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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人物英雄榜(二):萧峰

单论金庸小说豪气干霄第一人,那自非南院大王萧峰萧大爷莫属。且看看金庸给他作的词,《天龙八部》没有用传统章回体的对联式标题,而是独出机杼,采用了词的形式。

一般小说是单主角,譬如郭靖、杨过、胡斐、张无忌;

还有小说是双子星,譬如,小鱼儿与花无缺(绝代双骄),陆渐和谷缜(沧海);

而《天龙八部》,是三主角,按出场顺序,段誉、萧峰和虚竹。金庸按他们三人各自性格,所拟的词牌名也各不相同,段誉是《少年游》,虚竹是《洞仙歌》,萧峰是《水龙吟》,可以说颇为用心了,其他的书,章节名细看一遍都记不住的,天龙八部,看过几遍,几乎就可以背过了,而且可以迅速地根据章节名查到相关内容,其他书光看章节名是很难想出全篇大致内容的。

段誉是“青山磊落险峰行,玉璧月华明,崖高人远,马疾香幽,微步觳纹生”

虚竹是“酒罢问君三语”

萧峰是 “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 ,更是“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上面这些词,同时也是作为章节名,比起传统的那种对联式标题,一看之下,便很容易能够联想到对应内容。

譬如,段誉,是全书开篇,白面书生,青衫磊落,登上崖顶,遇见钟灵。马疾香幽,是来回奔忙救人,又遇见木婉清。再一个“微步觳纹生”,是学会了凌波微步。

而虚竹的“酒罢问君三语”,更是不言自明了,梦姑别出心裁,想出了这么一个挑选他的梦郎的办法。

再看萧峰的回目词,无一不是大开大阖,大具气象,先列几句:

剧饮千杯男儿事。莽苍踏雪行。赤手屠熊搏虎,金戈荡寇鏖兵。昔时因,今日意,胡汉恩仇,须倾英雄泪。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老魔小丑,岂堪一击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

下面细说:

“剧饮千杯男儿事,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破阵子》本就是军阵之词,高中学过辛稼轩,就能感受到的。

这句又是一词而隐括两件事了,前有与段誉相遇,段誉以六脉神剑逼出酒水,而萧峰豪情盖世,剧饮千杯,其后赶赴丐帮,萧峰身世被揭穿。

再有“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是萧峰做了南院大王后,又来到中原,一力对战丁春秋、游坦之、慕容复三人。(慕容公子、庄帮主、丁老怪,你们便三位齐上,萧某何惧?)这是全书里有数的大战了。

再到《水龙吟》,这一句,更是高潮的顶点了。

《水龙吟》本身气势高昂,最典型的,辛弃疾《水龙吟 登建康赏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水龙吟》这个词牌,在开局气势对比上,只有《八声甘州》可与一较长短。譬如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以及吴文英的,“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

再说词本身,音节高亢,揭响入云,“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是全书结尾,是悲剧的发生点,也是高潮的顶点了。

单从苦心经营的小说结构上,金庸14部小说,萧峰整个气魄、气概、气势已然排到第一了,这还尚未论及小说内容。

【2】、

小说内容写萧大王气势的很多,且说一句,印象深刻的,也是胡军版拍得比较好的地方:

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将慕容复提在半空,其势直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叫:“休伤我家公子!”一齐奔上。王语嫣也从人丛中抢出,叫道:“表哥,表哥!”慕容复恨不得立时死去,免受这难当羞辱。
萧峰冷笑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手臂一振,将他掷了出去。

胡军版比较还原这一点。萧峰气魄十足,直接将慕容复双手举到高空,掷了出去,两相对比,慕容复卑琐委小,而萧峰神威凛凛,宛若天神。

除了上面的少室山之战,值得一提的还有聚贤庄这一役。

金庸给它的回目词是,“虽万千人吾往矣”。在少林寺里阿朱假扮和尚意外受到重伤,乔峰当时未识慕容复,只是心中敬重,由此爱屋及乌,也看重他的侍婢,于是便单刀赴会,去聚贤庄请薛神医救治,即使明知可能被拒,明知或许此去无回。

金庸小说的主角,大多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譬如陈家洛,袁承志,张无忌,狄云,坏人临到头,一看可怜模样,都心软舍不得杀。里面的主角很少真正动手杀掉一个人,好像这样写就会让主角蒙了灰尘,道德有了瑕疵一样。即使被金庸期望能够坚决的胡斐,里面的反派凤天南也是意外而死。并没有得到正法。

金庸小说里,真正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只有萧峰、韦小宝而已。

聚贤庄一役,萧峰正与薛神医交谈。谭青以腹语藏在人群里出言侮辱,“是啊,你是杂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种。”这一般人能忍?然而萧峰就是能忍一般人所不能忍,被辱后,凝神片刻,恍若未闻,又继续和薛神医交涉,之后谭青又藏在人群里出言侮辱,话没说完,萧峰一声断喝,声震屋瓦,趁谭青腹语发功之际,以内力相逼,谭青摇摇晃晃,走出人群,不久便即死亡。

之后饮绝交酒,更是大开杀戒。

而对于鄙视之人,也从不假装礼义仁德:

乔峰酒意上涌,斜眼瞧着他,说道:“乔某和天下英雄喝这绝交酒,乃是将往日恩义一笔勾销之意。凭你也配和我喝这绝交酒?

真是痛快!

张无忌,袁承志,陈家洛他们看得人简直气闷,而天龙八部,也是因为乔峰。乔峰一登场,整部书气势陡然一变,一转高昂。

外行人看武侠小说,只会比较武功,看热闹,金庸后期的写作功力,已经足够步入文学殿堂。看武功也可以,但更重要的,学会看这本小说情节架构如何,看人物如何。

金庸小说,有他固有的情节架构上的缺陷,人物处理上,也有简单的道德上的完美倾向,回看他的主角建设,从来都缺少一个杀伐果断的主角。

一直到《天龙八部》萧峰的出现,将将补及了这一点。

【3】、

这篇文字,题目所论及的是金庸小说的英雄排行榜,所谓英雄,而非枭雄,在他的悲剧性。

前面已经讲过阿朱的悲剧,萧峰的悲剧也与此相类,都是古希腊式的命运悲剧,一个人他不是因为怯懦,自私,委琐这些缺陷而成为悲剧,反而恰恰是由于他的豪气,坚韧,勇敢,敢于承担责任这些人类的优点而遭到命运毁灭的。阿朱如此,萧峰亦如此。

阿朱的意外离世,其实在那个时候,萧峰的悲剧结局就几乎已经是注定的了。

阿朱临终前托付萧峰照顾阿紫,固然是考虑到妹妹,其实倒更有一大部分,是怜惜萧峰,怕他大事一了,就因想不开、内疚、伤情,而自杀,阿朱是要以这么一件事,来牵挂住萧峰的心神。

萧峰,身处多重矛盾之中。

悲剧的根底,则是华夏与外族契丹的矛盾。

可以说,这样一个英雄人物,从一出场,就几乎注定了悲剧的命运。这本书整个也是一个悲剧。每个人几乎都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所谓“有情不孽,无人不冤。”

再论及一点,小说人物的气概、气魄、气势,这些往往和他最终结局的悲剧性正相关联。最后的悲剧使得前面这些进一步得到升华。

天龙八部,是金庸武侠正典巅峰。

萧峰,是绝顶人物。

在金庸人物英雄榜中,单论气势,当排第一。豪情盖世,无与匹敌。但有督师在前,只好屈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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