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生活：闲话磨面

作者: 常玉河

　　对于祖祖辈辈的坝上人来说，吃饭磨面是我们的头等大事。今天超市馒头粉、饺子粉、黄米面、小米面、江米面、荞面、莜面等等一应俱全。南北方各种大米、豆类、油类样样不落。坐在家里想要什么，只要给米面店打个电话，就会马上送货上门。改革开放给咱老百姓带来了无限美好的生活。

　　四十年前磨面要经过几个过程：一是风干，也就是粉上莜麦；二是炒熟；三是磨面；四是贮藏。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还无比落后，毛驴拉磨，要磨点面十分艰难。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三九天，天气冷得滴水成冰， 天上下着大雪，地上刮着白毛风，冻得大黑狗把嘴窝在屁股上卧在柴火堆一动不动，家雀钻进屋檐下不出来，花猫趴在炕头不下地。灶台上一锅温水里倒了半锅淘洗的莜麦，父亲用柳条编的笊篱往出捞莜麦，控净水倒在屋里的大笸箩里。屋子也小，放个大笸箩，人连个转身空隙都没有。淘了的莜麦要粉上两天，放外屋就冻成一块了，只好放里屋。天越冷越得淘莜麦， 外屋里屋洒的水都结成了冰。父亲让我装筐柴火去炒锅房排队，我说这么冷的天排什么队，肯定没人。父亲说你去吧，人少不了。我挎着一筐柴火踩着半腿深的大雪，顶着白毛风走在雪上，脚下的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响。没到炒锅房就听到里面的吵闹声，我紧跑到跟前，见一伙人围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另一个站着的女子鼻子往外流血。听旁边人们说，鼻子流血的女人姓陈，躺着的女人姓王，两人抢炒锅先骂起来，姓王的女人推了姓陈的一把，磕在炒锅帮上流了鼻血。姓王的十多岁的儿子抡起掏火耙照陈姓女人头上砸了一下，一下把姓陈的砸昏过去，后来听说陈姓女人被砸得怀孕三个月的孩子流产了。因为抢炒锅炒莜麦，流产一个孩子，可见那时磨面有多难。

　　那个年代谁家抢上炒锅就得忙几天，人口多的一炒就七八麻袋（一麻袋200斤），炒完了用牛车送到磨面房再排队磨面。从数九开始，炒锅房炒莜麦的和碾坊推碾子的黑夜白天忙不停。为了占上碾坊的碾子和磨，一家人得昼夜轮流吃饭排队。一旦谁家占上碾子和磨，如中了头等奖一样高兴。先把莜麦倒在碾子磨上，这叫“放下粮食占上磨”，碾坊里点上麻油灯，找亲戚朋友换工帮推碾子。人口多的推三四天，人少的推二三天。马驴牛拉碾子，有句话说“拉磨的毛驴一辈子走不出那个圈”，拉磨牲口由生产队根据社员家的人口多少分配。莜麦比小麦好碾好磨，小麦费事，头货、二货、三货、四货、五货，才把麦子碾尽。头货白面黑，二货白面最好，五货革麸面最次。

　　现在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在数九寒天的时候磨面，因为数九天气冷，磨出的面都在零下二十多度，放在面柜里一年不生虫也不坏。有比较富裕的人家杀了猪或宰了羊，把肉切成二三斤的大肉方，用白纸包上放在面柜中间，等来年夏天取出来，肉和现宰杀的一样新鲜，面柜起到了冰箱冷藏室的作用。我们小时候数九天陪着大人在碾坊做伴。邻居孩子也是在碾坊和大人做伴。邻居给他家8岁的孩子穿上大皮袄、毡鞋毡袜，又在炒锅房弄了几铁桶炒莜麦的柴火放碾坊取暖。孩子靠在柴火跟前睡觉，父亲磨面。等天亮时母亲来叫，叫不醒了，孩子已人事不省。赶紧让父亲背着去诊所，医生马上抢救，醒过来又是吐又喊头痛。后来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医生说孩子中毒了，父亲不相信中毒。他陪我在碾坊磨面怎么会中毒呢？碾坊里哪能有毒？医生问：“你磨面生火吗？”他说：“我从炒锅房弄了几桶炒莜麦火。”医生说那就是中了炒莜麦火的毒。原来孩子父亲把孩子放在火跟前取暖，结果中了一氧化碳的毒，差点要了孩子命，可想过去磨点面有多难！

