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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兼士:孔子学说与现代新思潮(节录)

一、孔子学说与现代新思潮的比较

现代世界思潮是侧重进取、求新、建设、和发明的,并且趋向于民主政治。孔子的学说是不是能符合以上各点的精神呢?我们可以随便举出一些例子来,作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1,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他曾经周游列国,以求他的学说能够见诸实行,这不是进取的精神吗?

2,孔子曾力赞汤之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说法,主张维新,还鼓励人们要「温故知新」,这不是求新的精神吗?

3,孔子学说的起点在「格物致知」和「即物穷理」,这不是注重发明的科学精神吗?

4,礼运大同篇的理论,和孔子对鲁哀公的答话:「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不是民主政治的精神吗?

所以综合现代新思潮加以分析研究,即可以知道原来其中大部分是相同于孔子底思想的;只可惜过去一般学者多注重经籍的研究,很少具有躬行实践的精神,甚至局促与训诂、考据、词章的一途,拘泥于当时典章文物的制度,更遑论把孔子注重实际的精神发扬而广大之呢?这完全是过去学者的错误,与孔子学说本身的真正价值是无关的。何况现代新思潮尤其西方文化只注重科学物质文明的发展,缺乏道德的精神,以致世界上风云澒洞,八表同昏,祸乱相寻,迄无宁日,其内在的弱点已逐渐暴露,却极端需要东方文化以孔子学说——仁——为中心的精神加以矫正,藉以弥补它的缺陷。

以上略所举的例子,足以证明孔子学说不但不违背现代新思潮,而且更为高远,更为完善。但为什么孔子学说会被人怀疑为陈腐和不合时宜呢?这就是有些人一味拘泥于「行夏之时,乘殷之辂」的保守制度,把眼光投射在理论末端的典章制度上面,断章取义,而忽略了「圣之时者」进取的基本精神,以致对于孔子的思想,便发生错误的观念了。

二、发扬孔子学说应有的信念

为了要纠正世人对于孔子学说所发生的错误观念,必须对症下药,先把过去囿于经文,偏重理论的研究,以及故步自封或断章取义的态度,彻底加以纠正。

孔子学说,二千多年以来,除了产生伦常道德的效果以外,到了逊清末造,再由礼运大同篇产生出民主制度,这都是孔子学说的有力表现;为求取进步发明,使孔子学说的精神,得以发扬光大,这才是尊孔应有的态度。故在现代新思潮当中,尊孔的态度,即应以进取为前提,具有下列的信念:

(1)要从孔子学说中求取福国利民的方法;

(2)要运用孔子学说纠正邪恶的学说和人心;

(3)要以现代眼光研究孔子学说,撷取其真理的所在,扬弃其不合时代的部分;

(4)要发扬其以「仁」为中心思想的精神,促进世界大同;

(5)要以现代的生活,印证经文,从而获得新的发明。

一般尊孔人士如果都有这种新的思想,从事著述或研究时,都以这些思想为依归,反复宣扬,则尊孔的新思潮自然可以促成,则孔子学说自可有复性的希望,较之徒具形式上的尊崇,那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复兴孔道,固然有赖于政府机关的提倡和文化团体的奉行;而一般文化人士的宣扬力量,实占重要的地位。以目前情况而论:一般文化人士从事著述或讲授,引经据典,多喜欢引用西哲:论哲理,则常引苏格拉底(Socrates)、柏拉图(Plato)、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以至笛卡尔(Rene Descartes)、康德(Kant)等,而不愿一引孔、孟或者程、朱;论艺术,则喜引荷马(Homer)但丁(Dante)、莎士比亚(Shakespeare)、以至哥德(Goethe)、萧伯纳(Gearge Bernard Shaw)等,而不愿一引屈原、宋玉、或李白、杜甫,好像引用西方学者的学说,是较为有力似的。难道孔、孟、程、朱或屈、宋、李、杜……的道理,比不上西方学者?为什么不高兴引用本国的圣哲或学者底理论或文艺呢?(笔者并非不主张引用西哲理论,而是否定那种崇拜外人陋习)希望今后文化人士从事著述或讲授时,如果理论相同的,则多多引用孔、孟的学说,那就可以使人们和青年对于孔孟的学说,多获得认识接触的机会;接触即多,认识自深,则尊孔的心理,就自然而然的潜滋暗长了。所以推行尊孔运动,一般文化人士实负有重大责任。

