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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之流】《颜氏家训·文章、名实》原文译注

2017-04-01 庆云国学苑

文章

原文夫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行有余力,则可习之。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王褒过章《僮约》;扬雄德败《美新》;李陵降辱夷虏;刘歆反覆莽世;傅毅党附权门;班固盗窃父史;赵元叔抗竦过度;冯敬通浮华摈压;马季长佞媚获诮;蔡伯喈同恶受诛;吴质诋忤乡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笃乞假无厌;路粹隘狭已甚;陈琳实号粗疏;繁钦性无检格;刘桢屈强输作;王粲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杨修、丁廙,扇动取毙;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傅玄忿斗免官;孙楚矜夸凌上;陆机犯顺履险;潘岳干没取危;颜延年负气摧黜;谢灵运空疏乱纪;王元长凶贼自诒;谢玄晖侮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者,不能悉记,大较如此。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华者,唯汉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负世议,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

【注释】诏、命、策:三种文体。皇帝颁发的命令文诰。序、述、论、议:四种文体。前两种主要是记叙,后两种主要是议论。赋、颂:两种文体。赋讲究对偶和用典,韵文和散文交错使用;颂主要用于歌颂,内容上多是赞美、歌颂,写法上多用铺叙。哀、诔(lěi):古代文体。哀悼死者,记述死者生平的文章。箴:古代文体。用于告诫和规劝的文章。敷:陈述。俳优:古代以歌舞谐戏为业的艺人。诋忤(dǐwǔ):冒犯。诋,通'抵'。空疏:没有真实的本领。砂砾所伤:比喻细小的伤害。

【译文】文章都来自于《五经》:诏、命、策、檄,是从《书》中产生的;序、述、论、议,是从《易》中产生的;歌、咏、赋、颂,是从《诗》中产生的;祭、祀、哀、诔,是从《礼》中产生的;书、奏、箴、铭,是从《春秋》中产生的。朝廷中的典章制度,军队里的誓、诰之词,传布显扬仁义,阐发彰明功德,统治人民,建设国家,这文章的用途是各种各样的。至于以文章陶冶情操,或对旁人婉言劝谏,进入那种异样的审美感受,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在奉行忠孝仁义尚有过剩精力的情况下,也可以学学写这类文章。但是从古至今,文人多陷于轻薄:屈原表露才华,自我宣扬,显现暴露国君的过失;宋玉相貌艳丽,被当做俳优对待;东方朔言行滑稽,缺乏雅致;司马相如攫取卓王孙的钱财,不讲究节操;王褒私入寡妇之门,在《僮约》一文中自我暴露;扬雄作《剧秦美新》歌颂王莽,其品德因此遭到损害;李陵向外族俯首投降;刘歆在王莽的新朝反复无常;傅毅投靠依附权贵;班固剽窃他父亲的《史记后传》;赵壹为人过分骄傲;冯衍因秉性浮华屡遭压抑;马融谄媚权贵遭致讥讽;蔡邕与恶人同遭惩罚;吴质在乡里仗势横行;曹植傲慢不羁,触犯刑法;杜笃向人索借,不知满足;路粹心胸过分狭隘;陈琳确实粗枝大叶;繁钦不知检点约束;刘桢性情倔犟,被罚做苦工;王粲轻率急躁,遭人嫌弃;孔融、祢衡放诞倨傲,导致杀身之祸;杨修、丁廙鼓动曹操立曹植为太子,反而自取灭亡;阮籍蔑视礼教,伤风败俗;嵇康盛气凌人,不得善终;傅玄负气争斗,被罢免官职;孙楚恃才自负,冒犯上司;陆机违反正道,自走绝路;潘岳唯利是图,不知进退,以致遭到伤害;颜延年意气用事,遭到废黜;谢灵运空放粗略,扰乱朝纪;王融凶恶残忍,咎由自取;谢朓对人轻忽傲慢,因而遭到陷害。以上这些人,都是文人中出类拔萃之辈,不能一一全都记载下来,大致就是这样吧。至于帝王,有时也难幸免。过去身为天子而有才华的,只有汉武帝、魏太祖、魏文帝、魏明帝、宋孝武帝等数人,他们都受到世人的议论,并不是具有美德的君主。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这类人,有盛名而又能避免过失的,不时也可听到,但他们中间遭受祸患的还是占有大多数。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推究其中所蕴涵的道理,文章的本质,就是揭示兴味,抒发性情,容易使人恃才自夸,因而忽视操守,却勇于进取。现代的文人,这个毛病愈加深切,他们若是一个典故用得快意妥当,一句诗文写得清新奇巧,就神采飞扬直达九霄,心潮澎湃雄视千载,独自吟诵独自叹赏,不觉世上还有旁人。更加上言辞所造成的伤害,比矛、戟等武器犹为惨酷,讽刺带来的灾祸,比狂风闪电还要迅速,你们应该特别加以防备,以保大福。

