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囤

正月二十五，是乡亲们打囤的日子，他们都管这天叫“填仓日”。

是日晨起，家家户户都将堂屋内、院落里、大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家庭主妇们都端着盛满草木灰的簸箕，拿根小木棍不停地敲打着簸箕的边缘，在堂屋、天井、院门口胡同处分别撒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灰圈来，里面分别放些钱币、小米和小麦，这就是乡亲们心目中的“粮囤”，祈望新的一年财源滚滚、五谷丰登、粮食满囤。

小时候，每到这天早晨，母亲都会从灶膛里掏出草木灰放到簸箕里，然后跟其他乡亲们一样分别打上三个“囤”，堂屋里的囤里放钱币，天井和门口的囤里放粮食。

母亲打囤的时候极其认真，生怕打得不够圆，我们这些孩子们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打完囤，父亲会让我去点燃那挂早已挂好的鞭，这叫“呲穷气”。

忙活完这些，母亲总会对我们说上一句“老天爷会保佑咱家今年有个好收成的！”言辞恳切，眼睛里透着无限的虔诚，我们幼小而又纯真的心灵里也对母亲的话信以为真。说完这些话，母亲还会去把鸡笼打开，将它们轰到天井里，任由它们啄食囤里的粮食或钱币，看着那些鸡在那里不停地啄着，父亲和母亲的脸上便乐开了花，因为这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吃饱、穿暖、有钱花的好兆头。

回到屋内，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往往会议论几句，村里谁谁是属鸡的，不知道是哪天生日，要是今天生日可就有福了。为啥？我抬起头来问母亲，母亲说，今天家家户户都打囤，囤里都放着粮食，这属鸡的一生下来就有粮食吃，一生肯定吃穿不愁啊！

那些年前有闺女出嫁的人家，当娘的还要提前一天拎着蒸的俩馒头、烙的发面饼和两条鱼到闺女家“添囤”。在那个穷苦的年代，他们没有能力帮衬自己的女儿，只能用这些尚能拿得出、买得起的东西连同一颗虔诚的心给孩子送去美好的祝福，这些东西虽然廉价，可祝福却是无价的。

乡亲们流传的一句谚语说明了这些礼物的用途，“两个馍馍椎囤眼，烙个大饼盖囤顶！”意思是把囤眼堵住，防止囤里的粮食流出来；把囤顶盖严，粮囤满满；而那两条鱼则象征着年年有余。听母亲讲，到了闺女那儿，会把馍馍和饼都留下，毕竟关乎粮囤丰满，鱼却只留一条，两边都要年年有余。

至于为何要提前到二十四这天去“添囤”，乡亲们另有说头。他们说，要是娘家二十五这天来，等她们进闺女门的时候，这边的囤已经打好了，就会踩了囤边，那囤就到处窟窿眼睛的了，哪里还能盛得住粮食，不吉利啊！

尽管乡亲们心里知道这说法纯属迷信，可谁也不想去踩踏那个囤边，不会去给闺女家添堵，更不会冒着傻气去一试真假。

我的三个姊妹陆续出嫁后，母亲都曾在正月二十四那天带着馒头、发面饼和鱼到她们家添过囤。不知道她们现在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是否和当初母亲“添囤”有关。

正月二十五打囤是“填仓”，到二月二还要打囤，叫“围仓”。此时打的囤和正月二十五打的“囤”并无二致，但有了新的说法，“二月二，龙抬头，大囤尖，小囤流”。

这天还有个说法，“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蒸荠馏”。那个时候乡亲们每年分得口粮只能勉强果腹，小麦这种细粮就更少，哪儿舍得吃白面，就用将玉米面和好，摊成一个个小饼，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里面放上菜馅捏成撮，圆鼓鼓的也像个小粮囤，放到铁锅里蒸熟，既象征着粮食满囤，也算一家人改善伙食。

当然，现在时代变了，乡亲们早已用不着再费劲巴力地去蒸那难圆易散且不是多么好吃的菜荠馏了，改成包水饺庆祝了。不过，现在城里和乡下有点反张，乡下早已厌弃的东西在城里却成了香饽饽，去饭店吃饭要上一份价格不菲的菜荠馏，人人都会拿起来品尝且赞不绝口。

现在饭店里的菜荠馏无论面料还是馅料都比以往乡村里的菜荠馏强多了，面是玉米面、小米面和豆面掺成的杂合面，馅里也是油水直流，吃起来自然香，当年的菜荠馏哪里有这等成色？

当然，除了打囤“围仓”蒸荠馏，乡亲们还要理发。因为正月里不能理发，尤其是那些有舅舅的更是忌讳理发，说是正月里理发会死舅舅。

抛开这些迷信说法不谈，无论是“添囤”、“填仓”、“围仓”、蒸荠馏还是理发，都寄托着乡亲们美好的愿景和希望，在贫穷的年代里，没有谁比他们更渴望五谷丰登、粮食满仓，没有谁比他们更盼望新的一年有新的气象，昂起头来过好日子！

乡亲们当然不会把愿望全部寄托在这些打过的“囤”上，他们都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要靠勤劳的双手才能播种新的希望。

二月二是惊蛰，正是春耕的好日光。从今天开始，他们便要作别春节，扛起锄头奔向那片赖以为生的原野开始新的奔忙了！

时光飞逝，社会变化日新月异，现在乡亲们也多数开始使用天然气烧火做饭了，不知道他们再用什么打囤？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进城市务工经商，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将这一习俗淡忘？倘若没有淡忘，又用什么在城市的蜗居里打囤呢？

也许这些疑问是多余的，因为无论条件怎么变化，总是阻挡不住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不，正月二十五这天早晨醒来，就发现好多从乡村里出来的伙计已经在微信圈发信息、晒图片，谈论打囤填仓，写着祝福美言。

只不过那图片上不是真的像原来那样用灶灰打的囤，而是用百元大钞摆成一圈的一张图片。

虽然看上去有点滑稽，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心中仍然记得这个古老的习俗，仍然怀着美好的念想，只要这个念想在，他们就一定会继续向前走、向前闯，至于形式，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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