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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综合性地谈谈古体诗的语言问题。
如果就诗法而言,古体诗在字法、句法和章法方面都说不上有什么“法”。抛开诗的意境不说,古体诗的语言实际上就是用韵的古文。
如韩愈《嗟哉董生行》:
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
淝水出其侧,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
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
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
门外惟有吏,日来征租更索钱。
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
尽日不得息,或山而樵,或水而渔。
入厨具甘旨,上堂问起居。
父母不戚戚,妻子不咨咨。
嗟哉董生孝且慈。
人不识,惟有天翁知,生祥下瑞无时期。
家有狗乳出求食,鸡来哺其儿,啄啄庭中拾虫蚁,哺之不食鸣声悲。
傍徨踯躅久不去,以翼来覆待狗归。
嗟哉董生,谁将与俦?
时之人,夫妻相虐,兄弟为仇。
食君之禄,而令父母愁。
亦独何心!嗟哉董生无与俦。
唐宋古体诗是仿汉魏六朝古诗而作的,正如唐人顾陶《唐诗类选序》所说:“国朝以来,人多返古。”唐宋古体诗较汉魏六朝古诗虽有发展变化,但总的说来是以“古”见长。
《诗薮·内编》卷二说:“古诗自质,然甚文;自直,然甚厚。”汉魏六朝诗,特别是汉魏古诗,如胡应麟说,多“闾巷口语”,唐宋古体诗也继承了古诗的这一特点。
明王世懋《艺圃撷余》说:“律诗句有必不可入古者,古诗字有必不可为律者。”这说明古体诗的字句有完全不同于律诗者。这里主要谈谈古体诗在语言方面与律诗最主要的区别。
古体诗在用字上与律诗相较,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不避复,因此用字上无所谓“旁犯”的问题,同一字在一首诗中可以重复出现。
如宋苏轼《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一诗中的诗句摘录:
只有名花苦幽独 陋邦何处得此花,
嫣然一笑竹篱间 拄杖敲门看修竹,
自然富贵出天姿 天涯流落俱可念,
不待金盘荐华屋 寸根千里不易到,
先生食饱无一事 无乃好事移西蜀,
叹息无言揩病目。
上录句中有些字在诗中都出现两次或两次以上。
自然,近义字或同义字就更不须避了,但在诗意上仍以不重复为好。杜甫《哀江头》:“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下句中三个词组近义,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六说:“曰‘同’、曰‘随’、曰‘侍’,似不免乎复。”但他又说“不必苛责”。 看来,避忌语句中意复意近不如律诗那样要求严格。
古体诗在虚词的使用上远较律诗为多。这里说的“虚词”,是现代语法学中的虚词(包括连词、介词、语气词、叹词、助词,代词和副词在这里也作虚词对待),而不是“字法”部分所说的“虚字”。
如:唐孟云卿《伤情》:
此生一何苦,前事安可忘?
刘长卿《宿怀仁县南湖寄东海荀处士》:
时复一回首,忆君如眼前。
韦应物《出还》:
咨嗟日复老,错莫身如寄。
李端《芜城》:
今日又非昔,春风能几时?
刘禹锡《客有为余话登天坛遇雨之状因以赋之》:
白日照其上,风雷走于内。
白居易《贺雨诗》:
或者天降沴,无乃儆予躬。
又《寄唐生》:
唐生者何人?五十寒且饥。
同上:
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
同上:
往往闻其风,俗士犹或非。
同上:
但自高声歌,庶几天听卑。
高适《邯郸少年行》:
以兹感叹辞旧游,更于时事无所求。
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李白《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同上: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
宋苏轼《石鼓歌》: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郭详正《金山行》:
一朝登临重太息,四时想像何其雄。
另外如“无奈何”“何所”“安得”“安在哉”“徒为尔”“复何”“竟何物”“为我”“何许”“如许”“还须”“何有”“中有”“寄言”“便欲”“可以”“要须”“况复”“此必”“岂不见”“何足”“我闻”“但知”“不惟”等词或词组都是律诗中难以见到而古体诗中运用得十分普遍的。
王世懋说的“古诗字有必不可为律者”,大概指的就是这类情形。由于古体诗在语言上具有散文化的倾向,因此它的诗句节奏也无一定规律。
五言、七言多同于律句的节奏,但也有一些与律句节奏不相同的句式。
如:李颀《崔五丈图屏风各赋一物得乌孙佩刀》:
使—予心—在江湖上。
李白《独漉篇》:
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
又《日出入行》:
浩然—与溟涬—同科。
宋张耒《孙彦古画风雨山水歌》:
鞭驴疾驱者—谁子?