【原文】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詅痴符。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誂擎邢、魏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招延声誉。其妻,明鉴妇人也,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此诚难也。

【注释】詅(líng)痴符:旧时方言,指没有才学而好夸耀的人。邢、魏诸公:指邢邵、魏收等人。

【译文】做学问有敏捷与迟钝的差别,写文章有精巧与拙劣的差别。学问迟钝的人不断努力,能够达到精通熟练;文章拙劣的人尽管反复钻研思考,其文章还是难免粗野鄙陋。只要能成为有学之士,也足以在世上为人了。如的确是缺乏写作天分,就不要勉强去握笔杆子。我看世上某些人,一点没有才思,却自称他的文章清丽华美,把他那些丑陋拙劣的文章到处传布,这种人也太多了,江南一带将这种人称为詅痴符。最近在并州有一位士族,喜欢写一些可笑的诗赋,与邢邵、魏收诸公开玩笑,大家共同来嘲弄这位士族,假意赞美他的诗赋,这位士族信以为真,就杀牛筛酒,请客招延声誉。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哭着劝他不要这样做。这位士族叹息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所认可,何况陌生人呢!'至死也没有觉悟。自己能了解自己才可算得上聪明,这确实不容易啊。

【原文】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裁,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然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便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

【注释】师心:以己意以师,即自以为是。体裁:此处指文章的结构剪裁。

【译文】学习写文章,应该先找亲友征求一下意见,经过他们的批评鉴别,知道可以在社会上传播了,然后才可脱稿;注意不要由着性子自作主张,以免被他人耻笑。自古以来执笔写文章的人哪里说得完,但能够达到宏丽精美这种地步的,也就不过几十篇而已。只要写出的文章不脱离它应有的结构规范,词意可观,就可谓是才士了。一定要使自己的文章做到惊动众人,气盖当世,怕也只有等黄河的水变清才有可能吧!

【原文】不屈二姓,夷、齐之节也;何事非君,伊、箕之义也。自春秋已来,家有奔亡,国有吞灭,君臣固无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绝无恶声,一旦屈膝而事人,岂以存亡而改虑?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蛇虺。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人之巨患也,当务从容消息之。

【注释】夷、齐:即伯夷、叔齐,为商朝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伊:指伊尹,商朝大臣。被尊为阿衡(宰相)。箕:指箕子,为商纣王诸父。家:此处指古代卿大夫及其家族。陈孔璋:即陈琳,字孔璋。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蛇虺(huǐ):蛇、虺皆为蛇类。此喻凶残狠毒之人。消息:此处是斟酌的意思。

【译文】不屈身于两个王朝,这是伯夷、叔齐的气节;对任何君主都可侍奉,这是伊尹、箕子的道理。自春秋以来,士大夫家族流亡奔窜,邦国被吞并灭亡,国君与臣子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名分了。然而君子之间交情断绝,相互不出辱骂之声,一旦屈膝侍奉于人,怎么可以因为他的存亡而改变初衷呢?陈孔璋在袁绍手下撰文,就把曹操称为豺狼;在魏国那儿草檄,就把袁绍看做蛇蝎。因为这是受当时君主之命,自己不能做主,但这也算是名人的大毛病了,应该从容地斟酌一下。

【原文】或问扬雄曰:“吾子少而好赋?”雄曰:“然。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余窃非之曰:虞舜歌《南风》之诗,周公作《鸱鸮》之咏,吉甫、史克《雅》、《颂》之美者,未闻皆在幼年累德也。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自卫返鲁,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诗证之。扬雄安敢忽之也?若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但知变之而已,又未知雄自为壮夫何如也?著《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桓谭以胜老子,葛洪以方仲尼,使人叹息。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着《太玄经》,数子为所惑耳;其遗言余行,孙卿、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圣之清尘?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

