲剧团。当时耳熟能详的蒲剧名家有王秀兰，吴俊英等。每年到了农闲时节，邻村总会叫来蒲剧团唱上几天，俗称为“会”。要是哪次请来了名家名角，方圆几里的村子都会跟着沸腾。那时候，人们物质生活匮乏，就更别提什么业余文化生活了，因此，“赶会”就成了村民们奔走相邀、喜形于色的日子。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则是除了过年之外，最值得庆祝的日子了。
早早地吃过晚饭，趁着夜色还没有完全降临，人们就牵儿挈女地出发了。一路上，孩子们追逐嬉闹，大人们谈天论地，一公里多的路程流动成了一条欢乐的河流。有时刚走到村口，吴俊英那高亢洪亮的嗓音就像子弹一样从灯火通明的剧场射出，划破天际，钻入人们的耳膜。“开始了！”人们脚下像生了风，一路小跑，向剧场跑去。
剧场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占地2亩多，高大的剧台建在南边，面向北边，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台上演员身披华服，倾情演绎；台下观众肃目聆听，黑压压一片，像寂静的黑色海洋。来晚的人猫着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寻找下脚的位置。抬头望去，剧场的院墙上挤满了人，一个挨一个，成了一堵堵增高了的人墙。就连院里外的树上，也爬满了人，或骑在树枝上，或依势而靠，或蹲在树杈上，都表情严肃，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即使是农闲时节，父母亲也总是忙于生计，无暇带我去看戏。这个时候，爷爷便顺理成章地领我早早来到戏台下。戏还没有开始，小孩的放炮声、哭闹声、大人的说笑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交错密集，把个偌大的戏院吵成了一口炒豆子的大地锅，噼里啪啦地响，热腾腾地喧闹。突然，“啪”的一声震天响，吵台锣鼓敲响了！（开场前要吵台，提请观众注意）梆子、锣鼓、铙钹齐响，惊雷般响起，接着舒缓下来，继而越敲越响，越敲越急促，似有千万匹骏马踏着铁骑飞奔而来，哒哒哒......铁骑声震荡在耳际，人们的心也越发收缩紧张，近了，近了，及至到了面前，那声音天崩地裂，震得人心发慌，发颤，但却异常地兴奋，异常地向往。这期间，“大地锅”慢慢冷却了下来，像被一双神奇的手轻轻抚摸过，里面的豆粒一颗颗沉了下来，静了下来。铁骑声哒哒哒......渐行渐远，消失在夜幕中。此时，整个剧场空前的寂静。人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幕布徐徐拉开，正剧开始。生、旦、净、丑，穿着各自绚丽华美的戏服，粉墨登场，咿咿呀呀.....或婉转悠长，或粗犷豪放，优美的唱腔在静谧的夜空中飘扬、回旋。演员们卯足了劲，亮出各自的绝活，声情并茂地演唱。观众们凝目肃听，如痴如醉，心情随着剧情的发展起伏辗转，剧情刻在心里，悲喜写在脸上。瞧！小旦身姿轻盈，急行如游水。须生玩起了翅帽功，他反剪双手，踱着方步，仪表庄重，时而左闪右不动，时而右闪左即停，时而左右旋转行。看得观众惊心动魄，掌声雷动。
对于孩子来说，戏剧是晦涩难懂的。看一会儿，便耐不住性子了，拧拉着身子哼唧着，大人一边看，一边心不在焉地安抚几句，乖巧的一会儿便温顺地躺在大人怀里睡着了，有的却还在嘤嘤地哼着，屁股免不了挨一巴掌，“哇——”一声啼哭，周围人纷纷望去，大人紧张地俯下身子再哄，直至睡着。小小的我瞪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爷爷见我蹙额皱眉，就抱我起来，附在我耳边，边看边给我讲解。慢慢地，我进入了剧情，窦娥悲怆凄婉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心，泪水不觉然溢满眼眶。《狸猫换太子》里寇珠的心底善良，舍生取义；《薛刚反唐》中薛刚的正直无私，神勇无比都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渐渐地，从这些亦真亦假，或悲或喜的戏剧故事中，我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一些或深奥或浅显的人生道理。
“赶会”对于孩子们最具吸引力的不是戏剧本身，而是“会”所带来的“福利”。大人们忙于看戏，无暇去管孩子，孩子们便尽可以放胆去玩，并藉此向家长要来零花钱（这在平时是没有的），到“会”上大饱口福，享受美食的盛宴。
在剧院外面，卖菜的、卖吃的、卖针头线脑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人流涌动，熙熙攘攘，吆喝声、叫卖声、议价声，不绝于耳。最热闹的莫过于卖吃的了，家乡的各种特色小吃在这儿应有尽有，六七成熟的嫩豆腐，几根晶亮的粉条，几粒丰满的黄豆，打理成了家乡特有的豆腐脑，配上绿盈盈的香菜，油润润的红辣子，还没吃，香气就扑鼻而来，尝一口，麻味、辣味、鲜味就在舌尖上跳舞。弹性十足的凉粉都被切成了麻将块大小的形状，放到大平锅里麻利地翻炒几番，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绿翡翠，嗞嗞地冒着热气，撒上葱花，由不得你不垂涎三尺。清亮透明的醪糟里，几许洁白的糯米上下游弋，碗底卧一个丰腴圆滑的荷包蛋，让人忍俊不禁，尝一口，又酸又甜，恍如春风扑面而来，清新自然。椭圆形的面饼被埋在一平锅的黑石籽里烘焙，师傅一边灵巧地翻饼，一边娴熟地给饼盖“被子”，少许，几个饼子出锅了，焦黄焦黄的，像一块块印着烫画的金饼 ，这就是“石籽馍”。孩子们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醪糟，一边咬着嘎嘣脆响的石籽馍，幸福洋溢在脸上 ！
“ 有老夫我下朝来无可消遣，信步儿来在了自家的花园．转过了回廊用目看，景色另有一重天．一旁菊花开放竞争艳，这一旁桂花喷芳香满园．秋海棠开得红又艳，碧碧玉簪多清闲．花香鸟语将心散，心旷神怡乐陶然......”电视里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继续，而我的思绪却还在那遥远的故乡剧院明澈的月光下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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