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辉峰
是的，好久没有看见故乡的炊烟了。
这段时间里，40多天没有回老家了，看着蓝晃晃的天空，心底总有一层透明与隐逸的感觉。故乡似乎一直在召唤我，梦里总也是炊烟袅袅升腾的样子。年过不惑的我，偶尔也有想回老家看看的冲动，以前总喜欢一个人沿着城外的田野寻找炊烟，寻找故乡的感觉。
而今，常常望着苍苍茫茫的云横秦岭，总有一种向往进山的想法，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我很久没有去秦岭了。没准走进秦岭里随便一个峪口，还能看到炊烟原始的巫求般的表演，看见炊烟、阅读炊烟，也成为一种幻化的梦境，时常萦绕在耳边。都说石头是永恒的时间的记录者，而炊烟总是从心头升起，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慢慢的消失，没有石头那样初心不渝。小时候，水冲窟窿、一穷二白的生活中，炊烟是屋顶最美丽曼妙的风景之一，我和一群与我年纪相仿的毛孩子时常坐在窑背、倒挂在树杈上，喜欢看远方的炊烟。看屋顶唱歌的瓦片上，炊烟如何羽化登仙一样的影子，常常就像看着一幅幅莫奈的印象画。炊烟从高处挪腾下来，以至于我不敢去惊动它，唯恐把那一抹神韵十足的画给搅黄了。于是，我常常蹑手蹑脚地看着炊烟，直到它们不慌不忙地散去。这也促使我至今走起路来都是很轻，没有什么大的声响或动静。
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听到母亲“噗嗒噗嗒”拉着风箱的声音，听到母亲窸窸窣窣地捣鼓柴禾的声音，灶门口已经掀起了熊熊火苗，村庄西头的天空比东头亮的还要早一些。厨房里，常常是满屋子的烟熏的人睁不开眼睛，母亲连声咳嗽着，我也被警醒，睡意毫无了。我于是随着炊烟的起身也起床了。
等星光洒满天空的时候，随风飘起黄昏的一点点景致，却如同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炊烟随风而舞，腾挪转移，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精准而变幻无穷，那是一个美妙的时刻，一群群神仙就腾云驾雾般居住在村庄上空。伴着黄昏的夕阳无限，也让人无限地留恋和渴望。特别是冬天，天擦黑的时候，每一家都要烧炕。那不是炊烟，那是浓烟滚滚，一阵呛人的蒿草果树叶子的味道飘满村顶，久久不能散去。等坐在热乎乎的炕头的时候，人们把一天的疲惫交付给夜晚安详而温暖的梦境后，炊烟早也逃得无踪无影了。
人世间的道路，没有一条真真正正的平坦的。就如这炊烟，没有一缕是真真正正的乡愁。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宿命。让人类的灵魂深处有所皈依，有所安妥。刀耕火种的时代虽然远离了我们，但我们还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炊烟在心底叩响命运的安排。
炊烟是大地上最浪漫的歌者，也是行吟大地的诗人。它们在随处漂泊的地方留下美的幻境，美的印痕，美的律动。无数的山坡，无数的村庄，被炊烟笼罩着，村庄才有了一份生气。随便走进前面的一个村子，就能看到从某一个屋子里面冒出炊烟的味道，远远的，熟悉的庄稼味道，麦香草香果香也都夹杂其间，分明是超时代的奶茶味儿，浓浓淡淡，轻轻渺渺，那也是一种茫远的写意。而今，随着电气化时代的到来，炊烟几乎没有藏身之处，大都遁形远世了。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日日陪伴我的炊烟。炊烟袅袅婷婷地拖着沉重的舞步，弥漫着一股盛情难却的不舍。但我还是离开了贫瘠荒芜的土地，离开了山坡上的故乡，离开了炊烟常常萦绕的地方。当我委身小小的龟城，一次次距离故乡越来越远，炊烟也越来越远，但它仍然牵系着我们的灵魂和自由。想起了炊烟，也就想起了厚重的大地上养育过我卑微生命亲人们。看见炊烟，仿佛又想起了老槐树下摇着蒲扇的奶奶，她坐在自己编的麦秆垫上，念念有词，念着我永远也听不懂的经。奶奶活着的时候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人来到世间，就是为了看亮。而此刻，我常常看到的就是心底冉冉升起的炊烟，它们一次次试图和城市的楼层比高，与工业文明争锋。
在城里，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的鸡鸣狗吠也是一种享受，或者久违的传说。炊烟也不用说遂成为一种精神的风景，久久飘荡在我们灵魂深处和梦想不复存在的心底。天上住满云朵，心里住满炊烟，一样的飘忽不定，神秘莫测。一个丈量生存的价值，一个丈量故乡的距离。
炊烟是大地上最古老的哲学家。自人类诞生以来，人们就一直在思考着自身的生存问题，追寻着幸福与自由，炊烟也成为乡村文明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乡下人的心中。炊烟是乡村自由行走的侠客，也是农耕文明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的精神遗产之一。炊烟是一种岁月、一种年轮、一种信仰，也是一种力量、一种情愫、一种缘分。随着传统的农耕文明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却不得不一次次在记忆中回望故乡，向往炊烟氤氲的时代。炊烟却零距离见证了我们每一和乡下人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和乡村的亲人们一样，啥时候倒下了，炊烟也就永远从灶膛和屋顶消逝了。
是啊，现代文明正无以复加地消解着传统文明，城市文明不断吞噬和代替了乡村文明，炊烟也越来越离开了人们的视野和生活，却成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和经典，永远弥散在我们的血脉深处。
作者简介：
杨辉峰，笔名啸鹤，陕西礼泉人。有200余万文字散见于《当代小说》《散文诗》《岁月》《咸阳日报》《现代教育报》《当代散文》 《当代陕西》《当代教育》《中国散文家》《中国文学》《中国铁路文艺》《中国乡土文学》《检察文学》《江门文艺》《秦都》等报刊杂志和网络。著有散文集《我的村庄》。大型诗集《高高的白杨树》副主编。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咸阳市诗歌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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