　　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农村磨面不用再去抢炒锅了。大二号大队买回一台卧式195 马力和一台立式12 马力柴油机，磨面开始走向机械化。立式柴油机拉白面磨，卧式拉莜面磨。全大二号三千口子人两台磨面机， 都还挤在三九天磨面，库房的粮食堆了十多间房如山一样。两台机器24 小时不停地磨，全村各家的人还是去排队。一个叫李全的排了好几天队， 马上就快轮着他磨小麦了，只是被别人给叫出去说句话的时间，后面的王德见他不在，就把自己的小麦倒进磨面机的磨斗里。李全回来见王德把小麦倒进磨斗，照王德屁股就踢了一脚，两个人抓到一起打了个鼻青脸肿。那个年代为了磨面炒莜麦打架吵架是常有的事。炒莜麦磨面，都是用木制牛车拉，一牛车拉三袋莜麦，1500 斤的莜麦再加上炒莜麦的笸箩、簸箕等要拉三四趟。那时候家里的莜麦、小麦等谷物都得用磨面房机器磨。有一次我们家换了十多斤黄米，想改善伙食吃顿糕，只能用碾子磨了。找了九队碾坊，把碾子打扫干净把黄米倒在碾子上。全家人抱着碾杠，碾压黄米， 每个人都累出汗，然后高兴得回去烧水蒸糕，糕蒸熟，我嘴馋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先吃头一口，在嘴里咀嚼着不动了。父母问这个糕怎么样， 我没把糕咽肚里，吐到地上。父母问道，怎么吐了？我说又苦又涩。母亲夹了一块放嘴里咀嚼了一口，也吐了。父亲吃了一口，道，这糕是怎么回事？ 一锅糕倒给猪，猪都不吃，后来到九队碾坊邻居打听才知道，大队民兵做炸药，用碾子压硝氨。我们不知道，没洗碾子，可惜十斤黄米面做的糕一口没吃上全丢掉了。

　　20 世纪80 年代，大二号有十几户人家看到了商机，借钱买上柴油机和白面磨、莜面磨。这两个磨比以前的先进，白面磨磨得更细，出面量更高， 莜面磨一次性磨成面，不像以前磨小麦一样磨四五回最后剩下一堆莜麦糁子。人们也不用去柴油机磨面坊排队磨面了，莜麦炒了往磨面坊一送随时可磨，再也不用黑夜白天的排队了。乡亲们也不用因为磨面而吵嘴打架伤和气了，谁着急谁先磨，今天磨不成明天磨。有的人没时间来磨面，告诉磨面机的主人一声，他就给磨好装口袋了。拉莜麦的牛车被淘汰，改用马拉的带轴承、打气的小胶轮车，既轻便又快捷，一车拉一千多斤。自家都有马有车方便多了，面磨好后，去车把面拉回即可。可是柴油机磨面冬天要烧开水烫机器，妇女小孩摇不动。更有危险的是陈家的柴油机出了故障，机器突然油门控制失效，柴油机声音加大转速加快，柴油机手赶紧断油路但是来不及了，柴油机转速太快负荷太重，把磨面机拉飞，柴油机的连杆打出缸体打穿了房顶。这叫飞车，非常危险。

　　到了20世纪90年代磨面更先进了。大二号拉上动力电，磨面机主买电机拉三相电，安装新式磨面机，随到随磨。妇女在家也能磨面，更方便了。90年代家家的农活就用拖拉机了，莜麦也不用再多炒了。一拖拉机把两袋莜麦和柴火、笸箩、簸箕等工具全拉上，不用排队不用等，到了就炒。早上拉莜麦去炒，中午就把面拉回来了。

　　20世纪90年代之前家家都存几千斤莜麦小麦，叫过年粮，以备灾荒年度灾荒。谁家不存几千斤粮食，人们会说这家不会过日子，是讨吃鬼人家。

　　2000年后磨面坊机主买上电炒锅，自来水清洗粮食，烘干炒熟，比以前省时省工多了。我们把粮食送到磨面坊加工，自己掏加工费。再后来我们把粮食送到磨面坊直接换面，这样人们既节省了时间，又节省人力。我们农民以为这就算幸福了，可是谁还能想到换面都可以不用，东北大米、泰国香米、美国大豆、法国面包……电话一打全部到家。或者电话也不用打直接到各种饭馆吃饭更是省时省力。真是幸福无比！

　　民以食为天。从之前的磨面抢炒锅到今天吃面打个电话就给送到家里，由在家做饭到下饭馆成为常态，充分说明了改革开放四十年农村生活飞跃式的发展。改革开放让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红火，没有改革开放的政策指引，哪有今天繁荣富足的幸福生活。作为一名普通百姓，我从心里珍惜改革开放带来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