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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 | 篆刻六忌(二)——韩天衡
— 上海韩天衡美术馆—

篆刻六忌(二)


韩天衡


*全文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第三,是刀法的推敲。
古人有两种比较极端的讲法:一种是篆刻没什么刀法讲究,字写好了刻出来了就叫刀法,章法决定一切;也有一种是把刀法讲得神乎其神,用刀十三法、用刀十四法之类,很玄乎。就我的体会来讲,用刀不是简单的事,否则好多优秀的书法家为什么不能自然地成为篆刻家呢?考察明清篆刻史,我认为用刀水平最高的是两个人:吴让之和钱松。两位都是刀法精湛的大师,过去没有人去研究这个问题。吴让之用浅刀披刻(图七),前人评价他具有“神游太虚,若无其事”的韵味,流动、醇厚、精彩、潇洒。涵在一方印章边款上记录了吴昌硕向他揭示吴让之如何用刀的事情,说明吴昌硕对吴让之用刀是有深刻研究的。那为什么说明清两代最高明的是吴让之和钱松呢?因为,吴昌硕的高明在于借鉴了吴让之。吴昌硕创造了一套“做印”的技巧。“做印”是制作,也是技巧,但它不属于直接刻凿的范畴,所以是有差别的。还有就是浙江的钱松,钱松用刀也很浅(图八)。有些刻元朱文的印人,线条刻得很深,线条不断修饰,非常滋润、挺拔、秀艳,但实际上是修饰的功夫用得多,如果真正要讲用刀,除了吴让之就是钱松。他所刻的一根线条,如果拿放大镜去观察,就像春蚕吃桑叶一样,是一点一点地往里“啃”,一根线条甚至要用二十个很小的浅切刀来完成,那真是绣花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大刀阔斧。所以他的线条在“西泠八家”里面是区别与其他七家的。按我个人的认识,以风格来划分的话,钱松是独立门户的大家,他吸收了浙派的很多东西,却是一位独辟蹊径的大家。


这两位篆刻大家的实践都告诉了我们,就是用刀要浅。为什么浅比深更具有艺术韵味呢?我个人体会,线条刻得深,运刀变化就少了。另外,印泥是有一定厚度的,浅刻的线条,沿口蘸上印泥后钤出来的印文往往有一种模糊感,线条的变化相对丰富,产生一种朦胧、醇厚的效果。所以,用刀时要将印泥的附加因素考虑进去。吴昌硕的印,当时就是要用吴石潜做的印泥来钤盖,钤出来的线条就显得特别朴茂厚实。艺术是很多因素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
用刀有大学问,作为一个印人,不能轻视用刀,当然也不要讲得不可琢磨。就我几十年的体会,用刀和用笔是一个道理。我们写字,线条要醇厚,有张力,那是掌握了八面运锋技法的效果。刻印要成为一个高手,应当刀用三面。我发现许多青年朋友刻印就是用一个刀角往前冲,对吗?对的,但是太单一了。就我个人体会来讲,刀角、刀刃都要会用。什么叫披刀?披刀就是刀角下去的时候,要拿刀刃也用上去。其次是刀背,就是刀边有那么一个角度,我姑且称之为刀背。如果你能三者结合起来用,用得得当,那么你绝对是用刀的高手,刻出来的东西必然是变化多端、气象万千的,不然它就是很单一的。当然不能在不该用刀刃的时候用刀刃,不该用刀背的时候用刀背,要因时而宜。
吴昌硕中年刻印都很深,为什么要往深处刻呢?因为他要“做”这根线条,这样修饰这根线条就有了余地。他不是一次完成,是刻了线条之后还要在印面上做修饰(图九——图十一)。我请教过吴昌硕的弟子王个簃先生,个老对我讲,吴昌硕先生刻印很快,一挥而就,但之后就将印放在画桌上,今天修两刀,动一动,明天放在鞋底擦一擦,日后拿刀柄再去敲敲它,哪里感觉缺少一种苍古之气,他就拿刀刃去刮一刮、修一修。这一点,对我们那些仓促刻印、立马交差的印人,可能多少有所启示。如果多看一些大家的原印,琢磨、体会一下,或许不会认为我的讲话是玄虚的。

图九 老苍 吴昌硕


图十 且饮墨渖一升 吴昌硕

图十一 画奴 吴昌硕


推敲切磋的功夫一定要做在动刀之前,印稿上石之前,将推敲功夫做细做深。能认为灵感来了,就拿起刀来,扎扎地把五六个字刻出来完事。钤出印来发现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结果刻了十分钟,修改就花了三天。这样修出来的印章大概不会是好作品,它是仓促而成再加“急救”,精力都放在“起死回生”上了。

