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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宗社 | 出走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叔叔,我爸爸离家出走了!您这里有什么蛛丝马迹……”

一大早接到老张儿子小杰的电话,向我打听他爸爸的消息。小杰今年政法大学毕业,学的法律专业,在一家律师事务所见习,从小说话一口一个成语。我听到“离家出走”四个字就已经哑然失笑;等他追问“蛛丝马迹”的时候,就已经忍俊不禁了。

“哈哈!你爸爸又不是蜘蛛,也不是马,怎么会有'蛛丝马迹’呢?……你先别急,说说你爸爸是什么时候走的?为啥?”

“昨天下午,从工地上走的,也许还带着我奶奶!莫名其妙啊!又没和妈妈吵架!昨天晚上就没回来,等了一夜,没见音讯,打了N个电话,电话倒通着,无人应答。我妈又问了三叔。估计是带着我奶奶离家出走了。就让我问问您,看看有没有联系过您?”

我算是听明白了。“离家出走”——一般是中学生不服父母的管教,跑到外面走,让家人找不着,干着急。老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也玩“离家出走”?老张名怀平,和我同村一起长大,小学一个班,中学一个学校。高中毕业后我上大学,他来西安搞建筑。后来我们俩都落脚到这座城市,算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怀平那边有什么事,家里人总是第一个想到问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城市建筑黄金时代,我的这位老同学起初干技工,后来索性作了包工头,目前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早是老板级人物了。他有个弟弟更厉害,搞了一个连锁餐饮企业,专营“灌汤包子”,有上亿身家。怀平的父亲去世早,现有八十的老母在世,最开始一直跟着乡下的大哥。结果大哥前几年患脑溢血去世,不好意思再麻烦寡嫂照料。老张跟弟弟商量,接到西安,由他兄弟俩轮流照顾,一人一年。怀平先放到自己家里经管了一年,开车送到弟弟家。弟弟两口子住着四百平米的别墅,女儿在美国留学,老妈妈却连门都没有进,直接在门口装上一辆出租车,拉到户县的一家高档养老院。据说一年的费用是五万。

这件事在我们村成为众口议论的话题。有人说有钱就是好,能让母亲享受到那么高档的待遇,跟大干部一样;也有人说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才进养老院,有儿女干嘛要住那种地方?老了在自己家里喝一口凉水也是惬意的,把母亲交给别人照顾那叫啥事啊?我的老同学对弟弟两口子一直很有意见——就不能让妈妈去你家坐坐,喝口水吗?他那个弟媳我们了解。据说是当年西北大学的校花,是弟弟离了原配娶的,打扮得跟明星一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人家宁愿花点钱,省得跟乡下的这位老妈子扯不清干系。其实老张的媳妇亚红对这位妯娌的愤怒远远超出了老张。有一阵子甚至赌气也要求到时候把婆婆送到养老院——她有钱,我们也不差那个!她能有多高贵?还不是老三的钱仗的?我为此还打趣过亚红:“那你为啥不上个大学?上了大学你就是校花了,成了校花也就有那个气质了——直接就把老妈妈吓跑了。”

昨天大概是老母亲在养老院一年期满的日子。老张从工地上直接开车接上母亲就走了,但没有回家。于是就发生了“离家出走”之事。不知老张当初跟媳妇怎么商量的,是接回家,还是送养老院?是不是他们俩没有商量好?也许亚红执意要送养老院,而老张不肯,两人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就带着老母亲浪迹天涯去了……

跟孩子说完话,我就拨了亚红的电话。劝她不要太着急,怀平不是那种“胡来”的人;他果真带着妈妈,那就更应该放心了。

接下来我小心翼翼地问:“接回阿姨的事,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最近倒没有说起过这个事,忙。你知道,早先我虽然发过牢骚,但咱又不跟老三一样,也没有说一定要送养老院。过去小杰上学不在家,他奶奶以前就住他的房子,现在孩子毕业了在家里住。房子都占满了。其实挤一挤也行的。锋杰(老张的大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在工地住,等年底结了婚就搬出去了,他奶奶住他房间没问题。——你大概以为我把他爸气跑的……”

