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中国时间同一天的晚上10点半，弟弟来微信告诉我，妈妈走了，在安详中走了……
妈妈走了，噢，妈妈，曾经叫过您无数次，从给了您许多欢乐和劳累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今天六十多个春秋。噢，妈妈，虽然在我们苏州方言和您的广东家乡话里，没有“您”这个字眼，此刻我要借用它来传达我的眼泪和心颤；与之同时，我也多么地想一如我以往的那样，在您熟识的语音里，轻轻地说一声，“姆妈，乃慢慢交一路走好！”您那不再好使的腿，终于不会再羁绊您飞翔的心；妈妈，在这春天的美丽里，您终于将自由自在，做一个传说中的江南的女子，把你年轻的身影印满苏州所有的小桥、所有的巷陌、所有的杏花春雨、菊桂秋香；妈妈，您终于将做一枝伴着您来到这个世界的清丽的莲花，永远亭亭玉立在江南的荷塘里；噢，妈妈，看，您的梦想随着我走过千山万水，写在了我的每一个脚印里，立在那些脚印里开出的小花的尖尖上，晶莹闪亮，排成一串星星点点，伸到天边，铺到您的脚旁……
妈妈，八十八个年头，您从小没有自己的妈妈，您把自己和您所渴望的母爱，全部注在了我和弟弟的身上。
妈妈，您虽然身体薄弱，但您是我们家的大树。
当初，外婆生下您不久就走了，外公带着您从广东来到苏州谋生。后来外公和您的继母回广东，您的奶奶可怜您没有亲娘，把您留在了苏州跟奶奶住。就这样，您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才有了您日后遇到我英俊憨厚的爸爸，并爱上了苏州的评弹、温雅的园林、乃至江南那湿漉漉的细雨，因为我从没听到过您对这有所微言。我未能见过您出生的土地广东，但是从江南给我的印记里，我不免地臆想：虽然您的一生走过不少波折甚至惊骇，但凭籍着玲珑烟雨的江南，您的生命，或许因此到底多了几分甜美、几分温婉、几分月圆吧？（《江南不出才子》2019.08.06）本想着下次见到您能多少得到一个答案，谁料已经化作一缕轻烟，成了一个永远的梦……
外公来到苏州，因为识几个字，就在同村同姓的远亲开的食品店里帮忙做会计，后来自己开了几天店，好像继母不善管理，终于力不从心放弃了，继续打工。大约是受了外公的影响，您从小就和您奶奶吵着要念书识字，老思想的奶奶觉得女人读书是不务正业，却又拗不过您，只得同意了。您一边读书，一边帮别人洗衣服挣点小钱，后来又在上海苏州四处报考大学，当看到报纸上常州速成师范的招生广告，就和好朋友一起前去赴考，录取在这所包吃包住免学费的学校，也给了爸爸一个从火车站帮你抬行李回家的拍马屁机会。毕业后，您拿到工资常常自豪地逗您奶奶说：看看，还说女人读书没有用不？那个时代，女子念书识字的真是很少很少，上大学的更是没几个了。妈妈，您真了不起。
您寒暑假从常州回苏州，火车站到观前街除了公共汽车，还有好一段路。广州食品公司的老板和你的叔叔会给我爸爸“通风报信”：阿莲要回来了（注），“提醒”他去帮忙抬行李。可以想象当年父亲“假意”殷勤卖力的心跳和憧憬。妈妈和爸爸保存下来的热恋记录，如今只有一张发黄的在苏州灵岩山顶的相片，妈妈一身简朴好看的旗袍，爸爸穿着精神的夹克，两人隔着比预防感冒传染还远的距离，斜斜地对站着。我拿着相片问妈妈，你俩怎么不靠近点啊？妈妈说我们那时还不熟呢。想必是爸爸抬行李抬得太守规矩了，大气都一直没敢出吧。后来爸爸在省里长跑比赛得了名次，又在您的帮助下上夜校读到高中，因此壮了不少胆，后来终于你们紧挨着站在了一起，然后就在绍磨针巷5号腾出的一个房间里安了家，然后就有了我。