【原文】齐世有席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台尚书,嗤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玩,非宏才也;岂比吾徒千丈松树,常有风霜,不可凋悴矣!'刘应之曰:'既有寒木,又发春华,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注释】行台:东汉以后,中央政务由三公改归台阁(尚书),习惯上遂以中央政府为'台'。东晋以后,中央官称台官,中央军称台军。因此,在大行政区代表中央的机构即称'行台'。多由军事关系临时设置。

【译文】齐朝有位叫做席毗的人,是位清明干练之士,官做到行台尚书。他讥笑鄙视文学,嘲讽刘逖说:'你辈的辞藻,好比那荣华,只能供片刻观赏,并不是栋梁之才;哪里能够比得上我辈这样的千丈松树,尽管经常有风霜侵袭,也不会凋零憔悴呀!'刘逖回答他说:'既是耐寒的树木,又能开放春花,如何呢?'席毗笑着说:'那敢情好啦!'

【原文】凡为文章,犹人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放意填坑岸也。

【注释】骐骥(qíjì):良马。逸气:俊逸之气。衔勒:衔和勒。衔是横在马口中备抽勒的铁,勒是套在马头上带嚼口的笼头。这里比喻文贵有节制,好比马须用衔勒一样。轨躅(zhú):轨迹。

【译文】凡是写文章,就好比人乘良马一样,良马虽然很有俊逸之气,但应该用衔和勒来控制它,不要让它错乱轨迹,肆意而行以致落到以身体填充沟壑的地步。

【原文】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今世相承,趋本弃末,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务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誉,改革体裁者,实吾所希。

【注释】理致:即作品的思想感情。事义:作品所运用的典实,即下文所说的'用事'。冠冕:此处指服饰。末:指华丽。但务去泰去甚耳:《老子》上篇二十九章:'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这里是不要过分之意。

【译文】文章应该做到以义理情致为心肾,以气韵才调为筋骨,以运用的典实为皮肤,以华丽词句为服饰。现在的人继承前人的写作传统,都是趋向枝节,丢弃根本,所写文章大都存有轻浮华艳,文辞与义理相互比较,则文辞优美而义理薄弱;内容与才华相互争胜,则内容繁杂而才华亏损。那放纵不羁者的文章,流利酣畅却偏离了文章的意旨,那深究琢磨者的文章,材料堆砌却文采不足。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你们怎么能够独自避免呢?你们只要做到所写文章不过分,不走极端也就可以了。如果能有才华优异、声誉隆重的人来改革文章的体制,实在是我所希望的。

【原文】古人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

【译文】古人的文章,才华横溢,气势超迈,其体态风格,与现在相去甚远。只是它遣词造句简略质朴,不够严密细致而已。现在的文章音律和谐靡丽,语句配偶对称,避讳精确详尽,这些方面比过去强得多了。应该以古人文章的体制构架为根本,以今人文章的词句音调为枝叶,两者都应该并存,不可偏废。

【原文】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不从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时,撰西府新文,讫无一篇见录者,亦以不偶于世,无郑、卫之音故也。有诗赋铭诔书表启疏二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并未得编次,便遭火荡尽,竟不传于世。衔酷茹恨,彻于心髓!操行见于《梁史·文士传》及孝元《怀旧志》。

【原文】沈隐侯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徵亦尝谓吾曰:'沈诗云:‘崖倾护石髓。'此岂似用事邪?'

【注释】沈隐侯:即沈约,南朝梁文学家。字休文,吴兴武康人。邢子才:即邢邵,字子才。石髓:石钟乳。

【译文】沈隐侯说:'文章应当遵从‘三易'的原则:容易了解典故,这是第一点;容易认识文字,这是第二点;容易诵读,这是第三点。'邢子才经常说:'沈约的文章,用典不让人感觉出来,就像发自内心的话。'我因此而深深地佩服他。祖孝徵也曾经对我说:'沈约的诗说:‘崖倾护石髓。'这难道像在用典吗?'

