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威尼斯，就赶上了一年里最热的两天。
今天9点在室外遮阳伞下吃早餐，服务生上了一碟新鲜黄油。我眼见着黄油在碟子里缓缓融化坍塌，仿佛看见了昨天穿梭于威尼斯大街小巷的自己。冰水、毛巾、扇子、凉帽都用上了，但是汗水始终就没有停过。黑色的T恤和裤子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后形成了白色的盐渍，看上去就像是关于海岸线的地图。走在圣马可教堂广场，我觉得自己正在渗油，变得越来越柔软的一滩。
人们说威尼斯是一座水城。去过之后才会理解，这句话其实蕴藏了两层意思。一、如果你是在盛夏前往威尼斯的话，那么你走在这城里，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二、这城里没有汽车，出租车指的就是船。无论去哪里，只能乘船和步行。然而，城里四处都是拱桥，所以也没有办法骑自行车，所以走路也不如乘船轻省。这样一来，随时感觉自己在上下起伏，整座城市随之荡漾不已。
这种感觉是真的。威尼斯是一个岛，这座岛建在无数根巨大的木头之上。人们把木头打入地里，再在上面覆盖上木板和泥土。完全浸没在水中的木头很难腐坏，大概变成了中国所谓阴沉木一类的东西。整座城市就建在这些木头之上，海水可以深入城市的中心。日落时分，大海涨潮，海水就会从圣马可教堂广场的砖缝里喷涌而出。人们站在广场上听小乐队演奏，脚底的潮水不断涌起，意识到自己正漂浮在一座岛屿上，此刻的音乐声就变得更加炽热动人，人群也就变得兴高采烈，耗尽所有肺活量高声赞美。
和法国相比，意大利显得简单质朴许多。我喜欢法国人做的窗子，觉得尺寸优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矩形。意大利人的窗子则完全没有那种质感，看上去就像是一张纸片贴在了墙上。经过朋友的提醒才明白，巴黎的窗子之所以那么美，不单纯是因为尺寸和比例关系，而是因为它们有足够的纵深，窗台可以达到一米。在这样深的背景之下，窗子给人的感觉就不是附着在建筑表面的薄薄一层。意大利人的窗子主要用来抵御强烈的日光，许多时候连窗台都没有，看起来就要简陋得多。
但是意大利人对宗教的热忱远超私家装修。他们在教堂里投入的金钱、时间和热情让审美变成一种极为繁复的东西，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层层叠叠放入教堂，在视觉上很快就会出现一种饱胀感。从大门开始，一路向上添加各种雕塑和纹饰，一直到尖顶都是如此。当你仰望的时候，觉得就像整个天堂落在了一根针上。这种感觉在梵蒂冈达到了顶峰，走在教皇的地图厅里，头顶是向前无限延伸的金碧辉煌。如此精美，如此复杂，又是如此繁复到毫无空隙。
#梵蒂冈博物馆·地图厅
这次来威尼斯的目的之一是感受一下当代艺术。天天在朋友圈看威尼斯双年展的图片刷屏终归不是个办法，而且，在现场观摩艺术品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感受。比如说今年威尼斯就有达明赫斯特的展览，他弄了一堆青铜雕塑沉入海底，让它们缓慢地锈蚀，直到珊瑚爬满了表面。然后，再把这些长满珊瑚的青铜雕塑从海里捞起来，送到展厅展示。类似这样的作品，看图片和看现场区别很大。中国人把达明赫斯特的这次展览称之为“海底捞”，而我们都非常清楚，听闻海底捞的传说和去海底捞吃饭是两回事。
威尼斯双年展的主要会场在处女花园（又是一个中国人发明的单词，本地人第一不知道什么是处女，第二不知道什么是花园）。由于德国馆拿到了年度金奖，所以门口总是排着长队。跟着人群，从脑袋的缝隙里看了一眼，德国人做的是一个人的动物园。观众进入场地，看到的是各种各样被束缚起来的演员，站在高处，走在其中，犹如在动物园里参观动物。我看完之后觉得比较失望，因为在国内早已经有一位严肃网络文学家用文字做过类似的事情，他还专门集结所有作品，出了一本《人间动物园》，远在德国人之先。
我是在去中国馆的路上崩溃的。中国馆不在处女花园，而是在威尼斯军械库。在大太阳下走了很久，穿过幽深的小巷，爬过毫无遮拦的小桥，我们终于抵达了中国馆所在展区的大门口。继续走了10分钟，我查看地图，发现中国馆深藏在Z字型的尽头，意识到还要在大太阳下走20分钟的时候，我决定放弃。对于艺术的热情，我最多只达到了在41度高温下走10分钟的程度，绝对没有可能超过15分钟。
至于说达明赫斯特的展览，我当然没有去啦！在这种季节前往威尼斯，只应该做两件事情：
1、找一个不错的酒店，把空调开到最大，喝着冰镇果汁，然后站在露台上眺望威尼斯城；
2、找一家不错的餐厅，选择窗子边的座位，在日暮时点一杯粉红香槟。当你举起杯的时候，会发现杯子里的香槟和窗外的晚霞拥有同样奇幻的颜色。
图片摄影：和菜头的手机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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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在约定时间等待意大利人的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了二战时德军内心的绝望。对于意大利人而言，他们才是时间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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