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临窗而坐。像此刻,动车飞驰,透过窗口,风景从眼前倏忽而过、稍纵即逝,逝者如斯。
想起前不久透过飞机舷窗,观云海无垠,似奔似突、似涌似浮;俯瞰大地,邈邈寰宇,缩于沙盘。天地的距离,使高山大川,如丸如线;使高楼大厦,变成了孩子的积木。不禁惊讶中华民族对“千里眼”的神奇想象。
“窗”本作“囱”,天窗形,从“穴”,是屋上留个洞,可以透光,也可以出气,在墙为牖、在户为囱。窗是沟通物我的桥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谓“心窗”。耳闻而循心通上,则聪;目视如月之明,则明。人们说绝顶聪明的人,“心较比干多一窍”,心窍,俗称心眼。
开眼可打通物我;闭目可使物我相隔。人或外感于物,心动而神摇;或境由心生,移情于物;或熟视无睹,静守内心。人们常把被情感蒙蔽心智的人,笑称“气蒙心”;把被肮脏外物、蠢蠢欲念污浊的人心,说成“被猪油蒙了心”。
一扇窗,格局大小不同,视野自然迥异。诗圣杜甫的窗前,“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时间上思接千载,空间上视通万里。清华“工字厅”里有长联一副:“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时序春秋,地涉东西,境囊万物,异曲同工。
一扇窗,用情深浅不同,悲喜有时殊异。黛玉寄人篱下,“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李清照丧夫独居,“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寸寸光阴,皆是煎熬。而归有光新修项脊轩,前辟四窗,冥然兀坐之时,“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李白窗前月色如霜,实是故园之思清冷了游子的心。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则是游宦思家,一颗冰冷的心被心中幻景温暖如春。
万物互联的目下,“天眼”昭昭、“天网”恢恢,功能赛过“千里眼”、不输“顺风耳”。但是,鼠标轻点,万类聚集眼前。有时恰恰因为易知,反而不识,因为我们很少像古人那样,对一朵花凝望、对一片云玄想,更难达到“摇动性情”了。
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焉能“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足难出户的老人,对世界的感知常常退守于双眼,年轻人不解他们枯坐阳台、隔窗凝望的姿势,那是他们对世界的深深眷恋。而当人们有脚力、有视力时,却常常心为身役,关闭心窗、久不通风,或让心窗蒙垢凝霜,让心灵变得沉重、芜杂。
留一扇心窗,且常常擦拭,适时开启,让清风穿窗、让日光铺地。心境光明,世界通透。
当然,眼睛有睫毛,能挡住风沙;窗户有纱窗,能拦住蚊蝇;心窗,也需防护网,不可任性乱开。
拥有一扇自由开合的心窗,愿你的窗前清风明月、春暖花开;愿你的窗外有幅巨画——名叫自然,鸟语盈耳,馨香沁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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