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刚刚结束，国庆70周年联欢活动总导演张艺谋稍作调整，便踏上了下一段紧锣密鼓的旅程。
在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不到24小时内，张艺谋收获了电影展最高致敬荣誉“卧虎藏龙东西方交流贡献荣誉”，亮相了4K修复版《红高粱》的映前观众见面会，与媒体进行了半小时群访交流，以及在大师班活动中为2000名影迷讲述了自己“为了电影的每一秒”。
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着印有国庆标志的防风衣，年近七旬的张艺谋显得精瘦干练、精神饱满，时不时露出笑容。用他的话来说，和相比忙碌的工作节奏相比，来平遥就算是“休息”了。
作为中国著名的“第五代导演”代表人物之一，张艺谋这个名字不仅在国内家喻户晓，而且也在世界影坛占有一席之地。他所执导的影片《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我的父亲母亲》等已累计获得国内外奖项410个；商业片《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金陵十三钗》等先后四次夺得年度华语片票房冠军。
如果从197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算起，张艺谋的从艺时间已经超过40年，其间写过歌词也掌过镜，当过工人还拿过影帝，然而他坦言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拍电影。“如果每年没有新的电影项目在运作，就觉得是在虚度光阴。”以下通过对张艺谋专访和大师班的内容进行整理，让我们近距离感受这位电影大师的魅力，听他讲述40年来“为了电影的每一秒”。
张艺谋采访视频
PART 1
“自觉不自觉地寻找造型风格，让它承载故事、表达时代”
问：请问你是如何从喜欢美术摄影走上电影之路的？当时那个年代，哪些因素促使你在大龄考入北京电影学院？
张艺谋：画画、摄影都是爱好，那个时候在工厂没有事情可做，这些爱好只是不要让自己过得很无聊。后来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大学恢复了高考。那时我已经28岁了，我想无论什么大学，只要能上，我都要拼命争取，最后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这也是我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考上大学是为了不当工人，学电影之后被电影深深吸引，才有了干电影的想法，就这样我真正变成了一个电影人。
问：处女作《红高粱》无论在艺术上还是技术上都十分成熟，许多手法在当时中国电影中是很超前的。请问是什么给予你创新的冲动，是学校教育，或者社会观念？
张艺谋：当时电影学院刚刚恢复，不像今天有系统的教育，老师也都是重新捡起教鞭来上课。大学四年也学到了一些基础知识，但我觉得之所以呈现出某种成熟感是受到两方面的影响。一是所处的时代。我们那个时代全国人民都非常关心文化，涌现了大量的文学作品、美术、诗歌。在这其中寻找到的故事势必带有时代烙印，所以呈现出某种比我们自身年龄更丰富的一种思考。
其次就是性格。我认为处女作跟导演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我自己的性格迄今为止还是希望语不惊人誓不休，总是希望有创新。不顾一切，不留后路，无论是色彩、画面还是音乐。《红高粱》的时候，最早制作音乐的时候是一把唢呐，我觉得不过瘾，最后搞来了四十几把唢呐齐吹。很刺耳的感觉，但就是要吓你一跳。
问：拍《大红灯笼高高挂》时，面对封闭单调的空间，你做了那些改变把它拍得异彩纷呈？
张艺谋：《大红灯笼高高挂》是根据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改编的，小说里本来写的是南方，后来被山西古建吸引，就来了乔家大院。筹拍阶段一开始也没有思路，有一天我坐在大院二层往下看，突然看到方方正正的透视线，“没有规矩，哪来方圆”八个字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然后就将剧本改成了片子中的氛围和仪式感。那时候其实是自觉和不自觉地在寻找一种造型风格，让这种造型风格成为故事的一种承载。今天看起来它有点像《红高粱》的一个正反面，就是如果《红高粱》是自由、狂野、不拘一格的话，《大红灯笼高高挂》就是规矩、压抑和一成不变。
问：武侠片《英雄》之后，中国就进入到了商业大片的时代，创造了国内票房记录，请您聊一下这次商业化转变？
张艺谋：严格意义上来说，当年《英雄》是按照文艺片来筹备的，因为它的结构像《罗生门》，讨论的是也是“天下”这样又玄又大的主题。这是我第一次拍动作片，在动作设计方面尽量设计了一些中国文化的东西，一滴水、一片树叶、一个箭等等，完全按照自己的爱好和理解去拍。没料到后来公演的时候居然成为一个大话题，并且获得中国当年全年四分之一的票房，单片2.5亿，那在当时是不得了的。