二 忌偏食
我们搞篆刻艺术,眼界要宽,汲取要广,不能偏食。吴昌硕的印再好,你也不能从年轻到老死就只盯着吴昌硕学,否则就叫偏食。同样,也不能一辈子就守着吴让之,这样会淹没了我们自己的艺术创造力。一个时期集中攻一家,作为学习的一个过程,这符合成长的规律。我还进一步认为,即使相对集中研究一家的时候,也不要太单一,比如很认真地在学习赵之谦,不等于你就不能参考邓石如、吴让之,甚至于其他流派,都可以参学,打开眼界,扩大胸襟。我4岁开始学写字,我父亲的账房先生字写得非常端正,我对妈妈讲,如果哪天我的字能写得像欧叔叔这样好,就很开心了。若干年过去,觉得欧叔叔的字怎么越看越难看,相反倒是我原先认为很差的,发现里面的艺术含量很高。所以一个人的审美不是设定、固定的,随着自己眼界提高是会改变的。当然,其中有些东西真是一辈子都认为是好的。被你认识的对象它没有变,变的是自己的眼光。我们平常批评人家有一句话叫作“眼高手低”,其实世界上哪有眼低手高的人。重要的是要用眼高来促使手高。
我刻印刻到二十来岁,有好几次想不干了,觉得怎么老是没有前人刻得好,怀疑自己不是这个料。后来经常读点书,懂了一点辩证法,认识到可能是我眼高手不高产生的差距,需要提升自己的技巧来适应眼光。这时候读点书,研究一些古人的东西,心情放松,三五个星期后情绪低潮就过去了。我年轻时候经常会有这样的爬坡状态,上坡下坡,到现在也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

三 忌去古
去古,就是否定传统、蔑视传统、抛弃传统,这也是学习书法篆刻的大忌。艺术和科学发展的规律是不同的。电灯发明出来,油灯就慢慢淘汰了。从手工劳作到蒸汽机,从蒸汽机到电气化,从电气化到现在的信息化,旧的东西被无情淘汰。这是真正的革新、革命。艺术恰恰相反,是讲基因的。文学艺术里面,没有一个大家是没有传统基因的。也有一些人宣称,我就是什么传统都不学,靠自己独创。但他的东西能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时间的考验,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我们讲的大家是被公认的,自己讲“老子天下第一”是不算数的。文学艺术发展是一条历史的长河,我比喻为一根长的链条。周、秦、两汉一代代下来,直到今天,这根链条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呢?是其中的基因,它是发展的,又是紧紧相扣的,甩不掉的。所以艺术的发展,新的出来不是彻底打倒旧的。对艺术传统我们从来不讲摧枯拉朽,无情打倒。历史证明“文化大革命”是错误的,文化不能搞革命,只能发展。我们今天崇拜沙老,同时我们也崇拜沙老的老师吴昌硕,吴昌硕之前的浙派、皖派,那么多大家,依然是神采奕奕的,依然是光芒万丈,不因为多少年过去了而黯然失色。懂得了这个道理,我们就知道怎么去敬畏传统,重视传统,学习借鉴传统。
一些年轻人讲,你们老是叫我去认真学习传统,我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那我就问他,你一辈子没有进去怎么办?一辈子没有进去就在那里宣称“老子天下第一”,这起码是一种无知,既走不远,也留不久。我认为我们必须向所有优秀传统致敬、学习。否定了传统就是抹杀了艺术的本性,你什么传统都不去学,不好好吸收,还讲我是搞篆刻创新,就是吓唬那些不懂的人。现在自称“老子天下第一”的不少,我们要学好艺术就得走正道,千万别受迷惑。我在20世纪80年代就讲“传统万岁,创新是万岁加一岁”。印章三千年深厚的传统,哪一个人出来就能将三千年否定掉了?相信?所以,传统万岁,创新是万岁加一岁。没有这一岁,艺术就停止了,有了这一岁,艺术就与时俱进。不要夸大自己的成绩,更不应该贬低古人的成就。这个关系一定要摆正。
最近几年我写过文章讲推陈出新,现在一谈到推陈出新,有人就讲你这家伙思想陈旧,不敢越雷池半步。实际上,这些朋友不懂辩证法,他不知道推陈出新的本质是什么,推陈出新的本质是推新出新。我们学习吴昌硕、赵之谦,学习邓石如、丁敬身,我们是在学旧东西吗?既是又不是,其实这些都是历史上的创新者。我们学习他们其实也在学习新东西,因为是时光的推进让它成为了历史,但他们所具有创新的精神、创新的面貌,永远是新的。我们向这些伟大的印人学习,我们是在学旧还是在学新呢?所以,从这个意义上面来讲,我认为正确的是推陈出新它的本质是推新出新,不矛盾。现在有些年轻人让他学习传统,他就说太老了,我要与传统割裂,走自己的路。他不知道艺术上没有好好学习优秀传统,自以为是,是行不通的。相反,外国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搬过来他就认为是新的,而中国老古董中创新的东西是旧的。西方的那种快餐文化,你搬过来倒反而是新的啦?这看起来是理论命题,其实关乎的艺术方向、成败,我们搞篆刻的朋友,一定要对现实中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假、大、空”倾向有充分清醒的认识。

(本文摘自韩天衡《中国印学精读与析要》,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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