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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纲解纽

​  诸子百家兴于春秋,盛于战国,合起来便是周朝的下半场——东周。自平王东迁(公元前七七〇年)到六国尽灭(前二二一年)这几百年间,夏、商、西周二千多年来的贵族世袭封建政治逐渐动摇衰废,代之以秦、汉以迄明、清又二千多年的君主世袭专制、郡县中央集权,然后进入民主共和的现代。生于春秋后期的孔子(前五五一年至前四七九年),所耳闻目睹的大动乱、大转型,就是“王纲解纽”。

  所谓“王纲”,就是王朝的纲纪:西周建政,行封建、立宗法、社会藉以维持、人心因而安顿的礼乐文化。所谓“解纽”,就是这种种的纽带组织,崩坏松弛,于是社会动乱不息,人心普遍难安——怎么办?

  作为开启诸子时代的第一人,孔子主张:正名辨分,安定秩序,恢复与振扬西周建政的礼乐文化。

  政治礼文的设计者、示范者,是孔子梦寐敬佩的姬旦——周公。周公旦是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孔子所属鲁国的始祖。他伐商、东征,制礼作乐,建立和稳定西周王朝,不过,最值得想慕钦崇,还在于克制政治人物必然强烈的权力欲望,而遵守自己所参与制定、于是也应当制约于其中的那套秩序规矩。

  胜利则骄狂,专权则纵滥,人情大都如此。不过,人性也有高贵难得之处,就是:理智清明以自警自制,宅心仁惠以爱众安民。孔子之敬慕周公在此,《论语》之垂教后世也在此。周公所言所行,见于《尚书》中最可信的  《周书》各篇。不论对周国臣民、友邦之君,抑或殷商遗族,周公都反复叮咛,谆谆告诫,总不外申说小周之能代大殷,都是天命与天意之归于有德;如果承命者也失德,照样会重蹈殷亡之鉴。所以有国者必须勤政爱民、修身立德。这种省勉训诫,代表一种新的时代共识,就是:要保持忧患意识,要知道“天命靡常、有德居之”,别让胜利冲昏了头脑。于是,在周公领导之下,他们就努力以表现人本人文的礼乐制度,代替前朝所特别看重的——甚至可以说“偏重”的——几乎无日不做的宗教献祭。殷商敬祀,周人尚文,时代精神是不同的。

  殷商即使在盘庚迁都之后,游牧渔  猎仍然是重要的生产方式,西方的周,国虽未大,土地农耕已较先进。灭商之后,就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进一步以具体严密的政治策略封土建国,来安养同姓亲族,酬庸异姓而立大功的臣属,和为数较少的前代帝王之后,以及原先存在而不得不封的盟友部族。同姓异姓各国间杂而居,以利通婚与制约。爵位军力都有规定。仅次于王的公爵尊而极少,以下侯伯子男四等以侯为尚,所以称为“诸侯”。周王称为天子,有事则诸侯勤王,丧德败政,则天王号召各国共讨。国君之下,卿、大夫立家,各有采邑,提供财赋与武力。贵族最基层的士,则承上级之命以临民为治,若有失职,可遭废黜。广大的庶民,就耕织制作以至简单商业以事贵族,命亦系之。此之谓“封建”。

  农耕安土定居,宗族乡里家庭组织亦远较游牧稳固。各国之间以至君臣上下,皆异姓为婚以繁衍后代。君长继承,亦不再兼行“兄终弟及”而一律“父死子继”——而且尽量是嫡长子,以安天命而减纷争。嫡庶长幼,因此必须严格分别。嫡长子是“百世不迁”的“大宗”,其余则是“小宗”,五世亲尽而迁,另开支派,自为大宗,以后再开若干小宗,这样一路广远地繁衍下去。此后三千多年,自天子以至庶民,都是如此。此之谓“宗法”。

  “宗法”与“封建”两种制度交织,用亲情、血缘、亲疏、利害为基础,制定辈分、等级种种关系,就构成西周建政推行的礼文。一切从个人生命最先的依靠——父母兄弟开始。《论语》首篇次章记有所谓“孝悌”是“仁之本”,次篇孔子引《尚书》记“孝友”即所以“为政”。这样,由家而国而天下,以天子为永远的、最高的地主、最大的族长,领导王朝万邦,人人各安其位,一切井然有序,加上农业生产发展,于是有周初的“成康之治”和稍后的和平安定之世。所以,孔子虽是殷人之后,也称赞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就是说:周以夏商二代为鉴戒,修正、改善、建立了种种文化礼制,于是一切都上了轨道,一切都美好!

