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父亲的手账“1988年元月”
“1988年元月2日，弟拿110元和他未婚妻去宝鸡买'送核桃’衣服布料，来回车费、吃花、买防寒服43元、呢子60元。”
“1988年元月3日，弟拿50元进城和女方买物件，扯高夫呢2.4米43元，买鞋1双。”
1988年元旦，叔父领着未婚妻，前往宝鸡挑买衣物。宝鸡是大城市，时髦物品要比凤翔多得多。婶子在待嫁的同龄人中互相打问，了解到时下最流行的冬装就是防寒服和毛呢子。哪个年轻姑娘要是没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兴时衣服，只能说明找的下嫁不行。
有对比，就有伤害。姑娘们互相攀比，受难的只能是男方。在已经订婚，即将结婚的当口，女方提啥要求，男方都会想方设法满足，这时候的主动权在女方，人家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贵贱听不得反对意见。
连续两天采买，共花费160.50元。这笔钱，相当于卖了650斤高粱，相当于卖了10只大公鸡，相当于买了3.5吨煤炭……
不管相当于啥，这160元必须花，花了心疼一气子，不花后悔一辈子。
“元月23日，我、她去街上预买腊月初六小妹订婚送礼的东西：割肉4.8斤11元、牛肉3.5斤11元、粉条1.1斤1元、豆腐3斤1.3元、江米1.5斤0.99元、蜂蜜0.5斤0.67元、蒜苗0.5斤0.23元、称辣子1.6斤2.88元，买罐罐馍80个8元，等等，共花费40.46元。”
“元月24日，妹订婚彩礼880元。妹进城买耳挂两对2元，女婿的份5元。给我两个外婆各人5元，给亚利5元。”
农历1987年腊月初六，阳历1988年元月24日，对家庭来说，这又是一个值得浓墨重彩书写的日子。父亲程式化的记下了款项的往来，给我留下了足够大的想象空间。
父亲兄妹四人，父亲为大、大姑为二、叔父为三、小姑排四。祖父一生命运多舛，第一任妻子是我父亲的生母，产后患疾不治离世；第二任妻子是我大姑的生母，也是患病身亡；第三任妻子是叔父的生母。1960年前后，甘肃定西地区干旱频发，许多人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背井离乡，一路向东，叔父的母亲逃荒到凤翔地界时，经旁人撮合，与中年丧妻的祖父组建家庭，在凤翔生活的几年间，生下叔父，后因政府排查，这位我未曾谋面的祖母重又被遣返原籍；第四任妻子是小姑的生母，她是本村的寡妇，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生活实在艰难，又是在村邻的说和下，她和我祖父两个苦命人走到一起，组建起一个超大家庭，小姑就是这位祖母和祖父所生。半路夫妻是非多，一碗水端不平，总会生出种种矛盾。勉强生活几年之后，小姑的生母带着早先的几个娃娃，重又回到原来家庭，她和祖父的组合家庭只持续了几年便宣示告终。小姑没有被带走，在父亲的坚持下，小姑留了下来，继续做父亲的小妹，祖父的小女儿，以及后来我们的小姑。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里，血缘关系不是维系亲情的唯一途径，能把四个同父异母的孩子紧紧团结在一起的，是一次次经历过生活的磨难，一次次经受过生命的考验之后的信任和依赖，这是甜言蜜语换不来的，更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的。