今天大家愿意给《英雄》中国第一部商业片这样的肯定，但其实当时电影被批得体无完肤。我们现在基本上是以票房论成败，如果今天获得这么高票房，我肯定睡觉都会笑起来，但在当时我不觉得票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很在意大家的评价，所以《英雄》其实也是无心插柳。
问：在未来还想尝试什么样的类型？
张艺谋：从去年到今年会有三部电影，这几个故事都不同。《一秒钟》是我自己一段非常有趣的青春记忆，是写给电影的一封情书。《坚如磐石》现在也制作完了，是一个警匪片，我叫它“硬警匪”，非常有都市感和现代感。今年年底我准备拍摄《悬崖之上》，这也是一个新的尝试，故事有很大的悬疑感，我希望能够拍出冰天雪地冬季的感觉。
《一秒钟》是我自己写的剧本，《坚如磐石》和《悬崖之上》都是别人把剧本拿给来，我一看还不错，然后迅速调整就可以拍了。现在中国电影市场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碰上一个好剧本是很难的。当然有很多导演自编自导，十年磨一剑也没问题，但是我这个人闲不住，我就是喜欢拍电影，只要身体好、时间允许，我是愿意拼命工作的人。
PART 2
“直到今天，我还是像年轻人一样，期待下次可以拍出心目中的好电影。”
问：在你的心目中，什么样的电影是好电影？
张艺谋：对我来说，好电影是一个非常遥远、非常有吸引力的目标。“好电影”是一个神圣的词，同时也很难达到。电影容易拍，好电影很难拍，拍得越多越是这么认为。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够不断进步，我也很愿意尝试不同风格的作品，跟不同的团队合作。直到今天，我还是像年轻人一样，横向竖向进行对比，寻找自己的缺点，不断学习和进步，期待下次可以拍出心目中的好电影。
问：为了拍出好电影，你都会做出哪些努力？
张艺谋：拍电影的时候，我总是会寻找突破和创新。有时候故事没有办法，我就用画面，画面没有办法了，我就用形式。总是希望有一些不同，哪怕这种不同被别人抨击，被别人诟病，我也不太爱惜自己。我不装大师，还是希望保持年轻的心态。拍一个成熟的、完整的、完美的作品谈何容易，还不如追求一个特点，我也许就是这样的性格吧。
问：电影对你来说，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张艺谋：自从干了电影之后，我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我们这一代人总是觉得不要虚度光阴，所以我就成了中国最忙的导演之一，如果每年没有新的电影项目在运作，就觉得很虚度自己。此外我还会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大型活动、舞台剧等等，我都会尽量抽时间。
总之，电影的创作过程就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常常开玩笑说，我们这些人啥也干不了，只能拍电影。很多来看我们拍电影的人都是发出这样的感叹“你做这事干啥呀，太难了”，但是我相信，每一个导演心中总是有一团燃烧的火。很多电影拍出来无人问津，在影院一日游，很多年轻导演不断地遭受挫折，但是他心中那团火不会熄灭。这就是电影的魔力。
PART3
“电影是年轻的艺术，很高兴看到年轻的观众和年轻的创作者形成了中国电影的真正的中坚力量。”
问：这次平遥国际电影展有很多中国青年导演，那么您对当下中国青年导演是如何看待的？
张艺谋：我觉得现在的年轻导演处在一个非常好的时期，中国电影的发展也需要更多年轻导演的加入，也包括年轻的创作者以及观众。
电影是年轻的艺术，看电影的主要是年轻观众，所以很高兴看到年轻的观众和年轻的创作者形成了中国电影的真正的中坚力量。中国电影很有希望，我们不仅仅是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市场，而且也在为世界奉献非常好的电影。
问：能否介绍一下这次大师班的主题“为了电影的每一秒”，为什么选择这个主题？
张艺谋：我很喜欢这个题目，电影就是由每一秒钟构成的，正好我完成的新电影叫《一秒钟》。时间就是这样，无论是一秒钟还是无限，都是一种生命绽放的形式。对于导演来说，拍好电影的每一秒钟，认真对待它，其实也是让生命的每一秒充实、绽放。
问：你怎么看待伟大电影与时代之间的联系？
张艺谋：质量和数量永远是一个辨证的关系，伟大的电影在人类的历史中也不是很多，它是金字塔尖，每年都出很多伟大的电影是不可能的。但是，当无数默默无闻的小电影聚集到一定数量时，就会产生一种力量，它就会成为伟大电影的摇篮。
中国电影现在数量和票房都上去了，质量一直是大家关心的事情。质量是要靠所有人坚持不懈地去努力，它一定会到来，但是它也不可能马上就来，因为这是文化，是需要辛勤的创作、清晰的思路还有历史的发展机遇才能获得的。所以，会有伟大的作品、伟大的导演出现，我们不用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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