有我的时候，也是您经历生命大关口的时候。那时您染上了肺结核，在手术刀尖下抢回一条命，1/4的肺被切除了。为了防止传染，不能给我喂奶，幸亏同院邻居也生孩子，分了一点奶水喂我（我因此叫她嬷嬷），您和爸爸还不得不请了人带我，是妈妈的广东老乡，极厚道的一个单亲老婆婆，有一个比我大许多的儿子。我小时候，周围邻居都是广东人，我一口熟练的广东话，可惜上小学后，渐渐地就变成满口苏州话，把广东话给丢了，但还是能听懂您用广东话和我们窃窃私语。从肺结核劫里逃生的您，一生过得豁达，您常说，每一天都是捡来的外快。
的结婚纪念日
妈妈，您走了……，您是否还记得当初您把我放在一周六天的全托托儿所，您也曾转身轻轻地走去？我对着您挥着小手喊：姆妈，早点来领啊！那是您后来告诉我的。体会您那时心里的酸酸甜甜，今天，我，止不住泪如雨下……我曾经是那么地依赖于您的爱，尽我毕生的可怜去感动您那颗柔软的心……
您上星期进了急救护理室，我曾梦见看到你康复了，开心地回护理院去。可我的梦，未能把您留住……
妈妈，您一定也有许多的梦吧？我可以数出好几个来。
小时候，您总盼望着我和弟弟好好念书，是您一遍遍地检查我们的作业，仔细读着老师在期末给我们的评语。有一次您见我好晚了还在小方格本上写字几十遍，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没敢说。您就拉我到小学老师那里，才知道是因为上课讲话做小动作被老师罚了，回到家，您拿出竹尺，让我自己打10下手心，我泪汪汪地看着您数着，一，二，三，四，……；您认识我的每一个老师，家长会，也总是您去参加，您的叮咛让贪玩的我小心翼翼地做功课，恭恭敬敬地听从老师的教导。那时候，我为您念书，为怕那尺子而念书，认认真真地，从不偷懒。到了中学，这念书的习惯让我轻松地紧跟着老师的步子，渐渐地被书中的新知识所吸引、所入迷，爱上了念书。看着我们一张张无须您再吩咐叮咛的优秀的成绩单，您常常喜滋滋地私下对我们说：“读虚嗨广东银来了”（读书要数广东人了）。其实呢，您偶尔得意就会有点健忘，我家只是50%的广东人家，而我们隔壁两个100%的广东人家，他们的孩子们的念书就相对一般了。
那个时候，您也盼望着爸爸能戒了烟。您以您的果敢果断，获得了成功。我们，包括爸爸，都要永远为此感谢您，感激您！
除了我们，您也盼望着所有的人都能过平安的日子。“温哥”的时候，厂里有一个出生反动的同事看到一只猫脖子上不小心挂住了一个布条，脱口而出说“猫挂牌了”，又马上自知犯了可置他死地的忌讳（“猫”谐音“毛”，这是要毛主席挂牌游街啊？！），脸色变得煞白，您和在场的几位同事替他打了掩护，此事他一生感激。您在厂里做职工教师，为人师表，学生毕业后都一直记得您这位赵老师。七几年时厂里分配来不少半文盲的新工人，您给他们上课，有个也是出生不太好的女生受到您的特别照顾，万分感激的她就时常来我家找机会答谢您，好几次带我和弟弟出去买肉包子给我们吃，在那个总是吃了不饱的时代，这真是难得的盛待，不仅要钱，还需要粮票呢，我一直记得这么个大姐姐。
在江苏省搞全家苏北下放运动的时候，根红苗正的父亲竟被厂里说服去上台表决心，还一起带上我和弟弟。您当年肺结核受的伤损这次却拯救了全家，人缘关系打点得很好的您让厂里开了证明，呈诉了您的健康状况和厂方的官方反对意见，才平息了我们家历史上最严重的危机，使得我和弟弟能继续受到良好的中学教育，为我们日后考上大学、成为时代的受益者奠定了最关键的一环。我们隔壁的一家三口，出生不佳，被下放到了苏北，他们家的女儿比我小几岁，我们两个当年还曾在家里为大家表演红歌红舞呢，40多年后打听到她，在爸爸妈妈家门口匆匆见了一次，回城了，在开私营的出租车，大概还过得去吧，只是往事不堪，太难回首。出生、人缘、官员，是您永远的记挂和讳异，即使是现在，还不断嘱咐我，不要乱讲话，以免招祸。