美国联邦法院门楣上的孔子雕像

三、世界各国学者对孔子的尊崇

孔子学说,体大思精,不但在我国人心目中认为伟大空前,无与伦比;即世界各国,因孔子的经书在二百年前翻译到国外去,故欧美学者多受孔子学说的影响,推崇备至。兹特略述如左:

(1)美国「独立宣言」的起草人杰斐逊说:「独立宣言的全篇精神,得自孔子的话。」美国的「独立宣言」,开近世民主政治之先河。说者谓美国的民主精神,曾受孔子的启发。

(2)法国学者伏尔泰说:「行孔子之道的时代,才是世界最幸福的时代。」

(3)德国学者莱布尼茨主张请中国派大批文化使者到欧洲,传授孔子「淳朴的教义。」

(4)法国平均地权的发明人奎纳,好引孔子之言,人称为「欧洲孔夫子」。

(5)英国文学家高尔斯密等人都好读孔子经书,这种风气吹到美国去,大学者和大政治家杰斐逊、富兰克林、汤姆培因等,都下过功夫研究孔子学说,所受影响极大。

(6)美国史学家:「杰斐逊和孔子两人见地相同,以杰斐逊比孔子。」

(7)美国唯识派哲学大师爱默森本醉心婆罗门教四吠陀书。后读了论语,渐倾向孔子,修改他对人生的看法,不再谈出世逃避现实,而随孔子主张服务人群,成一完人。

(8)美国明尼苏达州最高法院将孔子和门人校勘史料的故事,请大画家勒法支画成一幅大壁画,题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纪念孔子。

(9)美国芝加哥大学研究院中国经史文学教师葛礼尔以二十年功夫写成「孔子思想人物」一书,对于美国人认识孔子大有帮助。

(以上九例,见香港美国新闻处出版的「今日世界」第三十六期水建彤「孔子和美国一文」。)

(10)英国大哲学家罗素论中国说:「中国学术思想,在两千五百年前已灿然大备,整理复兴,影响极大,最后中国必为世界文化之中心。」(见「世界各国人士尊孔公评」)

(11)美国李佳白说:「孔教原理,为人类共通之原理,不但中国当行,即外国亦当行。」(见同上)

(12)美国亚维诺说:「中国为最大之国家,有特殊之文化,应将大圣贤遗留之精神和方法,贡献于全世界之人类。中国政府及人民如果向此目标努力,不但本身有利益,对世界亦有帮助。」(见同上)

(13)日本前首相犬养毅说:「全世界惟孔子为最伟大之人物。其道德学问,自中国而普及于东亚,遍于全世界。二千四百年来,人类莫不尊视,吾日人尤深具景仰。」(见同上)

(14)日本松木说:「能为中国立不朽之功,树不拔之基者,儒也。中国无儒,则声教文化之美,又何得洋溢乎世界哉!今醉心泰西文明,诽议儒教,丧心病狂,无有过此。是亦知中国国粹,东洋文明,非儒教无以发皇光大。」(见同上)

(15)昔英公使朱尔典回国时,严又陵流涕送之,以中国阽危也。朱公使语之曰:「中国无虑危亡,可虑者吾欧洲耳。」严讶而询之,朱曰:「中国有宝书,发而读之,治平之基在斯矣。」严询何谓「宝书」?朱曰:「四书五经是矣。」(见唐文治「粹芬阁语译广解四书读本序」)

(16)英国庄士顿说:「中国苟停止而不崇敬孔子,或停止而不诵习孔子经典,则中国之祸害,予甚恐有莫大危险在目前。中国少年或出尝试手段,以断其生命,而绝于历史相传之文明与系统。」(见陈焕章致北京孔教会书)