【原文】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有朋党。祖孝徵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注释】任昉:南朝梁文学家。字彦升,乐安博昌人。当时以表、奏、书、启诸体散文擅名。

【译文】邢子才、魏收两个人都有盛名,一般人都把他们看做标准,当做宗师。邢子才赞赏佩服沈约而轻视任昉,魏收喜爱羡慕任昉而诋毁沈约,二人每在谈天喝酒时,就争得面红耳赤。邺下人物盛多,二人各有自己的朋党。祖孝徵曾经对我说:'任昉、沈约二人的是非,实际上就表示着邢子才、魏收二人的优劣。'

【原文】《吴均集》有《破镜赋》。昔者,邑号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子敛襟:盖忌夫恶名之伤实出。破镜乃凶逆之兽,事见《汉书》,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见有和人诗者,题云敬同,《孝经》云:'资于世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轻言也。梁世费旭诗云:'不知是耶非。'殷沄诗云:'飖飏云母舟。'简文曰:'旭既不识其父,沄又飖飏其母。'此虽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诗》:'伐鼓渊渊'者,《宋书》已有屡游之诮;如此流比,幸须避之。北面事亲,别舅摛《渭阳》之咏;堂上养老,送兄赋桓山之悲,皆大失也。举此一隅,触涂宜慎。

【注释】吴均:南朝梁文学家。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以小品书札见长,时人称为'吴均体'。颜渊:春秋末鲁国人。名回,字子渊。孔子学生。其德行为孔子所称赞。曾子:春秋末鲁国人。名参,字子舆。孔子学生。以孝著称。费旭:王利器谓当作费昶。云母舟:以云母装饰之舟。流比:同类比照类推。

【译文】《吴均集》中有《破镜赋》一文。先前,有座城邑名叫朝歌,颜渊因为这名称就不在那里停留;有条里弄称为胜母,曾子到此赶紧整饬衣襟以示恭敬:他们大约是忌讳这些不好的名称损伤了事物的内涵吧。破镜是一种凶恶的野兽,它的典故见于《汉书》,希望你们写文章时能避开这个名字。近代时常看见有奉和别人诗歌的人,在和诗的题目中写上'敬同'二字,《孝经》上说:'资于世父以事君而敬同。'可见这两个字是不可以随便说的。梁朝费旭的诗说:'不知是耶非。'殷沄的诗说:'飖飏云母舟。'简文帝讥讽他俩说:'费旭既不认识他的父亲,殷沄又让他的母亲四处飘荡。'这些虽然都是旧事,也不能够随便引用。有的人在文章中引用《诗经》中'伐鼓渊渊'的诗句,《宋书》对这类引用词语不考虑反切触讳的人已有所讥讽,以此类推,希望你们也务必要避免使用这类词语。有人尚在侍奉母亲,与舅舅分别时却吟唱《渭阳》这种思念亡母的诗歌;有人父亲尚健在,送别兄长时却引用'桓山之鸟'这种表现父亡卖子的悲痛的典故,这些都是大大的过失。举以上部分例子,你们就应该处处事事慎重对待了。

【原文】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廙也。山东风俗,不通击难。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袁三公颂曰:“猗欤我祖,出自有妫。”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悴,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古人之所行,今世以为讳。陈思王武帝诔,遂深永蛰之思;潘岳悼亡赋,乃怆手泽之遗:是方父于虫,匹妇于考也。蔡邕杨秉碑云:“统大麓之重。”潘尼赠卢景宣诗云:“九五思龙飞。”孙楚王骠骑诔云:“奄忽登遐。”陆机父诔云:“亿兆宅心,敦叙百揆。”姊诔云:“俔天之和。”今为此言,则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赠杨德祖诗云:“我君饯之,其乐泄泄。”不可妄施人子,况储君乎?

【原文】挽歌辞者,或云古者《虞殡》之歌,或云出自田横之客,皆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陆平原多为死人自叹之言,诗格既无此例,又乖制作本意。

【注释】《虞殡》:挽歌名。田横:秦末狄县人。本齐国贵族。楚汉战争中自立为齐王,后为汉军所破。陆平原:即陆机,曾任平原内史。

【译文】挽歌辞,有人说是旧时的《虞殡》之歌,有人说出自田横的门客,都是活着的人用来追悼死者表达哀痛意思的。陆机写的《挽歌诗》大多是死者自叹之言,诗的体例中既没有这样的例子,又违背了作诗的本意。

【原文】凡诗人之作,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混杂,善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体。其为《吴趋行》,何不陈子光、夫差乎?《京洛行》,胡不述赧王、灵帝乎?