至于古体诗中七言以上的长句,节奏更是散文化而无规律可循了。
古体诗的句法特点,更难以一概而论。因为古体诗的性质接近于用韵的古文,或者接近于用韵的当时语言,所以古代散文中的一切语法特点和句式它几乎都具有。
前面论到过的律诗的几种较为专门的句法特点:省略和倒装,恰恰也就是古体诗中少见的。特别是名词或名词性词组并列句和倒装句,更为古体诗所少用,像古体诗中出现的“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韦应物《初发扬子寄元校书》)、“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白居易《长恨歌》)那样的名词性词组句,可说只是个别的,也可说是诗人把律诗的句式带进古体诗。
至于像杜甫的七古《丹青引》首句“将军魏武之子孙”、韩愈《汴州乱》首句“母从子走者为谁”这样的句式,在律诗中是绝对见不到的。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一说:“七言古之妙,朴、拙、琐、曲、硬、淡,缺一不可;总归于一字,曰‘老’。”此说虽有些抽象,但也大体概括了古体诗(不只是七古)的语言风格。可以说,古体诗在句法上是质朴、平顺、完整的,与古人说话没有大的不同(当然,这并不排除文学语言的加工和提炼)。
像杜甫《醉时歌(赠广文馆博士郑虔)》“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下略)这样的古体诗,对于我们理解来说,问题不在于句式,只需知道“衮衮”“台省”“甲第”这类现代不用的词的意义,诗意就豁然明白了。
因此,读不懂古体诗,与其说困难在诗上,不如说在于缺乏古汉语知识上。当然,上面说的是古体诗的一般情况。受律诗的影响,古体诗在夹入律句的同时,夹杂律诗的一些句式,这也时可见到。
古体诗也谈不上有什么一成不变或比较固定的章法结构。它的长短不定,篇章大小不一,也就难以一律。清人叶燮在《原诗·外篇》中分析杜甫的七古《丹青引》,认为“章法如此,极森严,极整暇”,但他论述的实际上是这首古体诗的写法,是就其意义层次所作的分析。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一认为七古长篇“不过一叙、一议、一写三法耳……而颠倒顺逆、变化迷离而用之”。“叙”指叙事,“议”指议论,“写”指抒情写景。实际上五古长篇的写法亦可以此概之。
这里我们不可能具体谈古体诗的写法,可以说诗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关键在于像不像古体诗,是否具有古体诗的风格、语言和特色。从语言的角度看,我们在这里只提出几点古体诗独具的现象来谈谈。
一、短句
这里所说的短句,指六言以下的句子,特别是三言短句。这在七言古体诗中时可见到。
如:李白《扶风豪士歌》: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
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
杜甫《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又《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
若耶溪,云门寺,吾独何为在泥滓?
青鞋布袜从此始。
顾况《短歌行》:
城边路,今人犁田昔人墓。
岸上沙,昔日江水今人家。
李贺《将进酒》: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宋苏轼《书韩幹牧马图》:
南山之下,汧渭之间,想见开元天宝年。
又《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恩二僧》: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晁补之《酬李唐臣赠山水短轴》:
大山宫,小山霍,欲识山高观石脚。
大波为澜,小波为沦,欲知水深观水津。
张耒《牧牛儿》:
牧牛儿,远陂牧。
远陂牧牛芳草绿,儿怒掉鞭牛不触。
这类短句大多出现于长篇的七古。三言短句多见于篇首或末段,如上所举各例皆是。也有见于篇中的,上引李贺《将进酒》中“吹龙笛”以下四句即是。
其他如:李白《襄阳歌》: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短句在诗中的作用是多方面的,或是描写景象,如上举《兵车行》;或是叙事,如《牧牛儿》,但更主要的是用于提顿,使语势跌宕有致。
此外,七言古体诗中还常可见到用“君不见”(有时也用“君不闻”)提起的。
如:杜甫《杜鹃行》:
君不见,昔日蜀天子,化为杜鹃似老乌。
又《冬狩行》:
君不见,东川节度兵马雄,校猎亦似观成功。
李白《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又《襄阳歌》: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古碑材,龟头剥落生莓苔。
白居易《新丰折臂翁》:
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
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
“君不见(闻)”用于篇首的,多起提挈作用;用于篇末的,多有归结诗意的作用;用于篇中的,则多是诗意转换之处。就其性质而言,倒有点像宋词里的“一字豆(逗)”或“空头字”。宋词中的“一字豆”或“空头字”(如宋周邦彦《兰陵王·柳》:“愁一箭风快,半蒿波暖”,“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在语气上有短暂的停顿,而其意义和作用则贯穿全句或相邻的两句。
只是宋词中用一字领起,而古体诗中用三字词组“君不见(闻)”。至于古体诗中用“呜呼”之类的叹词为句,则纯是发抒感叹了。
二、长句
指七言以上的句子。
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说:“七言古或杂以两言、三言、四言、五六言,皆七言之短句也。或杂以八九言、十余言,皆伸以长句,而故欲振荡其势,回旋其姿也。其间忽疾忽徐,忽翕忽张,忽渟潆,忽转掣,乍阴乍阳,屡迁光景,莫不有浩气鼓荡其机,如吹万之不穷,如江河之淘漭而奔放,斯长篇之能事极矣。”
长短句的运用,可以说是七言古体诗句式上的一个很大特点(当然也有全篇七言而不用长短句的)。长句在诗中的位置大多见于篇首或篇尾,就这一点说,与短句有些相似。
见于篇首的,如:李白《寄远十一首》之十一: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
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之七: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
宋黄庭坚《再答元舆》:
君不能入身帝城结子公,又不能击强有如诸葛丰。
陆游《登灌口庙东大楼观岷江雪山》:
我生不识柏梁建章之宫殿,安得峨冠侍游宴?