我家逃过了下放，又迎来了下乡插队的年岁。您四处打听，寻找一切办法让您的孩子们留城，只是这次，您的社交圈也无能为力了。我们宅的7、8家邻居中，就有两家好几个孩子苏北插队去了，一天的工分不到一角。为让我在农村能谋个“高职务”，少受点辛苦，您买了缝纫机，让我跟着老裁缝邻居学踩缝纫机，量体裁衣。这样学了快一年，突然说应届毕业生的父母可以选择老大留城了，条件是答应老二下乡。和许多父母一样，您选择了先顾眼前。接下来就是四处奔走，为我找一个好的工厂和工种，最后我在苏州无线电四厂（后来的有线电厂）落脚，学开电锯床锯铁，虽然不是吃香的工种，却是躲过了开冲床的工种。同一年进厂的一个表现积极的女生，开冲床没到两年，就被冲掉了一节手指，成了终身的残废。我，一方面感谢母亲的奔走，一方面也不胜嘘唏。命运除了本身的不公平外，还有赖于您这样的母亲，有赖于事在“人”为。
后来1977年可以考大学了，我从工厂报考，您没法辅导我，在一旁看着我一个人乱闯，只对我说：若你考上大学，你弟弟就可以留城了。11月底初考，12月10号统考，年初二，有邮差叫我的名字要图章，我飞奔下楼，是南工来的！我被录取在我以为和半导体收音机是同一回事的计算机专业。我无比兴奋地告诉您和爸爸这个喜讯，我这辈子最大的转折点，却不记得您有特别的高兴，或许，您已经预感到，我将永远地离开您，去那千山万水的远方……，后来我出国，您问，你不会回来了吧？我毫无犹豫地说，我当然要回来的。……风云难料，对不起，妈妈，我让您失望了，……我也要谢谢您，因为在您那带着些不情愿的脸上，我看得到您给我的认可和永远的祝福。
在您的梦想中，应该还有唱歌跳舞。去年我在老家翻看您收集的藏书，其中有一本您保存下来的唯一的当年的笔记，1952年——是您上师范的时候。本子上有课堂的笔记，但不多，后面就用来做毕业的留言。不少同学的留言夸赞您的文艺天才，可是为什么我小时候不听到您唱歌？为什么？或许，我在托儿所和帮工人家度过了太多的小小岁月？退休后，您参加了社区的合唱团队，还登台表演了，好几次我陪你走去社区中心的练唱室，到了那边您没让我进去，一直想想问您是为啥，终于是一辈子地错过了……至于跳舞，您有一张上学时和另一位女生古装戏的造型合影，印象中七十年代初您在厂里也参加过一些表演，后来赶上广场舞的年代，您一早在公园的晨练里舞上几回，还配置了一把伴舞的宝剑。在那些听不到您歌唱的日子里，您花了大钱为我们家装上了当时还挺新奇的有线广播，我和弟弟每天下午四点会听上一小时的儿童小说，一边在硕大的洗澡盆里玩水；晚上，那7点的评弹和八点的新闻联播是您必听的节目，加上早晨的6点20几分的天气预报。我从广播里学会了那个年代里的几乎每一首歌，和仅有的几出京剧样板戏的唱段，那时我还只喜欢听苏州评话，直到离开苏州去上大学后，才发现评弹的弹词演唱是那么地好听。四人帮倒台后的一天，广播里放《蓝色的多瑙河》，爸爸喜得手舞足蹈，滋滋有味地回想当年省里长跑夺奖和女大学生们一起跳舞联欢的情景，您照例还是继续忠实地听苏州说书，直到有了电视，就可以看说书了，还有许多电视剧。前几年回来看您，晚上8点，爸爸照例是在一边睡着了，您会叫我到你身边，陪您看一集您也说是胡编乱造的连续剧，看到滥造不堪的地方，我们一同对视讪笑取乐一回。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间也……
我们家，爸爸出力，像一条强健可靠的牛，您像一棵大树，是全家的依靠和柱梁。虽然我家万幸没遇到需要中流砥柱的灾难狂澜，但是所有的风吹雨打，是您费尽心力地去面对、去运筹、去经营，仔细地留意着、计算着、周旋着，在纷纷的十字路口为我家赢得了一个个宝贵的机遇和幸运……，当我们终于鼓起丰满的翅膀离开您远走高飞，我回过头来，看见爸爸腼腆地站在矮小的屋檐下向我们挥动着永远的手，送我们去那高不可测的云端；而妈妈您，却像是在站在层楼上，高高地远望着，轻声说：轮到你们飞的时候了……