【注释】《齐讴篇》:即《齐讴行》,乐府杂曲歌辞名。见《乐府诗集》卷六十四。《吴趋行》:吴地歌曲名。陆机所作《吴趋行》篇。子光:即春秋时吴王阖庐。他以专诸刺杀吴王僚而自立。又用楚亡臣伍子胥,屡败楚兵。后在与越王勾践的战争中兵败负伤而死。夫差:阖庐之子。赧王:即周赧王。为周朝的亡国之君。灵帝:即汉灵帝刘宏。在位期间,宦官专政,党锢之祸复起。终于招致黄巾起义的爆发。

【译文】凡诗人的作品,指责的、规谏的、赞美的、歌颂的,各有其源流,不会混杂,使善和恶同时在一篇之中。陆机作《齐讴行》,前面部分叙述山川、物产、风俗、教化的兴盛,后面部分突然轻视山川之情,太背离此诗的风格了。他写《吴趋行》,为什么又不陈述阖庐、夫差的事呢?他写《京洛行》,为什么又不陈述周赧王、汉灵帝的事呢?

【原文】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灭,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有鷕雉鸣。'又曰:'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唅鷕,雌雉声。'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郑玄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鸣。'潘岳赋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螯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辨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鏁。'锒铛,大鏁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缫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

【注释】鷕(yǎo):雌野鸡的叫声。牡:雄性。此处指雄野鸡。毛《传》:即《毛诗古训传》的简称。郑玄:东汉经学家。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其注经以古文经说为主,兼采今文经说,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赧懿行曰:'郑注《月令》,今本无‘雄'字,而云:‘雊,雉鸣也。'《说文》亦云:‘雊,雄雉鸣。'疑颜氏所见古本有‘雄'字,而今本脱之欤?'孔怀:本为极其思念之意,后指兄弟。迩:近。何逊:南朝梁诗人。字仲言,东海郯人。鏁(suǒ):通'锁'。武烈太子:姓萧,名方等,字实相。梁元帝长子。

【译文】从古至今以来,那些宏才博学,而引用典故发生错误的人是有的;诸子百家杂说,意见或许不尽相同,倘若那些书籍已经湮灭,则后人就不能见到,因此我也不敢随便谈论它们。现在我且说说那已经肯定是绝对错谬的事例,略举一两例让你们引以为诫。《诗经》上说:'有鷕雉鸣。'又说:'雉鸣求其牡。'《毛诗古训传》也说:'唅鷕,雌雉声。'《诗经》上又说:'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郑玄所注解的《月令》也说:'雊,雄雉鸣。'潘岳的赋却说:'雉鷕鷕以朝雊。'这就混淆雌雄二者的差别了。《诗经》上说:'孔怀兄弟。'孔,很的意思;怀,思念的意思,孔怀,意思是十分想念。陆机《与长沙顾母书》,叙述从祖弟士璜之死,却说:'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里既然感到伤痛,就表示甚为思念,为什么才说有如呢?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亲兄弟就是'孔怀'。《诗经》说:'父母孔迩。'如果按照上面的用法把父母亲叫做'孔迩',意思上说得通吗?《异物志》上说:'拥剑状如蟹,但一螯偏大尔。'何逊的诗说:'跃鱼如拥剑。'这是没有分辨鱼和螃蟹的区别。《汉书》上说:'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人们往往将其误作'乌鸢'来使用。《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遇见了仙人,自言:'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梁简文帝的诗说:'霞流抱朴碗。'就好像郭象把庄周辩说惠施的话当成庄周的话了。《后汉书》说:'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指铁锁链,世上的人大多把它误写作金银的'银'字。武烈太子也是饱读数千卷书的学者了,他曾经作诗说:'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这就是被世俗的写法贻误了。

【原文】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肖子晖《陇头水》云:'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盗,美玉之瑕,宜慎之。