父亲和母亲于1972年结婚，大姑次年出嫁。母亲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小姑刚满4岁，叔父也只有9岁，家里唯有曾祖母操持，在每天考虑等米下锅的艰难日子里，曾祖母无暇去照顾两个不懂人事的孙子。母亲常常回忆，她第一次看见小姑的时候，虱子虮子爬满了枯黄的头发，身上衣服破烂脏兮，两只鞋子都已经磨破底子。母亲悲从心来，她连夜给小姑洗头洗澡，从陪房里面拿出时兴的布料，几乎一夜没合眼，给小姑从头到脚赶制了棉服、棉裤、棉鞋，让这个“没娘”的娃娃在第二天“焕然一新”。除此之外，母亲给家里的每个人都缝制了新衣，让这个破烂不堪的家庭焕发了生机。那一年的春节，村里人都睁大了新奇的眼睛，从我家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都穿上了新衣，神气和高兴劲儿写满了脸庞。
对于小姑的婚事，父亲充满期待、却又有几分不舍。我大姐出生于1974年，大哥次年出生，两人相隔仅一年。父亲和母亲要忙于家庭生计，曾祖母年事已高，经管两个娃娃的事情就落在了小姑的肩上。
1976年，小姑刚满8岁，正是上学认字的时候，可家里俩碎娃娃，母亲着实忙不过来，小姑自然而然成了得力助手，半年、一年、两年、三年……小姑一年年长大，她在家庭中所发挥的作用不亚于叔父，除过带孩子之外，她还要操行做饭，收拾里里外外活计。
小姑之所以没有上过一天学，用父亲的话说，他是自私的，他阻断了小姑上学的途径，让她在最好的念书认字的年纪，成为了专职管护我们姐弟四个成长的“保姆”。
父亲在50岁之后，每每谈起这个遗憾，总会激动落泪。他说，不论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小姑对这个家庭的付出，不要忘了小姑在我们姐弟四个身上倾注的亲情和关爱。
为小姑找一个称心的婆家成了父亲最大的心愿。小姑在这个家庭受尽了苦难，他无从弥补，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的妹夫，能给小妹安稳幸福、衣食无忧的生活。
小姑的对象不是别人介绍的，而是她的二姐——小姑母亲的二女儿——她与小姑同母异父——我也称之为姑姑。她嫁到了凤翔与宝鸡县的西南交界处，一个名叫高里村的地方。而小姑对象所在的村子，则是凤翔南指挥的连村。高里村与连村连畔种地，却分属于宝鸡县和凤翔县。
在元月24日订婚前，父亲和母亲前往连村，实地查看了对方的家庭，也托熟识的朋友打听了具体情况。父亲比较满意，就家庭经济状况而言，对方要比我家好，起码小姑嫁过去之后，在日常吃穿用度上不再紧紧张张，这是父亲最大的担心，还好，一切都符合心理预期。
父亲极为重视订婚仪式，此前一天专程去了陈村街采购招待客人的食材物料，平时舍不得买的罐罐馍，父亲一次性买了80个。暂且不论日常粗茶淡饭的简朴生活，这一次是给妹子订婚，场面上的事情一定要做足，不能让人家笑话，或是看不起，再怎么说，祖上还是村里赫赫有名的财东人家，该撑的门面一定要撑起来。
订婚这天，父亲接来了我的外大曾祖母、外二曾祖母，她们都是家里的“泰斗”，稳稳当当的坐在炕上，压得住场面。大姑也赶来了，帮着母亲操持厨房一应事务。小姑是主角，再不能待在厨房，她打扮得清秀整齐，招呼着参与订婚的亲戚。
男方送了880元彩礼，父亲给了我俩外曾祖母各5元，给了我大姑5元。另外，给了我姑父份5元。“份”就是红包，父亲给了妹夫5元钱的见面礼，这也是人之常情。
凤翔有句俗语，把彩礼叫做“垢痂钱”，开玩笑称作“卖女钱”，不管怎样理解，小姑终是寻了一个好下嫁，这是最重要的！
“元月26日，我父进城给自己买皮袄122元，弟给他扯布料、给女方买送核桃东西，芮芮和娃伙买衣服等共支340元。”
小姑的“垢痂钱”还没有来得及在口袋捂热，祖父就去县城给自己买了件122元的时髦皮袄，叔父又去给未婚的妻子采买了一应东西，母亲给我们姐弟四个买了过年的新衣服，扣扣掐掐过了这么多年，因为这880元的彩礼钱，全家人终于“大方”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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