2015年的时候，您突然中风，后来又肺部严重感染，弟弟请医生全力抢救，幸亏发现得早，您不但挺过来了，还逐渐恢复了一时的半身不遂，坚强地自己行走着，照料自己，后来又因为这样两次摔断了大腿骨。我回来看您，用轮椅推着您去你晨练的公园走走，会会老朋友，还推您去了寒山寺还愿，那次爸爸也去了。那里的长廊有个陡坡，我使劲推着您，有年轻人看到了担心我这个半老不老的推手，前来帮我扶着，我们都感到很暖心。三年前的2月，您和爸爸被我们劝说成功住进了护理院，您和爸爸合一个房间，爸爸每天推着您在走廊里走走，和邻居们说说话，多么温馨的老年生活。谁知三个月后爸爸突发脑梗，不再能说话、写字或吃饭，两年前的3月，爸爸走了，您很坚强，保持着平静的心态。这最后两年，您只能卧床，当我们在您身边又逢日暖风轻的时候，就让您坐在那轮椅上，推你去阳光护理院边上的桐泾公园看看那些花和草，还有父母带着孩子钓鱼，我使劲让您给我讲您小时候和外公的故事，您不很习惯，但很开心，说就你问我这些。您在床上看不了什么书，就信手翻翻黄历，天南海北地计算周游一番。我去年回来，代您再去了寒山寺，祈愿您快乐长寿，祈愿在天的爸爸安祥安乐，祈愿您的孩子们健康平顺。在护理院里，您床的对面就是一面电视，去年我回来看您，您在看连续剧《娘亲舅大》，我陪着您看了几回，喜欢里面的《月光》那首歌，我唱了问你说，好听吗？您有点茫然地问，这是什么歌？我……，我说……，那可是您正看着的这电视剧里的歌啊！您把我们养大，您却是真的老了……“月光啊，叹一涯一春归，君啊君，莫等华发踏月行……”，如今，即使是踏月，……人在何处？
妈妈，您当初不会游泳，但努力跟着父亲手把手学了很久，最后以您的残存的肺，可以游十几米了。有一次您去我们住的松鹤板场街的老屋后的小河边洗衣服，不慎掉在河里，幸亏您会游泳，总算是有惊无险。您这微弱的体质，70年代还被工厂派去五七干校轮训劳动，不服输的您还和别人比试比试；在田边看到小蛇，抓住尾巴一手拎起，抖甩几下，就制服了蛇，男生们都称赞您的眼快和胆量，我见了蛇都不敢这样啊。我75年做学徒工后借助您的“分期付款”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永久自行车，您照例是不放心，找了“能人”帮我去挑选，结果前轮圈上的铬电镀层是不闪亮的，好像是次品；您看着我推着新车蹬两三下就稳稳地坐了上去，脸上满是做母亲的自豪；不过有一次我载您去哪儿，我忘了您坐在后面，照平常那样把车向外斜了溜车上坐，把您从车上摔了下来，虽然好像不重，我永远感到很愧疚。82年大学毕业，我拿到第一次教师工资，给您10块钱做个表示，看着它，您欣慰又欢喜地说：你看，你一毕业工资就比我做了一辈子的还高。在我们家，虽然是您管着我和弟弟的教育和做人，我却不记得您对我有过大动肝火的时候，我倒是一直记得爸爸狠狠抽过我两三次耳光；有一次苏州武斗我跑去事后的战场好奇看热闹，您担心得要命，我回来后您却也没怎么处理我，不过，我一直记得您那把让我自打手心的竹尺的威严，虽然我现在不会再怕它了。您最生气的时候或许是为我奶奶吧，奶奶和您闹不和，气得把爷爷相片镜框都摔破了，即使这样，我也不记得您有过高声嚷嚷或叫喊。婆媳关系是永远的难题，好在奶奶很少来我家住，当她七几年最后一次来，态度脾气已经温和了许多，没再吵架。
您有两个继母生的妹妹和弟弟，小时候您是大姐姐，顶半个娘，他们都对您很敬重。上世纪67年间，在武汉地质学院上学的您的弟弟串联去北京特意路过苏州来看望您，30、40年的光景，您们姐弟见面就这仅有的一次，好珍贵。舅舅走前去火车站排人山人海的队买票上北京，您或许是不放心，或许是不舍得姐弟见面的稀少和情份，带着我和弟弟去火车站陪着他排队。2018年的8月，你的妹妹竟然先走了，我们一直瞒着您，但我们想您后来是猜到了的。上个月，从广东来的您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是赵家的阿姨惠英，也走了，您说她是您最要好的小姐妹，我们代您送去了慰问，没敢告诉您。愿您和她在天堂重见会是一个欢喜快乐的时刻。