【注释】雁门:郡名。战国赵地,秦置郡。位于今山西北部。日逐:匈奴王号,地位低于左贤王。康居:旧时西域城国名。东临乌孙、大宛,南接大月氏、安息,西与奄蔡交界。大宛:古西域三十六城国之一。北通康居,西南邻大月氏。盛产名马。小月:即小月氏。旧时西域国名。陇:即陇山。六盘山南段的别称。又名陇坻、陇坂。位于今陕西陇县至甘肃平凉一带。黄龙:指黄龙城。又名龙城、和龙城、龙都。旧地在辽宁朝阳。白马:赵曦明谓指汉代西南夷之白马氐。盗:原指丝上的疙瘩。引申为毛病、缺点。

【译文】诗文中涉及有关地理的内容,一定要恰当。梁简文帝的《雁门太守行》却说:'鹅军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肖子晖的《陇头水》说:'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这些地方也可算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中的瑕疵,这些地方就一定要慎重对待。

【原文】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魏收亦然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言不喧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耳。

【注释】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卢询祖:北齐人。袭祖爵大夏男。有术学,文章华美。

【译文】王籍的《入若耶溪》诗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文人认为此二句在诗句中无与伦比,无人可以对此持有异议。梁简方帝咏吟这两句诗后,就不能忘掉它了;梁孝元帝讽读玩味之后,也认为再没有人能够写得出来,以致在《怀旧志》中把它记载在《王籍传》中。范阳人卢询祖,是邺下才俊之士,却说:'这两句诗不像样子,为什么认为他有才能呢?'魏收也赞同他的意见。《诗经》说:'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诗古训传》说:'意思是安静而不嘈杂。'我时常赞叹这个解释有情致,王籍的诗句就是由此产生的。

【原文】兰陵萧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亦以为尔。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

【原文】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扬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云:'‘蘧车响北阙',盝盝不道车。'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胱,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

【注释】何逊:南朝梁诗人。字仲言,东海郯人。任安城王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后为庐陵王记室。其诗长于写景及炼字,为杜甫所推重。形似:此处是形象的意思,指描绘或表达具体生动。扬都:即建业,旧时县名。治所位于今南京市。刘孝绰:南朝梁文学家。原名冉,小字阿士。彭城人。曾任秘书丞等职。能诗文。蘧(qú)车:抱经堂本作'蘧居',王利器据孙祖志说校改。陶渊明:东晋文学家、诗人。一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何思澄:南明梁人。字元静。少勤学,工文辞,早有才思,工清言。

【译文】何逊的诗歌的确清新奇巧,颇多生动形象的语句;建业邺下那些论诗者,却不满他的诗往往有苦辛之病,多贫寒之气,不及刘孝绰诗歌的雍容华贵。虽然这样,刘孝绰仍然很忌讳何逊的诗,平时诵读何逊的诗,经常讥讽地说:'‘蘧居响北阙',盝盝不道车。'他又撰写了《诗苑》一书,只选取了何逊的两篇,当时人都非难他收得太少。刘孝绰当时已经有大名,没有什么谦让可言;只是佩服谢胱,经常把谢胱的诗放在几案上,起居作息之时,就拿来讽诵玩味。简文帝喜欢陶渊明的诗文,也和刘孝绰的做法一个样。江南俗语说:'梁朝有三何,子朗诗最好。'三何,指何逊、何思澄及何子朗。何子朗的诗歌确实多清新奇巧之句。何思澄游览庐山时,经常有佳作产生,在当时也是超群绝伦的。

【评析】在《文章》篇中,作者提出了文章的源头是《五经》的观点,并认为各类文章都有自己的用途。但是,在写文章的时候不能恃强傲物,否则就会因此而招致败损。同时要求子孙们要继承家风,把文章写得典雅而有正体,不要盲从社会上的不正之风。

名实

【原文】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注释】名:名声。实:实质,实际。影:指从镜子等反射物中反映出来的物体的形象。道:事理,规律。

【译文】名声与实际的关系,就如同形体与影像的关系一样。一个人的德行才干全面深厚,则名声一定美好;一个人的容貌颜色漂亮,则影像也必然美丽。现在某些人不注重修养身心,却企求美好的名声传扬于社会,就好比相貌很丑陋却要求漂亮的影像出现在镜子中一样。上等德行的人已经忘掉了名声,中等德行的人努力树立名声,下等德行的人竭力窃取名声。忘掉名声的人,可以体察事物的规律,使言行符合道德的规范,因而享受鬼神的赐福、保佑,因此他们用不着去求取名声;树立名声的人,努力提高品德修养,慎重对待自己的行动,常常担心自己的荣誉不能显现,因此他们对名声是不会谦让的;窃取名声的人,貌似忠厚而心怀大奸,求取浮华的虚名,所以他们是不会得到好名声的。