(17)意国那顿说:「孔子教育,与亚细亚诸教主,如释迦牟尼、作洛亚斯得、穆罕默德等皆大异。盖孔子虽具有全知之德,然其言如「我非生而知之者」,「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未知生,焉知死」云云,则固非假托于神道之力量以行其道者,所可同日而语也。又孔子以「文、行、忠、信」为教,其教无惨刻过激之弊。彼又以音乐、歌谣,感发人性情为务,固非西方之徒事规律以拘束精神者也。」(见程淯孔教外论)

(18)美国甘霖说:「孔子不独为一国之圣人,实为万国之圣人。」因指陈孔子五大特色:一曰重孝,二曰敦品,三曰达用,四曰崇实,五曰和平。(见同上)

(19)德国费希礼说:「孔子集群圣之大成,故孔学根本之深不惟在已往,且有功效于将来。不惟深入于中国之人心,且有功效于世界。呜呼!此等根深蒂固之树木,其所结之果,熟而且美,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孔子者,诚无得而踰者矣。夫孔子生于吾人之前,而其为中国及世界所立之许多目的,尚未能达,且未昭著,吾人安可不细心研究之。」(见同上)

(20)日本西村真次说:「镰仓时代的武士道,也不妨说是儒教之日本化。由于知耻的概念,产生忠诚谦让克己忍耐的德行,质素节约,训练武艺,弃虚理而重义理,在神明之前,保持毫无内疚的光明磊落的心术,为武士道的骨髓。江户时代以振兴儒教为回复社会秩序之方针。江户末期至明治初期的革新运动,亦系以儒教思想指导爱国主义。」(见徐碧晖译「日本文化史论」)

(21)美国夏德著「中国古代史」,引德国加摆伦兹所说:「吾人欲测定历史人物之伟大程度,即观其人物所及于人民者,感化之大小,存续之长短,及强弱之程度三者之如何是也。以此方法测定孔子,彼实不可不谓为人类中最伟大人物之一。盖经过二千年以上之岁月,至于今日,使全人类三分之一于道德的、社会的,及政治的生活之点,全然存续于孔子精神感化之下也。」(此书在哥伦比亚大学出版)

纵观以上所说,可见中国文化和孔子学说的伟大精神,乃为欧美和日本各国有识者所一致推崇,公认对于人性、人心、人生乃至整个人类的前途等问题,都须在孔子学说中才能求得答案,则孔子不特可为中国人的师表,实在可为世界人类的师表。故历代尊崇孔子为「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至圣先师」、「万世师表」等尊称,实当之而无愧!

日本释奠礼

结论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民族的生存发展,都一定有它生存发展之道;否则将难免沦于衰败甚至灭亡的命运。古代国家如巴比伦、埃及、希腊、罗马之覆亡,都不能逃避这历史的公例。

我国立国世界之林,已有四五千年的悠久历史,中间也曾历经忧患,迭受异族侵陵,然而仍能屹然独立,这决不是偶然倖致的,而由于本身具有崇高的文化为其原因。近百年来,由于内乱外侮纷至沓来,以致积久弊生,有识之士莫不欲振衰起敝,因而提倡科学与民主,以为救时之良药。然而美国的物质文明,科学发达,日新月异,竝世无匹,可是就因为它工业的过渡发达,人文科学不能同时配合,因此随之而来的,那便是普遍的内心空虚与精神苦闷,这是物质文明所永远不能解决的问题。美国社会的少年犯罪问题,与年俱增。这完全由于在畸形发展之下所产生的现象。可是在同一地区,同一国度内,华侨少年犯罪事件,很少发生,那就因为华侨们多能保持我国传统的教育与文化所致。良以我国的教育与文化,即以道德为中心,以道德为中心的教育,并非反科学的教育,而是先「人」而后「物」的教育。时至今日,仍有不少的人,迷信科学教育万能,而认为道德教育是陈腐的古董。许多年来,以事实证明,其结果究竟如何?这真不能再讳疾忌医,或者矫枉过正。故今后的教育方针,应该以本国的道德教育为主,以西方的科学教育为辅。孔子的教育,以「仁」为中心,以「忠恕」为方法,以「孝」去力行。实践的步骤,由亲及疏,由近而远,从个人的格、致、诚、正、修身到齐家、治国、平天下,逐渐外伸,层次分明,脚踏实地,与宗教家所言「慈悲」或「博爱」流于空洞的情形,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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