“……”我只好笑笑。

亚红这会语气很平和。她说已经跟孩子三叔确认过,确实是老张接上婆婆才开车离开的。她原想报案让公安局查查监控录像,后来一想没那个必要,说出去还让人笑话——小杰也说不够报案条件,他有律师朋友已经分析过了,绝对是要为了给老奶奶干一件事情,比如治疗啊、或带奶奶看戏啊,或去个很想去的地方、见个什么人……这个情形之下,老人为大。只要老人在身边,就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你一定给他说,我绝对同意婆婆住家里。反正家里白天没人,婆婆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回来还有现成饭吃,没有啥不好。叫他不要把事情想复杂了。拉着老人满世界跑,老人也受累……”

亚红再一次强调:“工地上离不了他,锋杰(老张的长子)脾气不好,根本就不是干事的料,抚养老人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放在家里就行了,老人能吃多少?跑外面去干啥?”

亚红平时说话做事就通情达理,多年来夫唱妇和,和睦相处,是公认的“贤内助”。末了她央求我想办法联系上老张,劝劝他,把妈妈带回家:“工地上没有他真的不行!”

亚红的最后一句话里有了哭腔。我十分理解,老张这样玩失踪,最难过的当然是她了。律师小杰那边再怎么严密的推理分析,也不会说服她彻底放心,除非见到老公本人。

然而一个星期后,还是小杰的电话,说他爸回来了。其实是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和钱包,车开到舅爷家回不来了。现在没事了。没事就好。我当下就给怀平拨通了电话,告知我们对他的惦念和担心。他也很想和我聊聊,我们就约在晚上见面。

我们晚上在他的豪华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聊了很长时间——

最开始是那天下午,怀平想在公司财务上预支一万元的工资,要现金,需要儿子锋杰签字。他好像预感到自己要离开公司一段,或许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前不久公司例会的时候刚刚宣布把财务签字权交给儿子。锋杰大学毕业没去外面找工作,就在父亲的公司锻炼,已经两年了,预备以后就继承这家公司。老张有意锤炼儿子的管理才能,就把公司大权交给他。没想到这小子“拿个鸡毛当令箭”。第一个就把自己卡住了。

当天下午写好借条找儿子签字的时候,儿子当时就拿公司的规章制度顶撞他。说好多年了,就没有拿现金发过工资,都是财务上造表,拿到银行直接打到个人账户。再说了,家庭成员不能拿这条子去财务处支取现金,这是多年前就定好的规矩。他说:“你需要钱就找我妈妈要啊,你的工资卡一直在妈妈手上——借?还拿个借条?考验我吗?”我想锋杰这会大概把父亲的借条理解成对自己作为“财务一支笔”的考验,所以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目。

但是老张却被分明被儿子的话扎到了。一听孩子这么说,老张忽然莫名怒火中烧。转身出门。车钥匙刚好攥在手里,就直奔停车场,开上了那辆丰田霸道就走了,也没去办公室拿上自己的包包和手机之类。到养老院的时候,怀平的弟弟已经办好了离院手续,正在院子里等他。他们把妈妈安顿在后座上,绑好安全带,行李放在妈妈身边,一句话没说,就开车走了。弟弟以为哥哥是生他的气。没敢多问,后来嫂子打来电话,才知道哥哥并没有回家。

原来那天晚上老张开着车沿着西兰高速一路向西,他只告诉妈妈:“我们去看舅舅!”第二天中午,到了位于天水庄浪的舅舅家。老舅比母亲大三岁,今年也八十二了,所幸身板硬朗,居然还下地干活,上山放羊。妈妈一看见舅舅,当时就流下眼泪。他们老姊妹至少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彼此相见,都说“老得不像啥了”。又说起大外甥,在场的舅妈、怀平都流了眼泪。妈妈平时就经常在他们兄弟面前念叨舅舅,令人惭愧的是,只有大哥在世时陪妈妈来过舅家。所以一见舅舅,总免不了念叨故世的大哥,凄凄惨惨的。

怀平和弟弟都忙于事业,虽然兄弟俩都有高级越野车,但只有经济条件最差的哥哥来过舅家。哥哥前几年当然是用肩膀扛着行李,带妈妈坐火车、转汽车的去到舅家的。如今大哥不在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想大哥?还是想舅舅?总之这次的行程在心里谋划过多次。他想给舅舅买点茶叶和烟,最好再给点钱。他最烦开口向老婆申请经费,总要被仔细问明用途,然后论证金额多少以及合理与否。去舅家的花销,亚红会给一点,但是她也会半开玩笑给你来一句:“就你一个外甥吗?”接下来又免不了斥责弟弟没良心、怕老婆……作为哥哥,怀平最怕听人这么说。所以他就想“先斩后奏”,先弄点钱,等老婆追问用途时,最多笑而不答,一辈子的夫妻,用点钱的事有多大?慢慢就过去了。