【原文】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于崖岸,拱把之梁,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馀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馀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之路,广造舟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注释】颠蹶:颠仆、跌倒。拱把之梁:即很小的独木桥。两手合围曰拱,只手所握曰把。物:即人。方轨:车辆并行。此处指平坦的大道。造舟:连船为桥,即今之浮桥。

【译文】人的脚所踩踏的地方,面积只不过有几寸,然而在咫尺宽的山路上行走,一定会从山崖上摔下去;从碗口粗细的独木桥上过河,也往往会淹死在河中,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人的脚旁边没有余地的缘故。君子要在社会上立足,也是这个道理。最诚实的话,别人是不会容易相信;最高洁的行为,别人往往会产生怀疑,都是因为这类言论、行动的名声太好,没有留余地造成的。我每当被别人诋毁的时候,就经常以此自责。你们如果能开辟平坦的大道,加宽渡河的浮桥,那么你们就能如同子路那样,说话真实可信,胜似诸侯登坛结盟的誓约;如同赵熹那样,招降对方盘踞的城池,赛过却敌致胜的将军。

【原文】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也。宓子贱云:'诚于此者形于彼。'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近有大贵,以孝著声,前后居丧,哀毁逾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之中,以巴豆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注释】金贝:指货币。干橹(lǔ):指盾牌。宓(mì)子贱:春秋末期鲁国人,名不齐。孔子学生。曾为单父宰。诚于此者形于彼:意思是在这件事上态度诚实,就给另一件事树立了榜样。伯石让卿:指春秋时郑国的伯石假意推辞对自己的任命一事。王莽辞政:指东汉末王莽假意推辞不当大司马事。哀毁:居丧时因悲伤过度而损害身体。后常用作居丧尽礼之词。苫(shān)块:'寝苫枕块'的略称。古人居父母之丧,以草垫为席,土块为枕。巴豆:植物名。因产于巴蜀而形如菽豆,故名。

【译文】我看世上有些人,在清白的名声树立之后,就把金钱财宝弄来装入腰包;在信誉显扬之后,就不再去信守诺言,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自相矛盾。宓子贱说:'诚于此者形于彼。'人的虚实真伪本于内心,但不能不从他的形迹中显露出来,只是人们没有深入考察罢了。一旦通过考察来鉴别,那么,巧伪的人就不如拙诚的人,他蒙受的羞辱就大了。春秋时代的伯石曾经三次推却卿的册封,汉朝的王莽也曾一再辞谢大司马的任命,在那个时候,他们都自以为事情做得机巧缜密。后人把他俩的言行记载下来,留传万代,让人读后为之毛骨悚然。最近有位大官,以孝顺闻名,在居丧时,他悲伤异常超过了丧礼的要求,其孝心可说是超乎常人了。但他曾经在居丧期间,用巴豆涂抹脸部,从而使脸上长出了疮疤,以此表示他哭泣得多么厉害。他身边的童仆,却没有能够替他遮盖这件事,事情传扬出去,更使得外人对他在居处饮食诸方面所表露的孝心,都不相信了。因为一件事情作假而使得一百件诚实的事情也失去别人信任,这就是因为贪求名声不知满足的原因啊!

【原文】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东莱王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遂设宴言,面相讨试。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众客各自沉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

【注释】饵:以利诱人。聘:旧时国与国之间通问修好。韩晋明:北齐人。袭父爵,后改封东莱王。机杼(zhù):织布机,用以比喻诗文创作中构思和布局的新巧。宴言:指宴饮言谈。造次:仓促,急遽。韵:这里指文学作品的风格。玉珽(tǐng):即玉笏,为旧时天子所持的玉制手板。葵叶:指终葵的叶子。这里之终葵为草名。

