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以 功 名 著      亲 因 利 禄 来

——浅说《范进中举》中的称谓变化

  《范进中举》中，语言、细节传神，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人感叹的是，就连其中的称谓，作者也匠心独运，使我们透过这些微妙复杂的变化，去体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称谓往往因为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合而发生变化，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范进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童生，在未中举人之前，穷愁潦倒，谁也不把他看在眼里，就连他的岳父，也这样称呼他：

   （1）、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

   （2）、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

   （3）、你自己只觉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

   （4）、象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

    哪有一点翁婿之情！范进在老丈人那里，连个女婿的名份都没有，成了“现世宝”、“没用的人”。“现世”作“出丑”解，这里斥责范进是个丢脸的家伙，后悔“把女儿嫁与你”。“没用的人”相对“正经有脸面的人”而言，告诫范进不能和“平头百姓”“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些贬称，说明胡屠户根本就看不起这个宗师“舍与”的穷秀才。当范进要赴省城参加“乡试”，向他“商议”要盘川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但文钱不给，还以“癞哈蟆”、“尖嘴猴腮”来比喻范进，从形象到精神，骂得刻薄而狠毒，简直到了侮辱人格的地步。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中举前，老娘饿得头晕眼花没人送来一粒米，中举后，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送白酒来的，有背米来的，捉鸡来的，就连胡屠户也由上回的猪大肠换成了七八斤肉，还有四五千钱。特别是他对范进的称呼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5）、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

     （6）、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

    （7）、我哪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

    （8）、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

   在这里，“我女婿”加上个“我”，何等亲切！由“贤婿”的爱称，到“贤婿老爷”“姑老爷”的尊称，还有“天上星宿”的至高无上。由中举前的贬之又贬，到中举后的褒之又褒，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把胡屠户势利小人的嘴脸，前倨后恭的丑态，刻画得淋漓尽致。特别是当他接两锭银子时，称女婿为“姑老爷”，同时骂自己的儿子为“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褒贬分明，黑眼珠见了白银子，认钱不认儿了。

   再看一下胡屠户对范母的称呼：

   （9）、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

   （10）、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

   （11）、方才不是我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

   在一般情况下，称“亲家母”，斥责范进时，称“老不死的”，中举后称“你老太太”，那趋炎附势的丑态跃然纸上。有意思的是胡屠户对自己女儿的称呼也前后有所不同：

    （12）、我女孩儿也吃些。

    （13）、养活……你老婆是正经。

    （14）、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30多岁……

    一般情况下称“女孩儿”，骂范进时成了“你老婆”，女婿中举后亲昵地称“我小女”，视之如掌上明珠，与开头“我自倒运”形成鲜明的对比，本已丑态百出，居然恬不知耻，沾沾自喜，也难怪“众人都笑起来”。

    还有“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时，张乡绅对范进的称呼也值得辩析：

   （15）、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

   （16）、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兄弟。

   （17）、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

  “世先生”是初次见面时拉关系套近乎的泛泛之称，到了说出“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时，关系有了深化，称为“世兄弟”，当送银子、送房子时，以“弟”自称，越来越亲密，直到“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这样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成了他们关系网上的一扣，范进的荣华富贵也由此开始了。也就不难理解范进为什么喜极而疯了。我们也不难读出那个时代的黑暗和社会制度的腐朽了。

   范进对胡屠户的称呼在变，而范进对胡屠户的称呼也在变，中举前，“岳父见教的是”，“岳父”乃正统的书面语，体现了他心情的紧张和唯唯诺诺的样子。中举后，一口一个“老爹”，就显得随便多了，此时，范进已经轻松而自信得多了。

    统观以上的称呼的变化，加之众邻居先前“胡屠户”到后来“胡老爹”、“老爹”的叫喊，还有各色人等“范老爷”、“老爷”的叫声不绝于耳，勾画出一幅人情世态的风俗画，上演了一幕滑稽幽默的中举闹剧。让我们看到了范进癫狂的丑态和他周围各色人等趋炎附势的嘴脸。从这个层面上说，作者批判的锋芒不仅对着科举制度，而且直指那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