但这次在钱的问题上,我认为怀平谋划太多,导致心态过分敏感,以至于恰好就被儿子哪一句话给扎到了——像使用过度的轮胎,轻轻一扎,就爆发出那么大的火气。他即使不愿跟老婆申请,也可以向孩子申明事由,或者在养老院向弟弟开口。干了一辈子的大事,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小情绪——可见“生气”就是魔鬼。

怀平还是小时候给舅家写信时记熟了这个地名,一路打听,用了一个早晨从庄浪镇来到这个称作“下凡河”的小村子——这里必定是某位仙女下凡的地方。如今河水干了,而整个河道全是大豆和玉米,绿油油的,煞是可爱。

怀平出门时没带手机,舅舅那里倒有一部老年机,他本来可以打给老婆拨个电话。但不知怎么的就一直没打,孩子们呢,他也不想理——谁也不想理!老婆和孩子永远是正确的,他一开口说话肯定是一无是处,又会挨一顿训:工地上的事永远比天大,半点疏忽就人命关天——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怎敢把那么大的一个工地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你放心吗?出个什么乱子我们娘几个怎么活?怀平每次听到这几句话都会像孙悟空听到紧箍咒,头皮发麻。他的那个满口成语的儿子讲起道理来更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这小子天生就是干律师的料。反正在他们娘儿仨面前,他就像犯了满世界的错误。

怀平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带电话,他决定在舅舅家多住几日,也算换一个环境,休闲一下。但是舅舅和舅妈第二天就下逐客令了:“你回吧,让你妈在我这住着,等天冷的时候再来接。”舅妈早晨炸了一摞胡麻油的油饼,找几个塑料袋装好,让他带回去给媳妇和孩子吃。怀平说他真的不走,拿起镰刀跟着舅舅下地割豌豆。第三天舅妈又装好一袋子豌豆送他,他还是不走。第四天的时候,妈妈悄悄问他:“工地上没什么事吧?你咋不回去?你是出来躲债主的吧?”他笑着对妈说:“我没钱了,车里没油了,咋回?”妈妈一下子很惊讶,更担心了:“你工地上真出事了?你是带着妈跑出来的吗?你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我的老同学使劲给妈妈宽心:“不是的,就是想来看看舅舅,刚好你不是也想来吗?最近舅家比西安凉快,拉你来,不好吗?”妈妈和舅舅还是有点不相信。舅舅说:“太阳从西面出来了!哪里有外甥大老远专门来看老舅的?再说你那里还一摊子事呢!”末了又抱怨:“亲儿子都躲的远远的。”说的是表哥一家子,他们在兰州生活,平时难得回来一次。怀平硬着头皮又呆了三天,拿了妈妈给的三百元,去定西坐个高铁就回西安了。

我们俩谈这段经历的时候都觉得好笑——年过半百的人,居然耍了一回小孩子脾气。所幸这次亚红除了嘘寒问暖外,并没有对怀平发脾气。居然还说去舅家应该带上她。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她早就想去逛逛。倒是那个讨厌的老二儿子,非要追究出生气的细节,以验证他判断的正确有效,明摆着是拿老爸当他的试验品。老大倒是挺高兴,他说爸爸前面是考验他,后面是真生气;他经受住了考验,也知道了爸爸心思——至于爸爸为什么生气,老二给了咨询费他才说。

我们两人共同的看法是:人有时候真的莫名其妙,没法控制自己!为什么要跟孩子发火呢?孩子说的也没错啊!老婆也没阻拦你孝敬母亲啊,为什么就不给老婆通个气呢?你知道她多担心吗?至于妈妈那边,你满心想陪伴她几日,她却已经不习惯你在她跟前了!怀平最后的结论是:都是我的错!

作者简介

段宗社,陕西凤翔人。现居西安,高校文学教师。热爱生活,关注家乡。坚信文学可以丰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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