【译文】有位士家的子弟,读的书不过二三百卷,又天性迟钝笨拙,但他家世殷实富有,很有些骄矜自负。他时常拿出美酒、牛肉及珍贵的玩赏物来利诱结交名士,凡是得到他好处的人,就争相吹捧他。朝廷也认为他才华过人,曾经派他作为使节出国访问。东莱王韩晋明,十分爱好文学,怀疑这位士族写的东西大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命意构思,就设宴同他交谈,打算当面试试他。宴会那天,气氛欢乐和谐,文人才子们聚集一堂,大家挥毫弄墨,赋诗唱和。这位士族也是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但那诗歌却完全不是过去的风格韵味。众宾客都各自在专心地低声吟味,就没有一个发现这篇诗歌有什么异常的。韩晋明退席后感叹道:'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韩晋明又曾经问他说:'玉珽杼上终葵首,那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却回答说:'玉珽的头部弯曲圆转,那样子就像葵叶一样。'韩晋明是有学问的人,忍着笑对我说了这件事。

【原文】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

【译文】帮助子弟修改润饰文章,以此抬高他们的声名,这是特别糟糕的事。一则因为你不可能持续不断地替他们修改润饰文章,终归有露出真情的时候;二则因为初学者一见有了依靠,就越发不去努力勤奋钻研了。

【原文】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为勉笃。公事经怀,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注释】襄国:旧县名。公元前206年,项羽改信都县置,以赵襄子谥为名。经怀:经心。赍(jī):以物送人。别驾:官名。汉置别驾从事史,为刺史的佐吏,刺史巡视辖境时,别驾乘驿车随行,故名。

【译文】邺下有一位年轻人,外放任襄国县令,他非常勤勉踏实,办公事尽心尽意,对下属体恤爱护,心愿以此博取好名声。凡碰上派遣本地男丁去服兵役,他都要亲自前去握手送别,又向服役的人赠送梨子、枣子、饼干等食品,并对每个人发表临别赠言说:'上级的命令,有劳各位了,心中实在不忍心。你们路上饥渴,特备这点薄礼略表思念之情。'百姓们因此都很称颂他,对他赞不绝口。等到他升任泗州别驾,这类费用就一天多似一天,他不可能事事都做得面面俱到,一旦表现出虚情假意,就处处难以继续下去,过去建树的功业、劳绩也就随之被抹杀了。

【原文】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馀价,亦犹蝉壳蛇皮,兽迒鸟迹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论之,祖考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注释】迒(háng):兽迹。名教:指以正定名分为主的封建礼教。伯夷:商末孤竹君长子。季札:又称公子札。春秋时吴国贵族。多次推让君位。柳下惠:即展禽。春秋时鲁国大夫。展氏,名获,字禽。食邑在柳下,谥惠。史鱼:一作史盪。春秋时卫国大夫,以正直敢谏著名。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意思是圣人希望天下之民,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诸人。鱼鳞,鱼的鳞片。此处形容密集相从。杂沓,众多杂乱貌。参差,不齐貌。祖考:祖先。生曰父,死曰考。冕服:旧时统治者举行吉礼时所用的礼服。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魂爽:即魂魄。

【译文】有人问道:'一个人的灵魂湮灭,形体消失之后,他遗留在世上的名声,也就像如同蝉蜕下的壳,蛇蜕掉的皮以及鸟兽留下的足迹一样了,那名声与死者有什么关系,而圣人要把它作为教化的内容来对待呢?'我回答他说:'那是为了勉励大家啊,勉励一个人去树立好的名声,就能够指望他的实际行动可以与名声相符。况且我们勉励人们向伯夷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能够树立起清白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季札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能够树立起仁爱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柳下惠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能够树立起坚贞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史鱼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刚直的风气了。因此圣人希望世上芸芸众生,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等人,使这种风气连绵不绝,这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这世界上众多的普通百姓,都是爱慕名声的,应该根据他们的这种感情而引导他们达到美好的境界。或许还可以这样说:祖父辈的美好名声和荣誉,也如同是子孙们的礼冠服饰和高墙大厦,从古到今,得到它的庇荫的人也够多了。那些广修善事以树立名声的人,就如同是建筑房屋栽种果树,活着时能得到好处,死后也可把恩泽施及子孙。那些急急忙忙只知道追逐实利的人,就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死后,如果他们的名声能够与魂魄一道升天,能够同松柏一样长青不衰的话,那就是怪事了!'

(来源:360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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