用于篇尾或尾段的,如:李白《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杜甫《天育骠骑歌》:
如今岂无騕褭与骅骝?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
宋范成大《照田蚕行》:
不惟桑贱谷芃芃,仍更苎麻无节菜无虫。
杨万里《游蒲涧呈周帅蔡漕张舶》:
至今年年七月二十五,倾城游人来访古。
长句自然也可用于篇中,这里不再举例。
诗人还常在七古中将长句与短句搭配运用,这就使诗的气势起伏跌宕。
如李白《鸣皋歌送岑征君》:
霜崖缟皓以合沓兮,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
玄猿绿罴,舔舕崟危,咆柯振石,骇胆慄魄群呼而相号……蝘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
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乎夔龙蹩躠于风尘?
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却秦?
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
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
叠词和叠句
这里的“叠词”不是指叠音词,叠音词在律诗中是常可以见到的。这里所说,一是指词或词组的重叠使用,如杜甫的《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前四首首句分别为“有客有客字子美”“长鑱长鑱白木柄”“有弟有弟在远方”“有妹有妹在钟离”。
其他如:元稹《有鸟》:
有鸟有鸟如鹳雀,食蛇抱天姿恶。
薛逢《灵台家兄古镜歌》:
吾兄吾兄须爱惜,将来慎勿虚抛掷。
李贺《苦昼短》: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李郢《茶山贡焙歌》:
吴民吴民莫憔悴,使君作相期苏尔。
宋晁补之《和关彦远秋风吹我衣》:
归欤归欤!吾党成斐然。
叠词若是动词或形容词,中间有时用“复”连接。
如:唐王建《当窗织》:
叹息复叹息,园中有枣行人食。
宋苏轼《海市》: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陆游《岳池农家》:
农家农家乐复乐,不比市朝争夺恶。
这种叠用,意义上相当于一个词,但叠用有语气强化作用。
另一种情况是指单音词重叠使用,但又不是叠音词,它们在句中是不同的句法成分。
如:唐顾况《短歌行》:
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
我欲上山山路险,我欲汲井井泉遥。
白居易《七德舞》:
不独善战善乘时,以心感人人心归。
又《上阳白发人》:
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
李商隐《韩碑》:
封狼生貙貙生罴……帝得圣相相曰度。
鲍君徽《惜春花》: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宋晁补之《富春行赠范振》:
沙田老桑出叶粗,江潮打根根半枯。
张耒《离泗州有作》:
清歌一曲主人酒,主人寿客客举手。
杨万里《送王监簿民瞻南归》:
潮头打云云不留,月波泼窗窗欲流。
这些用词现象多见于七言古体诗。律诗中因要避“旁犯”,除有意为之者,这种情况不多见。
叠句是指同一个句子在同一诗篇中出现两次以上。
如:杜甫《杜鹃行》:
苍天变化谁料得?万事反覆何所无?
万事反覆何所无?岂忆当殿群臣趋!
又《冬狩行》:
朝廷虽无幽王祸,得不哀痛尘再蒙。
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与这种叠句相连的情况相比,更多一些的是叠句在诗篇的不同位置出现。
如李白《长相思》首句是“长相思,在长安”,末尾是“长相思,摧心肝”。再如:韩愈《嗟哉董生行》: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嗟哉董生孝且慈。人不识,惟有天翁知……嗟哉董生,谁将与俦?……嗟哉董生无与俦。
白居易《海漫漫》:
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
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
又《上阳白发人》: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上阳人,苦最多。
唐人张夫人(吉中孚妻)《拜新月》:
拜新月,拜月出堂前……拜新月,拜月妆楼上……拜新月,拜月不胜情。
宋晁补之《和关彦远秋风吹我衣》:
归欤归欤!吾党成斐然……归欤归欤!岂无扬雄宅一区?
连用的叠句使诗的语气更为激烈。处于不同位置上的叠句,有的是用于诗篇一段之首,起到提挈全段的作用(如上引《海漫漫》《拜新月》);处于全篇首尾的,则有首尾照应的作用。
有的叠句字面全同,只是颠倒了一下顺序。如:顾况《囝》:
郎罢别囝,吾悔生汝……囝别郎罢,心摧血下。
白居易《七德舞》:
七德舞,七德歌,传自武德至元和……歌七德,舞七德,圣人有作垂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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