          可能不美的是世事与人性。世事常变,而人性不改。人性有“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论语·里仁》)——道德自觉的一面,更有“见富贵而争先、见掠夺而恐后”——动物的一面。以“宗法”而论:亲情有厚薄,关系有亲疏,为长上者资以服众的才德势位有高下;以“封建”而论:土地有肥瘠、疆域有大小、人民有众寡,基础本来就已难平。天时不定、地利不均、人力的欲望与智愚勤惰不齐,列国以至卿大夫(其实可说是所有人)之间随着生产的发展,贫富强弱的差距必然越来越大。大到礼法制约不来,既定的秩序便不能维持,大侵小、强凌弱、众暴寡、智欺愚,种种乱象就越来越多了!《礼记·礼运》篇视

  为比乱世好得多的“小康”之治,也是“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本来也是出于自然而保障于法律、视之为当然的“私”;那个时代,又远远未想到由长期血的教训而培育成功的“民主宪政”这个迄今为止最好的想法和办法,又怎能防范、制裁、消弭由另一部分人性而来的、更强烈、更原始的贪求与争夺呢?

  周康王之后,昭王经略南方不返,可能是被当地人沉舟而谋杀之于江上吧。穆王远游四方,留下不少神话,跟着厉王无道,监谤以压制舆情,结果发生民变而被逐。周召二公共和行政之后,宣王号称中兴,周室威德仍然未足服人,继任者幽王又无道,废申后而宠褒姒,烽火戏诸侯,结果被申侯与犬戎联攻,诸侯不至,于是死于骊山之下,镐京残破,平王东迁洛邑,开始了东周。

  这时,列国因兼并而疆域日大、数目渐减,周则直辖王畿相形见绌、成势更堕。其始,郑国勤王有功,庄公初成小霸,即竟与桓王战而射之中肩,已视同诸侯。到楚兴于南,甚至北上而问鼎轻重,有志取代。齐桓公应时而起,用管仲之策,官山府海,以渔盐农矿充裕国力,以尊王攘夷令诸侯,首为盟主以开霸政。死后内乱,国势稍衰,宋襄公欲继之而败。跟着,晋以北方之强,文公北并群狄,东阻秦穆,南败强楚,霸业为春秋之最。其后楚亦败晋而称霸,两强缠斗,互有胜负,众国依违其间,郑的处境尤难,赖有名相子产贤能,内政外交,扬声国际。宋向戎以战频民苦,倡“弭兵”之议,而干戈终不能息。这就是孔子青少年时的世局。到稍后吴越争雄,就已是春秋末期了。

  《春秋》本当时列国编年史之通称,孔子据鲁史所记编为教本,于是亦成所记上起鲁隐公元年(前七二二年)、下至哀公十四年(前四八一年),凡二百四十二年的时代之称。司马迁《史记·自序》承《淮南子》、董仲舒等说在此期间,诸侯各国“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时世之动荡、百姓之痛苦可知。周初封国四百余,服国八百余(《吕氏春秋·观世》),到春秋晚期,大小诸侯减到一百以下。后来再到战国,只剩七雄,事态的必然发展,明显地趋向统一,孟子就清楚肯定地如此说(《孟子·梁惠王上》)。不过,他想不到最后竟然统一于最残暴善战的秦,更无论在他之前百余年、想保持秩序不再坏下去的孔子了!

  为时代、为人类而焦心苦虑的人,也不只孔子。卫大夫石劝谏庄公:“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是所谓“六顺”;“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是所谓“六逆”;如果“去顺而放逆,招祸必速”(《左传·隐公二年》)。结果是:“弗听”——不信邪!忠言逆耳、明知故犯的人,为数又岂少呢!

  逆而不顺,从个人到国家都必然战争。战争靠臣下出力卖命,自然论功行赏。到赏不胜赏、“尾大不掉”,功高权重势大者控制了财富与人民,臣下就必然由“震主”而“代主”了。春秋与战国之间,震动当时的天下大事:“三家分晋”、“田氏篡齐”,实在是理有固然、事有必至。在此之前,孔子所深深慨叹:“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论语·季氏》)可说是历史的总结,也是历史的预警。

  以当时的鲁国而论,政权实操于“三桓”,亦称“三家”(不是后来分晋的那三家)。鲁桓公除嫡长子继为君主外,又有仲庆父、叔牙、季友三子,下开“仲孙”(又称“孟孙”)、“叔孙”、“季孙”三家,自宣公九年(前六〇〇年)起,轮流为执政之卿,其中季孙一族(简称“季氏”)为时最久,势力最大。但三桓实权,又渐下移于家臣之手。层层上逼,逼得号称一国之君的鲁侯形同傀儡,寝食不安,时时恐慌被害,也刻刻伺机回击,于是情况日劣,两败俱伤,其他各国情况亦似。只有秦用商鞅变法,中央集权(“强公室”),削减私家武力(“杜私门”),卒之尽灭六国,废封建而行郡县,这更是孔子所梦想不及了。到这时,经过一传以至若干传弟子的补充增订,作为孔子言行记录的《论语》,也已编成了。

  《论语》是首创的民间私修之书,正如孔子是最超卓的私人办学之始。如前所说,夏商西周以来学术,本属王官专守、贵族所习;到封建崩坏,一批又一批贵族流落民间,他们之中的有学有志者,出其所能以自养,甚至培训后起,于是学术就渐渐流入民间了。没有人可以查考谁是如此作为的第一人,不过,最先开风气、最有超卓成就、最广受敬爱、久被尊崇的,肯定是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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