我爸妈、妈妈的弟弟(左1)
妹妹(右2)、妹夫，在漓江2003年前后
妈妈，您爱说话聊天，可惜那时侯没有微信让你痛快地聊。记得中学里我的同学一来，您就坐在一起参加我们的聊天，害得我常常暗暗叫苦，无法谈论我们同学间的“正事”。直到现在您还记得许多我中小学的朋友，“小萝卜头”江景云，“大饼”卞金平，“老孙子”孙志强，褚建伟，“大祥子”王启祥（他直到您走前还一直来护理院探望您），王整（我的另一位同学好友，2003年前后因胃癌去世了），还有小学时代的姜明，牟康复，顾永华，这几年您还会问他们怎么样了。如今回想起来，我的这些朋友，所幸大多是优秀的学生，不然地话，坐在一边“凑热闹”的您大概早就拿出那竹尺，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除了听书看电视剧，您喜欢买东西，买书，买日用品，爸爸为此常常抱怨。这一点我有点像您，虽然我不爱购物，但我也爱多买了做存货。您喜爱文学，歌唱，我也是。您爱吃甜点，肉汤圆，生煎包，那些也是我的酷爱。您的糖尿病不允许您一次吃许多甜的，您忍不住，好几次吃了太多的月饼或冰淇淋，被送进医院。我常笑着埋冤您：爸爸不爱吃甜的，家里没人跟你抢这些甜点，何不慢慢吃呢？您笑笑，却也不听从。所幸您虽然血糖常常超出指标很多，除了皮肤有点痒，糖尿病的并发症却很轻，连专家医生都很纳闷，也算是上天给您的一点补偿吧。
妈妈，您的一生，幼年丧母，自强读书，给自己赢得了事业和家庭的丰收，好年华的时候，却遇到肺结核，年岁大了的时候，糖尿病伴随了您20多年，后来又中风，腿大骨双双折断，几次严重肺炎，但您很坚强，五次抢救，您都奇迹般的生还，然后平静地面对一切，没有抱怨，还坚持着要自理，直到最后。妈妈，您坚强，却不莽撞，努力，又不固执，平静，又经得起风浪。看着您颤悠悠地用伤腿努力地站立起来，我感觉得到妈妈心里的伟大坚强……
原计划这个月初是要回来看您的，妈妈，可是目前新冠肺炎席卷全球，我无法飞回到您的身边。上个星期，弟弟来消息说您内出血加肺炎，情况严重，发展得很快，我只能从照片和视频上注视着您，弟弟和弟媳妇安排让我和您在视频上说几句话，您听到我的声音，转着头寻找，最后终于明白我是在手机的视频里，看到我，您快乐又肯定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多事的三月，两年前爱您的父亲走了，妈妈，今天您也追随他去了，都是在三月。然而也是在这三月，四十二年前，您送我离家，开始了扭转我一生命运的大学生活，今年的三月，下一代那里又传来一个梦寐的好消息，我们随即用视频和您分享，看到了您欣慰的笑容。是巧合吗？或许、或许母亲曾经向老天许诺过一些什么，一直等到今天，才放心地离去……
妈妈，从您的屋檐下，到今天的远隔重洋，一霎间四十二年，多么地遥远，多么地年久，又好像永远那么地贴近，就像昨天。今天，我的双臂要穿越千山万水，跨过岁月，在天堂的门口，给您一个您曾给我的第一次拥抱，让您再次感觉我身上带着的您身上来的体温和气味，和那第一个吻。从彩云那里来，回彩云那里去，在天堂的门口，妈妈，请您转过身来，接受儿子从这个远方给您、深深地鞠三个躬。告别了，妈妈！告别了，我永远的妈妈！谢谢您给我的一切！您永远铭记在我的心里……
M.D. 匆匆于2020-03-16，定稿于03-18凌晨
注: 广东话习惯常常在人名前加上“阿”作小名，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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