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闻掌故
□春燕
清末太平军起义，江北一隅的如皋，幸免兵燹，故而经济发达，人来人往，相关记述常常见于各类文人笔记中。除去《萍湖笔记》记录曾国藩家族幕僚金眉生在如鬻官一事，笔者经友人陶君提示，又在金眉生密友莫友芝的日记中，读到大量有关如皋的史实。
贵州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号郘亭、紫泉、眲叟，道光十一年举人，金石学家、书法家、训诂学家、目录学家、藏书家。当代书画收藏家徐继康同志早年在如皋看见过一幅莫友芝的书法作品。至于莫友芝与如皋的具体因缘，《莫友芝日记》（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有明确的记载，均在同治四年（1865）。
莫友芝前后两次来过如皋，来如之前，如皋卸任知县去南京拜见他。所述如下：
二月初二日（2月27日）阴寒，微雨，或成雪点。周霁楼（际霖）相访，是同年芝田丈之弟，新撤卸如皋来也。
四月莫友芝初到如皋，所记如下：
四月初五（4月29日）晴，雇船往泰、如，约明日行。(从扬州出发，28日提及文广楼)
四月十二日（5月6日）晴，移船至东门外换载如皋三仓子，行八十里马沟泊，夜，小雨。
四月十三日（5月7日）晨，小雨至午前。行八十五里如皋县东门外大马头泊。作《如皋舟中雨行》：郁蒸催立夏，风雨称人心。试问前溪水，应添一尺深。青帘从半湿，绿筱送浓阴。舟子忙于客，贪程不可禁。
四月十四日（5月8日）晴。食后入城访周霁楼，尚在通州未还，晤其世兄子迪惠，西席翟宝臣，官亲颜子辰、子泽兄弟，又访署典史张子纲。子纲留明日住，辞之，而受其咸脮酥饼之赠。子迪招子纲来同晚饮，乘月而归。市中有宋本《通鉴》，每页廿二行，每行二十一字。惜亦有批点，不洁净。又有《旧唐书》闻人诠刻本，惜少四分之一。
四月十五日（5月9日）晴热。子冈来相送。黄桐轩继宪，贵筑。县丞相访，方卸署掘港主薄，言通州各盐场私垦为稻田者甚多。掘港尤甚，此亦场灶凋敝之一原也。通、如交界东社一带为洋盗逋逃薮，上游未尝议及，殆无有以告之者耳。桐轩颇有意为文，特少师友。午后上水行六十里丁堰镇。
四月十六日晴。食后雨，午后益大，薄晚大风。上水行三十里白蒲镇，冒雨行三十里，三十里（铺）泊。
四月十七日晴。行三十里至通州西门外泊，热甚。食后入城访周霁楼际霖丈，其去年如皋撤任案已审定，可改详矣。
莫友芝离如后，又乘船去江南，前往上海诸地，返回时已入冬，又过如皋：
十一月十九日晴，行十三里如皋县，泊东门外，食后入城候李羲琴振黉大令，访张子纲少尉及周子迪世兄、翟葆臣，遂于子迪所晚饭。
二十日晴。行七十里白蒲镇，三十里三十里铺泊。（笔者注：随后数日去南通）
廿六日，行六十里，白蒲镇泊，晓晴，有冰，午后阴。
廿七日晴。行七十里，如皋城外泊。
廿八日晴。入城访李羲琴、张子纲燧、翟葆臣、周子迪。遂过羲琴晚饭，诸君即相过看。
廿九日晴。过子迪晚饭。
三十日晴。入城辞羲琴，催六合津贴。
十二月初一日晴。羲琴遣以四五（月）四十日津贴至，致字复之，更催其筹一月，待得乃行。
初二日晴，午后羲琴乃遣以闰月津贴至，且馈十元，不许却，遂以开散包布书本诸欠。移舟西门外。
整理三段史料的记述，有以下三点地方史料，值得重视。
一是如皋知县周际霖的任职时间。莫友芝与周际霖，同为贵州老乡，均在江苏任职。因此日记中，多次提及周际霖（除去上述三段，《莫友芝日记》中还有相关交游记述）。从民国沙元炳修订的《如皋县志》到前几年出版的《如皋市志》，以及程太和《清同光年间如皋知县更迭情况 》（刊于2019年《江海晚报》）均录：周际霖，四次主政如皋，同治二年（1863年），初任如皋知县。李振黉，安徽舒城人，同治三年至五年（1864年至1866年）任如皋知县。
可是莫友芝在日记中明明确确地记述，同治四年二月，从如皋卸任的周际霖，前往南京，拜访了莫友芝。如此说来，同治三年，周际霖仍是如皋知县。查阅《皋东顾氏续修宗谱·序》（作者即是周际霖），落款印为“时在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七月上浣之吉，特授江南通州直隶州升用直隶州知如皋县事贵州周际霖霁楼氏拜撰”。证据确凿，至少同治三年七月（阳历八月），周际霖仍是如皋知县。莫友芝于同治四年初来如皋，回访周际霖不遇，又去通州见到周际霖，方知其“去年如皋撤任案已审定”。又有家谱序言所录，不难断定，同治三年下半年，周际霖才被撤任。因此前后两任知县（周际霖与李振黉）交替时间，当是同治三年下半年。《如皋县志》等史书，按年编入知县任职时间，也许图省事，便将同治三年全部划入李振黉的任职时间，从而与史实不符。
二是如皋境内善本古籍的记录与考证。莫友芝死后，曾国藩撰有挽联：京华一见便倾心，当年虎市桥头，书肆订交，早钦宿学；江表十年常聚首，今日莫愁湖上，酒樽和泪，来吊诗魂。莫氏是晚清时期鼎鼎大名的藏书家、目录学家，著有《宋元旧本书经眼录》《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曾国藩与莫友芝，结识于北京的书市，深知其才，不仅请他出任金陵书局总校勘，而且请他代购古籍。莫友芝从南京出发，一路经镇江、扬州、泰州、如皋、南通等地，总是不忘搜寻珍本稀籍。
初来如皋，莫友芝记下两册稀有古籍。其中一册是宋本《通鉴》。《通鉴》即《资治通鉴》。宋本书的价格，素来昂贵，在明朝即有以页估价的先例。宋本《资治通鉴》的版本较为复杂，在此不再赘笔。幸有藏书家傅增湘藏有百衲本《资治通鉴》（七种不同宋版本），后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笔者发现影印本中卷九、卷十、卷十五、卷十六、卷六十三、卷二百九十四等，也为每页廿二行，每行二十一字，正是莫友芝在如所见宋本。傅先生在《百衲宋本资治通鉴书后》中写道：宋刊本七种合成，内绍兴二至三年两浙东路茶盐司公使库刊本约居三分之二，大字建本约居五分之一，余卷以密行小字宋本五种及钞本八卷足成之。各本行款列后：
……
第六种，版框高六寸六分，宽四寸三分。每半叶十一行（笔者注：每页二十二行），行二十一字，细黑口，左右双栏，版心记通鉴几。大字精楷，秀丽方峭，雕工极有锋颖。纸质莹细，墨气亦致佳。颇似黄善夫本《史记》、刘元起本《汉书》，是建本中之最佳者。宋讳敦、郭皆缺笔。存六十二卷。
无论是比较浙东路茶盐司公使库刊本（每行二十四字），还是参考傅氏又说“第六种之大字建本”，如皋出现的《资治通鉴》，肯定就是南宋初年的建本。傅增湘对此书评价甚高，所获残卷，依然珍惜。莫友芝因为如皋的书中有批注，选择弃购全套南宋建本《资治通鉴》，殊为可惜。不过莫友芝第二次来如时，却用如皋知县李振黉馈赠的钱，还掉了“散包布”（原文注为：先前欠下的购书款项）的债款。只是所购何书，难以考证。
三是如皋盐业凋零的情况。如皋旧时属吴地，滨江临海，翻阅史书，早在汉代就已盛产白盐。时至清初，依然盐商汇集。可是清末，原本任职掘港的官员，告诉莫友芝掘港、通州等地盐场，都已被农民纷纷占用，耕种稻子，足见盐场荒废不少。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